Chapter19狗的牙龈出血了
回忆是一截连着腐肉的断骨,她恨自己时不时就啃,乃至形成了耽于饥饿幻影的恶习。现在骨头上没剩肉了,碎骨渣把牙龈割出了血。
正常人不会低头在地上找残羹冷炙,应该抬头在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上享受新鲜丰满的美食。
从前有只小野狗,经常偷吃农场主厨房里的骨头,它本想向狼炫耀,却听从建议向农场主投献了忠诚,然后它顿顿有肉喂到嘴边,再也用不着偷啦。
然而它还是在偷。
娜嘉现在就在偷取霍格沃茨给学生们的安逸。
教授和级长每天巡逻但一无所获,餐桌和走廊上充斥着关于小天狼星·布莱克的猜想和讨论,甚至有人去厕所也不愿意落单,好像布莱克会从马桶里窜出来似的——既然无法对他闯进这所坚堡的方式做出合理解释,那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格兰芬多休息室门口的胖夫人肖像自请下场,卡多根爵士不负信赖挺身而出,有回娜嘉借口打听吉哈诺消息尝试蹲守罗恩·韦斯莱和他的老鼠,卡多根直言劝告她不应该与吉哈诺说话,最好连看都不要看,否则将会陷入他特有的那种孤单又虚弱的梦幻中去。
传说中的阿尼马格斯老鼠并不露面。
说起来,格兰芬多和斯莱特林重合的课程不在少数,三人组又是最显眼的,但她还从未关注过罗恩·韦斯莱的老鼠斑斑,只听隆巴顿说格兰杰的宠物猫克鲁克山对斑斑的态度特别恶劣,把它吓得消瘦呆滞,不愿动弹。
关注罗恩·韦斯莱,就不得不关注波特。
波特上课下课总是和各种教授一起走,听说连去魁地奇球场训练都有人随行左右。这周的第一节魔药课前他憋红了脸跟在珀西·韦斯莱后面走进教室,居然还要等珀西向斯内普打个招呼才能坐下。
马尔福是这样评价的:
“噢!就该这样!这才是救世主的待遇!”
至于她自己,并没有因为被费尔奇认定有罪的行迹而受到其他人的怀疑,因为她向来就是形单影只,况且又确实每周都按时打扫猫头鹰棚屋。
晚上的禁闭时间,斯内普甚至没提这件事,但他比往常更臭的脸色昭示他对此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十五六岁的娜嘉·弗莱契还不至于搅起一场勾结布莱克的风浪。
他在办公室里踱步,时而又在她身侧停住,沥青一样又黑又烫的眼神从眼缝流垂到娜嘉头顶,他的不满仅仅由于她对自己行为举止的一贯放纵,以及不巧在麻烦的时间出现在麻烦的地点。
“看来他把我当作是小屁孩,不屑审讯我,可是我恰好知道一点呀,”娜嘉正在羊皮纸上默写三年级的所有魔药配方,她把斯内普的目光顶撞回去,继续埋头,“或许可以考虑向他暗示布莱克的事。”
斯内普捏着下巴走开了,她余光看见他在墙边站定,像一把剑挂回到墙上,带着点不情不愿的憋闷。
娜嘉的一点不快不见了,她想起万圣节夜里邓布利多四两言语拨了斯内普千斤的另有所疑。
他也不过如此,无聊地蛀在学校里当个老师,看校长脸色,把中年危机带来的压力加诸冷言冷语随意发泄到小团雀般稚嫩的学生身上。
在他们刻意营造的数百段可有可无的关系中,这只是斯内普和他一个学生的关系,只是娜嘉和她一个教授的关系,因此她可以毫不费力地幸灾乐祸。
“教授,”她喊,“默写完了!”
斯内普把羊皮纸抽走,用眼神戳着每个字句。
这时娜嘉轻佻问他;“教授,请问您今年贵庚?”
他莫名其妙,抬起头剐了她一记眼刀。
“看个纸片都要这么久。你有四十了吗?哎!请不要用耻笑打断我,教授,我感觉我的生日快到了,最近一些关于人生的思考预示着我的成熟,年龄像爬楼梯一样,每爬一层心中有数。
“我在想,从前我还太小,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因为自信什么都会有,有一天突然发现好像不是这样,我就长大一些了。我只能绞尽脑汁挑些什么来要,斯内普教授,您也有过这个时期吧?”
斯内普的手攥出了发白的骨节,嘴巴本来就薄,现在抿成一条缝:“……没有。”
娜嘉才不管斯内普有没有呢,他就算一出生就三四十岁也不妨碍她要表达的意思。
“昨天我去找邓布利多,告诉他我觉得自己能应付三四年级的课程了,期末我要和五年级做一套试卷,明年我要直接上六年级,最后我要离开霍格沃茨去做一个旅行家——当然,我确实是这么和他说的。邓布利多很欣慰地说人如果有追求就会永远年轻,他羡慕我,说他这把年纪什么都不想要,就图点柠檬雪宝糖了。我想问问您,怎么转变的——”
“停止你的废话,这不是心理咨询室,弗莱契小姐。”
“是的,我知道。”
“如果魔药课教授的批改被辜负,恐怕他就没法在六年级的课堂上看到这位学生了。”
“是的,谢谢您,我还有一句话了。
“小孩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老头子知道自己不要什么。中间的心里也该有数呀,他是不是知道自己要不到什么——您今年贵庚了?”
