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花印.

    月光隐入飘荡的云层,天地间陷入一片短暂的昏暗,殿内唯一烛光撑开夜色,

    顾鸢手中的药瓶似是个多余的物件,说好的替慕容焱上药,反而被人看见了他们……

    不过想想,他们两个“大男人”,还是名义上的“好兄弟”,方才的那些举动倒没什么。

    偏生每个人心里都有鬼似的。

    慕容焱迅速穿起的衣服……

    顾鸢无处安放的小手……

    门外偷瞥人下意识的逃离……

    好在只过了几个呼吸间,偷瞄的人被逮了回来,陈汉一点都不客气,拎着她的后襟半拖半押进了门,

    是个小内侍?

    只有顾鸢一眼认出来,这位是大食国的公主穆灿儿。

    “灿儿?”顾鸢跨下床,第一时间把穆灿儿从陈汉手里解救出来,“你怎么穿成这样子?”

    穆灿儿扶起过大的帽沿,“之前太子说让我想好来找你,我最近想了好多好多。听说你今天醒了,那会人肯定特别多,我特意等到现在来找你。”

    “公主也不必这幅打扮、这个时间来找太子,如果被有心之人发现,多生事端。”慕容焱已然整理好衣袍,肃目坐在床沿,嗓音沉了几分,如簌簌的雪。

    穆灿儿闻言身体不自觉地往顾鸢身边侧了侧,两只小手拽住顾鸢裙摆一角,“抱、抱歉,我没想那么多。”两只大眼睛澄亮瞠圆,似受了惊吓的小兔子,可怜兮兮地望着顾鸢。

    顾鸢垂眸的余光,注意到她胸前石头发出的细微亮光,她定然是觉得要说的这件事情干系重大,才偷偷溜来见她。

    顾鸢连忙安抚着穆灿儿,“没事,就算被发现了,我也能应付,我应付不了,还有二皇子呢!”

    “二皇子,灿儿无论如何也是个姑娘,你对她这么凶做什么。”嗔怪一句后,亲昵地拉着穆灿儿一同跪坐在旁边的蒲团小矮几旁,穆灿儿偷偷瞟着慕容焱,果断选择了看上去更温和易接近的太子,

    围坐在矮几旁的两人,刨去俩人大男人的装束,举手投足好像是多年的闺阁好友。

    穆灿儿捧出月亮石正要说话,顾鸢却不动声色地绕过她,看向慕容焱,“二哥,抱歉,今天没法给你换药了。”

    这是送客呢!

    都是朝堂起伏走出的人,这句话还是听得明白的,慕容焱不滞一刻地站起身,整了整衣袍,脸色显而易见地又沉了几分,“你们先聊,我的寝殿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隔壁?他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似是特意在解答顾鸢的疑惑,慕容焱神色不变,又补充了句,“为了方便太医一起照看我们二人。”

    最后两个字咬着重音,似是可以强调什么。

    闻言,穆灿儿迟钝的小脑袋看了看慕容焱,又看了眼太子,他们二人四目相对,一坐一立,一个卓然清隽,一个朗秀无双,怎么看都是自己多余。

    “那个……”

    穆灿儿将起的动作被按下,顾鸢自始至终温着眼,整暇看向慕容焱,薄润的唇轻笑,“二哥今晚好好歇息,多谢二哥那日救我,还有这几日的照顾,明日我还有事与二哥相商,到时候必会备好美酒佳肴,到二哥住处拜会。”

    穆灿儿似是听错了,她在皇族听惯了的这些奉承话,怎么透着一股子柔和,

    就像是……母亲哄她回寝殿睡觉的意味。

    慕容焱当然也有所察觉,清隽的脸上被硬生生凿开一道细密的裂痕,一晃之间,神色一敛,不着一词地裹挟着秋风而去。

    顾鸢收回视线,终于和穆灿儿聊起月亮石之事,“你先前说,我不是我,什么意思?”

