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殿门微开,隆庆帝的怒意正盛,“你现在承天下之重任,每日当自强不息,勤于政务,忧国忧民,岂料你竟安于享乐,懈怠至此!”

    喝声不绝于耳,“你跟你两个哥哥学学。你大哥掌管户部,这次旱灾出了大力气。你二哥代朕出使大食。让你批阅些劄子,你都做不好,还去青楼厮混。”

    皇后当真有些吃惊,刚跨进殿门的右脚缩了回来,压低声音询问,“秦公公,青楼是怎么回事?”

    秦公公见皇后红润的面色骤然一白,又望了眼太子妃,斟酌着字句,“本来官家宣太子进宫,只是因为昨日太子阅看的劄子,结果太子觐见时,殿前司一同来报,他们是从醉花楼将太子请来的,官家这才生了大气。”

    “定然又是那几个兔崽子带太子去的。”皇后愤恨道,“先前对太子说过很多次,少跟他们厮混,就是不听。”

    骂人不能对着空气骂,皇后转头朝林嬷嬷喝道,“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报!“

    太子进宫时她就想禀报,可那时候皇后一心惦记着太子被召见的事,将她喝退。

    哪里就是她的责任了!

    纵使如此,她身为下人,也没资格怨恨皇后,“都是老奴的错。老奴,老奴还听说另一件事。”

    “什么?快说!”

    林嬷嬷蔑了眼慕容霄,如实道,“老奴还听说,殿前司找到太子殿下的时候,太子妃提刀到青楼正在……规劝太子回府。”

    皇后只觉血气上涌,恨不得抽杵在旁边的太子妃几巴掌,可儿子告诫过自己不能动太子妃,只能恶狠狠剜了眼慕容霄作罢,

    “自己的男人都看不住,要你有什么用。”

    慕容霄来不及愣怔,木桩般跟着皇后进了殿。

    殿内冰鉴里加了厚厚的冰,凉爽宜人,入殿的两人背后一瞬激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皇后和太子妃进门时,官家正双手抱起龙案上的一摞劄子,朝太子身上扬去,劄子大部分砸在太子面前,有几个砸在他身上,顾鸢身形轻微晃动,

    心中一片静匿。

    反而是皇后和慕容霄心中咯噔不已。慕容霄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顾鸢身旁跪下的,他像个等待宣判的罪人,带着沉重的脚链,心中乱麻一团如地上一样凌乱。

    慕容霄纵然是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他昨晚分明一个个的,逐字逐句地看劄子,生怕出一点纰漏,有些重要的劄子,他甚至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每个劄子都字斟句酌地做了批注和意见。

    他这么用心,父皇不夸奖,为什么如此斥责他。

    肯定不是因为劄子。

    慕容霄没有比此刻更笃定,

    他看向顾鸢,她脊背直挺地跪着,面如湖面宁静无波,似是狂风吹过,都泛不起一丝涟漪,那双眼眸半垂着,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淡漠,仿佛面前的一切繁华与纷争都与她无关。

    慕容霄更加确信她一定对父皇说了什么!

    双颊的血色慢慢褪去,他似是怀揣着只受惊的兔子,在胸口来回乱窜,却还在努力保持着表面上的从容镇定,殊不知他双手早已搓在一处,指环发白,恨不得能掐出血来。

    他怵得要命,最怕父皇对他失望。

    怕什么来什么,官家气得双手掐腰,明晃晃的袍袖垂下,把怒气甩向皇后,“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太令朕失望了。”

    皇后微愣,跪匍在隆庆帝脚跟,双目激红,“官家息怒。太子刚刚阅看劄子,他知道什么呢,像官家如此一上来就这么得心应手的人能有几个呢。”

    说罢,她使劲仰起头,楚楚可怜地望向隆庆帝,泪眼欲滴。她从不怕官家生气,因为这招百试不爽。

    可这次,隆庆帝不仅没有和缓,反而捏着一个劄子,拍在太子脸上,“他是不知道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在劄子上乱写。”

    顾鸢不为所动,

    皇后和慕容霄没想到隆庆帝今日怒火如此之盛,劄子拍在自己的身体上,慕容霄只觉得火辣辣的疼,差点跌坐在地。

    皇后弯腰拾起劄子,展开一看,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

    “官家,太子绝无结党营私、排除异己的想法。”皇后如遭大劫,恹恹似雨打的芭蕉,淅淅沥沥地下着眼泪,“官家,您一定要相信太子啊!”