“滚!”斯内普尖锐地吼道,声音一点也不像低音提琴了。
娜嘉却在板凳上挪了挪,坐的面积更大。
“可是,您还没给告诉我批改结果呢。何况我还有别的事要告诉您。”
她不给斯内普继续喷吐的机会,接着飞快说:“我记得那半片狼毒药剂,西伯利亚的雪□□或许能催化镇静效果。”
娜嘉在猪头酒吧掌杯仰酒,回想这段对话不禁哂笑出声。当时斯内普是怎么回应的?
他冷笑,绕着娜嘉走了两圈,步子渐渐慢下来:“想什么就说什么容易招致不幸,我谨劝你——想好要说什么再开尊口。”
但他最后还是同意对这个方案进行试验。
用斯内普最经典的话术来说,他没能抵御“流入血管的神妙魔力”,也没有拒绝“提高声望酿造荣誉”,而且至少在魔药方面他认可娜嘉并不太算笨蛋傻瓜。
巴丘克还是没来,可能在什么关卡绊住了脚,连带着他们《关于雪□□促进对狼毒药剂催化的验证与分析》论文也无从下手,不过她已经从教授手里要了点经费。
“弗莱契小姐,我不记得曾经克扣过你的‘工资’。请问你走路是否用加隆踮脚?”说这话时,斯内普满脸厌憎地上下扫视娜嘉,“否则我想象不到你使用金钱的方式。”
“你怎么用钱,我就怎么用!”娜嘉理直气壮回击。
她在猪头酒吧点了杯品质还看得过去的啤酒,结账的时候又打包了一瓶。
“按规矩,猪头酒吧不能向霍格沃茨的学生提供服务,不过这里毕竟是猪头酒吧……一样的?”
“不,最便宜的。”娜嘉对着微小的女招待摸出几枚西可,把酒瓶揣进薄薄的夹克外套里。
她看看霍格莫德朴美的居民屋和琳琅的街巷商店,听听清脆的风铃和响亮的吆喝叫卖。一切人所能享受的风物都很好,路上人们抱怨的只有天气。
风又粗又脏,天空阴沉沉的。
可是这里真安逸,真幸福。
她裹紧衣服,夹着臂膀,顶风去了趟邮局,没一会又出来。酒瓶子还在她怀里窝藏着,在手臂下鼓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这天下午有一场魁地奇比赛,原本是格兰芬多对斯莱特林,只是马尔福临时谎称手臂伤势未能痊愈,赛程调换了,格兰芬多措手不及,将要面对的是同样毫无准备的赫奇帕奇。
昨天夜里弗林特一伙在休息室里乐不可支。娜嘉正和希格斯巡逻回来,为了一根没见影的魔杖,她得忍受每周两次的膈应之行。巡就巡,反正又不掉两块肉。
她说:“原来这就是我们斯莱特林。”
“虽然不耻,但是规则允许,我没理由阻止。”希格斯听取弗林特的计划汇报,转而对娜嘉说,“道德标准太多太杂,没必要每一条都遵守,合理利用规则罢了。”
“你是不是高看我了,我没说违背了我的道德标准。”她乜着他。
希格斯笑了,如同天鹅洁白的翅羽掠过水面,泛起细腻的涟漪。娜嘉看到他的眉目也舒展松弛,比往常顺眼多了。
他的皮相总是描着笑。
有那么一会她觉得这可能是真的,他到底没有解释。娜嘉为此检讨自己的发言。难道他竟为了这么一点共识就要发笑,把她当成什么卫士了?
希格斯笑了一会,收起来,看着她。
“明天的魁地奇比赛,如果赫奇帕奇赢了,帮我问问塞德里克·迪戈里要不要加入我们吧,他是赫奇帕奇的新队长。”
“你一直知道自己要什么,是不是……”娜嘉问他,却意识到其中可能蕴含的一点难以言明,立刻拾起疏离和敌意,抬脚进入了女生宿舍。
她庆幸希格斯没有说话。
娜嘉从霍格莫德回到霍格沃茨后,立刻又去到魁地奇球场,恰好就跟在赫奇帕奇球队后面。她没法不注意到塞德里克·迪戈里,他高大健壮,他是球队的找球手兼队长,却并没有走在队伍前面。所有人都在怨声载道,他像个大号蜜蜂在雀黄色球衣间穿梭,一会握住一只耷拉的肩膀,一会拍打一条弯曲的脊背。有人发现了缀在后面的斯莱特林,要赶走她,迪戈里温和而不失严厉地稳住躁动的球员,告诉他们除了专注比赛别无选择。
娜嘉都替他累了,冷不防从队伍边上两个没穿球衣的小个子女孩中传来高喊;
“赛德!这是弗莱契!”
马上她又喊道:“嗨!弗莱契!这是我哥哥……”
娜嘉已经明白将会是什么场景了,于是赶快闪身离开。跑到在球场底下的时候,她愤恨地跺着草皮,想象那是希格斯虚伪的面孔。
一声惊雷乍起,猫爪子毫不客气地在她的裤子上划动,希格斯的脸被踩烂了,被她抛到脑后。
“就这一条了,臭猫!”娜嘉转身踢开一气呵成,克鲁克山落地,它龇着牙,瓶刷子似的尾巴竖得老高。
臭猫臭着脸领娜嘉进入球馆,一层接着一层,直到看台最高层,天色昏沉,乌云低压,风吹得她东倒西歪。
猫惨瘆瘆叫了一声。
她提着酒,竭力掩饰自己的张目结舌——
一条大黑狗稳稳蹲着,毛发在风中凛冽出火焰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