    穆灿儿捧起月亮石,拉过顾鸢的手放在上面,

    瞬时,月亮石大亮,光亮强盛将大殿照亮,塞在慕容霄身体里的魂魄,似乎是受到了漩涡的吸附,游离在脱离而出的边沿,

    就在顾鸢的魂魄即将抽离的瞬间,穆灿儿将顾鸢的手从月亮石上移开,

    脱离了束缚的顾鸢跌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胸口里的那颗心脏剧烈而狂躁地跳动着,仿佛要趁着血肉不支之时脱离束缚。

    顾鸢扶着头痛欲裂的额,气息止不住的喘,“这是什么!”

    “这是月亮石。大食国信奉月亮神,月亮神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向大地撒下信物,这就是月亮神的信物。”

    心跳渐渐缓和下来,方才的感觉让顾鸢心有余悸,她不是大食国人,对月亮神的信物之事并非全然相信,但她记得萨满娘娘曾说过,“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神明的旨意,我们无法去解释想明白,只能尊重。”

    联想起大婚之夜的异象,顾鸢合理猜测道,“月亮石,难道就是星陨时掉落世间的石头?”

    “星陨?”穆灿儿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说法,她之前的生活很简单,玩耍、依偎在母亲怀中听故事。

    这并不是两人纠结不解的事,如果这是星陨石,那她和慕容霄极有可能能借助它互换回身体。

    “灿儿,你既然发现了我的秘密,我也不瞒你。”寻求帮助必要坦诚相待,她迟疑,可她也相信慕容焱与之成为朋友的眼光,“我的确不是我,我来到太子的身体里,你知道我怎么回去吗?”

    “回去?”穆灿儿歪着脑袋想了又想,“和母亲那样吗?”

    “母亲?”顾鸢轻疑,“你母亲……”她记得上一世听说过,穆灿儿的母亲去世,她无势力依傍,才被派来做和亲公主。

    穆灿儿重重地点了下头,“母亲临走前,把月亮石交给我,然后告诉了我一个从未讲过的故事,她说隆庆朝有一个地方叫贵华,那里四季如春,在一片开满鲜花的山谷里,住着一个民族,以济世救人为生,她就是那个族族长的女儿,可有一天,她看天上星星坠落人间的时候,陷入了一片混沌,醒来就在我母亲身体里了。”

    “母亲从来不祭拜月亮神,她说看月亮神将信物洒向人间,会带来不幸。”说到这,穆灿儿好似意识到什么,拍了下小脑袋道,“所以,每当月亮神撒信物的时候,我们都要跪匍在地,不能抬头看的。”

    顾鸢被穆灿儿伶俐的模样逗得失笑,“灿儿,你的性格真好,你一定要继续这样无忧无虑地快乐下去。”

    穆灿儿怔了片刻,顾鸢的笑与眼中微闪的光亮,让穆灿儿想起母亲,她下意识抓住顾鸢的手,“太子,你也会离开我吗?我挺喜欢你的,不想你和母亲一样也离开我。”说着,小脸皱巴,大滴眼泪溢在眼眶,只要顾鸢有半分迟疑,便要噼里啪啦掉下来。

    顾鸢舒颜一笑,“不会。就算我不在这副身体里,我也会再来找你的。”

    两手交握,月亮石隐隐泛着微弱的光泽,似是在见证两人不掺半分杂质的友情。

    “我们约定个暗号如何?到时候,就用这个相认。”

    水渍在桌上快速地画了一个符纹,顾鸢柔声问道,“可记住了?”

    “嗯。”穆灿儿重又恢复了孩童烂漫神色,“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月光轻移,窗棂上浅白的光影透入,驱散阴霾。

    顾鸢继续问道,“那么,你的母亲是如何借着月亮石回去的呢?”

    “就像刚才那样,把手放在月亮石上。”穆灿儿斩钉截铁道。

    “就这么简单?”

    “嗯。”

    顾鸢沉吟,难不成只要她和慕容霄将手放到月亮石上就能调换?