    闻言,慕容霄两眼发黑,耳朵里嗡得一声被打散了,终于支持不住跌坐在地上,他止不住得浑身颤抖,半张着嘴,发出一句嘶哑的惊叫,

    “母后,母后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哪里写过这样的朱批!

    他们一定是看错了,冤枉他了!

    慕容霄全身的血液都在这刻凝结住了,心像被铁钳钳住纹拧,每一刻都是撕心裂肺的疼与绝望,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结党营私可是大忌,试问哪个皇帝会容忍别人与自己争权呢!即使是自己的儿子、未来的储君也不行!

    皇后冷眼都没甩给他一个,劄子甩在他脚底,慕容霄双手已不停使唤,这是那个弹劾的劄子,弹劾吏部尚书杨永忠卖爵鬻官,

    杨尚书是清流,为官算是公正。但是劄子里言之凿凿,他也不能偏袒啊,遂再三斟酌后,朱批:着三司严查。

    “严查”而已,怎么就与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扯在一起了?!

    查查怎么了?

    在慕容霄纳闷不解的时候,隆庆帝威中带怒的嗓音劈头盖脸降下来,“储君之位,需明辨是非,谨言慎行,自己的一句话,一个偏好,就可能成为文武百官相仿追逐之事。言官弹劾是他们的份内职责,激励百官行有所止,以此敲打该敲打的人也就罢了,谁批准你严查了!”

    不仅结党营私,还越权善政。

    罪过又大了一层。

    “批劄子批成这样,竟然流连烟花之地,闹出这么大动静,不丢人嘛!”隆庆帝话语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明的失望,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布满荆棘的长鞭,狠狠抽打在慕容霄身上。

    隆庆帝抬手要打,皇后嘁声哀嚎,“官家,霄儿知道错了。”她紧紧抱住隆庆帝的双腿,隆庆帝扬起的手只能作罢。

    父皇竟然要打他!

    从小到大,父皇再生气也只是骂他几句,今日竟然要打他!

    左右都是他错了。

    批劄子是错,去烟花柳巷是错,浪子回头的戏码也是错。

    “你太让朕失望了!来人,将太子押回东宫禁足两个月,专心批阅奏折,再没长进,朕不介意换人。”隆庆帝下了最后通牒。

    换人!

    慕容霄双目失去最后的光泽,他刚刚得来两日的太子之位,就要这么没了?

    父皇没有提到伶.官馆的事,那么,是不是顾鸢没有向父皇提起?

    想到这里,慕容霄不知该喜还是忧,喜在于父皇没有勃然大怒立即废了他,可这更让他噎得无法呼吸,

    如此说来,前前后后都是因为自己才惹来父皇震怒,差点丢了太子之位!

    承认自己的无能对于慕容霄而言,不如去死。

    皇后叩首谢恩,“官家,太子言行出格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一定好好敦促太子。”便带着儿子儿媳出了门。

    出宫的路上,皇后絮叨了什么慕容霄一句也没听见,他整个人都是昏懵的,覆在他周身的自尊铠甲被击得粉碎,

    他方才一遍又一遍地完成了对自己的审判,每每想到自己的无能都像是有把钝刀子,在心口猛划一道,黑血混着脓液滴答答往下流,偏生他如今被塞在顾鸢的身体里,连最亲近的母后都只剩刻薄和指责,

    他只能自己一点点舔舐着伤口。

    这也就罢了,慕容霄发现,他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却无能为力。

    他可以不见逸尘,可以关了伶官馆,甚至让全京城的青楼开不下去。可是,批阅劄子怎么才能让父皇满意呢?