    出于谨慎,顾鸢又问,“这个月亮石你戴在身上多久了?”

    “我保证能替母亲保管好月亮石的时候,母亲送给我的。”

    那就是很久了。

    为什么直等到这个时候她才能回去呢?

    “大食国月神祈福多久一次?”

    “不一定。”穆灿儿说,“我记事后就没有见过,我也想见见月亮神送信物,所以才求了母亲将月亮石交给我。”

    说到这,穆灿儿眼神骤亮,“我想起来了,母亲离开的那晚,就有月亮神送信物,父皇还说,母亲是被月亮神的使者,只是被月亮神召唤回了天上。”

    所以,互换身体必须有星陨。

    这就对了。

    顾鸢按捺不住心中突如其来的喜悦,只要知道什么时候再有星陨就可以了。

    两人又说了会闲话,大多说的是骑马驰骋在草原上的那些事,末了,穆灿儿朝顾鸢竖起大拇哥,“太子殿下可厉害了,那日围猎不仅猎了只狼,还有一头熊。官家全都命人留着呢,说等太子殿下苏醒了一起食用。明天有口福了。”

    闻言,顾鸢微愣,那日射杀孤狼的分明是慕容焱。

    见天色实在不早,顾鸢命李忠送穆灿儿回去,李忠正倚在廊下打瞌睡,进屋时,目光仍是一片惺忪。

    顾鸢知道她这几日昏睡,累坏了许多人,让他送完穆灿儿,回去休息不必守夜。

    她则再次躺下,安心地睡着了。

    因为她知道,有人会守着她。

    第二日,顾鸢睡到日上三竿才缓缓起床,走到慕容焱住处时,他正坐在竹亭里,长长的眼睫淡漠地垂下,展信在读,气质如秋菊淡泊,有着这世间绝无仅有的气韵。

    顾鸢慵懒地靠在月洞门旁,目光隔着明湛湛的秋光,似是在欣赏一幅举世无双的画作。

    慕容焱早已注意到她,将信捏在手里,抬眸看她,眉间微拧,嗓音倒还平和,“站着做什么?赶紧过来喝粥,给你温着呢。”

    像是某时某刻,某段静匿而静好的时光,等待着顾鸢走进去,

    她没什么停留,就这样心甘情愿地走进了画里,

    小暖炉上温着一钵白糯糯的粥,熬了不知道多少时辰,盛到碗里,端至顾鸢面前时,成了一碗稀碎的糊。

    顾鸢歪歪目光,便看见了信里的内容,似是与围猎那天的事有关,

    没看仔细,信被一个修长的手指夹走,慕容焱眉目端得冷峻,“用完早饭再看。”

    早饭二字尤为刺耳。

    这个时辰的早饭……

    顾鸢讪讪笑着,吃完一碗,自己动手又舀满一碗,尽兴地吃起来。

    两碗下肚,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下巴磕在掌心,杏眼轻眨,看向慕容焱,问,“伤好些了吗?药换了。”

    “嗯。”慕容焱淡淡应着,信纸递到面前,“看看?”

    顾鸢没接,吃完饭她不想动弹了,更怕一动破坏了画里的美好,“你看过说给我听。”

    慕容焱神色一如方才温和恬淡,将钵端下,那张信纸付之一炬,看着信纸慢慢成灰,才不慌不忙道,“皇家猎场出现孤狼、棕熊是有人刻意为之,种种线索都指向大皇子。”

    “嗯。”顾鸢淡声应着,颇有些漫不经心。

    “不惊讶?”

    “嗯。情理之中。”她眉目和煦,倒是挂着几分倦色,伤虽然不痛了,可对精神损耗极大。

    “你再去休息会,这件事我来处理。”慕容焱的嗓音清润带着坚毅,总能让人安心。

    但这次顾鸢轻摇了摇头,换了个姿势支着沉重的脑袋,“不用脏了自己的手,有人替咱料理,你瞧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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