    他已经用尽了全部的才智。

    再让他批奏折,他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出了事,慕容霄下意识看了顾鸢一眼,此时此刻,他还没注意到,在他潜意识里,自己的母后靠不住了。母后不听他的辩解,甚至现在还不停地冲他数落着,

    “我就知道你是个祸害精,北境长大的野丫头,没规没矩的,让你提前进京学规矩拖着不来。提刀去青楼这种馊主意你也想的出来!就算你是顾家嫡女,本宫也不惯着她。要不然我儿子迟早让她的自作聪明害死。”

    可她不知道的是,想出自作聪明办法的,正是她的宝贝儿子。

    皇后一直送他们到宫门口,骂了慕容霄一路,最后握着自己宝贝儿子的手,安慰道,“霄儿,不要紧,本宫从宫里挑选几个人到东宫,帮你看劄子。”

    顾鸢沉吟未语。

    慕容霄最先沉不住气,他可不认为那些人比自己厉害,“母后,宫里都是阉人,他们几个能耐,帮忙看劄子。”

    话音刚落,皇后甩过一记眼刀,厉声道,“放肆!哪里的规矩让你这样顶撞长辈!”

    慕容霄又狠狠噎了口。

    顾鸢缓缓开口,“母后,我来选吧!我有几个了解过的小官吏,召来做詹事正好。”

    皇后将信将疑,“你?你认识的那些狐朋狗友只会带你胡逛海吃,哪里看得了劄子。”

    “母后,相信我一次。”

    顾鸢凝眸望来,澄澈如水的眼睛里,闪烁着湿润的光泽,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淡漠与笃定,连慕容霄有那样的一瞬,深信不疑。

    皇后踟蹰片刻,松了口,“那好。本宫再信你一次。”

    “至于你……”只是一呼一吸间的眼神回转,皇后从宽厚遁入刻薄,像是要噬人。

    慕容霄如今已经习惯了母后这样冷灼而憎恶的目光,但他不明白,到底面对儿子时仁爱的母后是真,还是现在凶狠悍然面对自己的母后为真!

    上一世的皇后,罚跪是最常用的手段,顾鸢可不希望自己的膝盖受损,她淡淡地截住皇后的呃话,

    “母后,再有两月是父皇五十寿诞,不若让太子妃亲绣百寿图,为父皇庆生。林嬷嬷是您身边的老人了,刺绣之时,让她教□□妃《女戒》,更有助于太子妃修身养性。”

    “甚好。”

    又是刺绣,又是《女戒》,顾鸢要整死他!

    他还是错看她了。

    “顾鸢!”待到皇后离开,慕容霄又端起了十足的威严。

    顾鸢这次没给慕容霄多说一句的机会,压着沉沉的声线,“两个月,我禁足批阅劄子,你刺绣学规矩,互不干涉,否则,官家明日的龙案上,就会多一份弹劾太子品性不端,有龙阳之好的劄子!”

    在这等他呢!

    献上刺绣是太子妃的功劳,批阅劄子有错,鞭子可是甩在慕容霄身上,还拿伶.官馆的事拿捏着他!

    他原以为顾鸢没告状是念在夫妻一体,原来是将这个变成最大的把柄!

    那么,顾鸢为什么不用母后选的人,坚持自己选人?

    思来想去,她都是因为有更大的阴谋!

    越是小人,越喜欢无端地贬低和揣测君子。

    可此时的顾鸢还没想过要在慕容霄身上浪费太多时间精力,毕竟,和离后两不相干,上一世的那些结局就不会出现。

    回到东宫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东宫异常安静,两人各做各的,

    只是,这份清净不多时在北境送回来几封信时被打破。

    一封是二皇子写给慕容霄的,另一封是顾离写给慕容霄的,还有一封是顾离写给妹妹的,都写得平平无奇的官场话,夹杂着感谢和报平安的只字片语。

    倒是有一封格外不同:在顾离写给妹妹的信里,夹杂着一封慕容焱写给顾鸢的。

    顾鸢刚展开这封信在读,屋门外便传来慕容霄气贯云霄的怒喝,冷冷的威压逼人,

    “不让我进去可以,让里面那个人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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