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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曹服站在田头,一手扶着锄头,一手搭凉棚看了好一阵,才扭头望向身侧同样有些呆滞的燕芸:“阿姊,这是咱家的地吗?”

    燕芸抿了抿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从地块位置来看,这的确是自家的地。可在田中劳作的人,属实是多了些。虽看着尽是面熟的里民,可游哥又不在里头。

    没等燕芸回答,曹服就又一次蹦了起来,扯着燕芸的衣袖脆声道:“阿姊你瞧,里长过来了。”

    曹服所说的里长,自然是冯旗与冯恒之父冯况。两家世交,燕芸地位和辈分都低,得了曹服提醒,连忙疾步走到冯况面前站定,恭敬行礼:“仲父。”

    冯况还是从前那副不愿意应付她的模样,只是这回多了些许刻意挤出的热络,清了清嗓子说道:“游应乡邻之邀,前去指点堆肥池的建造了。这些都是被指点的人家自愿前来帮忙的。”

    燕芸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接受信息,然后才眉眼弯弯应道:“谢过仲父前来告知。”

    冯况本就是捏着鼻子前来报讯的,此时见燕芸笑得开心,心中的烦躁感占了上风,强忍着不适扔下一句话:“消息已带到,汝等,汝等自便吧。”

    “谢过仲父。”不管冯况态度如何,燕芸还是没有失礼地将人给送走了。

    望着冯况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曹服十分不解的抽了抽鼻子,低声发问:“阿姊,我怎么感觉里长不喜欢阿兄。可阿旗与阿恒明明很黏着阿兄啊。”

    这种不与阿父步调一致的孩子,真的不会被揍吗?她之前就因为去采药,后来又因为没把采来的药换成钱,而是蜜糖先后被阿父狠狠打了两次。

    若不是阿兄出钱将她买了回来,恐怕现在已经死了。

    她的心思,燕芸也能猜到一二。只是若将游哥那副夫妻夜半私话的优越感被削减,进而产生嫉妒不忿的理论拿出来,实在太伤两位弟弟的脸面。

    所以她只笑着捏了捏曹服仍旧单薄的小臂,把话题岔开:“今日人多,干活就多歇歇,不要那么拼。你还小呢,要多吃多睡长身体。还有,旗与恒都年长于你,今后要称兄长。”

    曹服整个人都呆了,良久才伸出手不好意思刮了刮脸,朝着燕芸露出一个大大的,真心的笑容:“嗯,我记下了。”

    燕芸将她的一切变化尽收眼底,这才满意地拍了拍她的头:“你记下了就好。”

    曹服很喜欢这种触碰,末了还亲昵地将头在燕芸掌中旋了一圈,这才让一口牙绽放在晨光之下:“不过阿姊你怎么和阿兄越来越像了?”

    燕芸带着些微疑惑歪头:“嗯?”

    曹服现出一点孩童特有的狡黠来,语速飞快地说道:“阿兄也经常这么说来着,不过是对着阿姐你说。总之阿姐也要好好保重自己,不然阿兄可是会心疼的。”

    她也知道燕芸脸皮薄,所以说完立刻扛着锄头就跑,小小的身子在麦田中蹿得飞快,把燕芸急得只能说慢点别摔着了。

    等着曹服跑远,燕芸才伸手抚上自己被太阳晒得有些烫的脸庞,浅浅地笑了起来。

    等着燕芸到地中,见到的就是已经和数位里中妇人包围的曹服。

    一个面色黝黑,眉目透着一股善意的妇人说道:“我瞧着阿服胖了些哈。”

    这话立刻引来了众人七嘴八舌的附和:“对对对,我瞧着也是胖了些。”

    “哎呦,我瞧着阿服刚来的时候,细细瘦瘦的,就像一根干柴杆似的。别说是刮一阵大风,就是咱们吹口气,这孩子也得翻个跟头。”

    “就是,哪里有十三岁孩子的模样。天底下居然还有这般狠心的父母,把孩子磋磨成这样。”

    “照我说,还是游舍得下本钱。三天两头就要吃上一顿肉,你们是不知道,我家那小子总是到饭点就端着碗跑出去。问他做什么,他说拌着游家肉的香味,饭食会更香。”

    “哈哈哈哈哈。”

    这话立刻引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不是没有人眼红秦游腰间鼓鼓,舍得下本钱买肉满足口腹之欲。可还是那句话,他们这些有求于人的只能憋着。

    在非秦游与燕芸的外人面前,曹服永远都是那副讷讷不能言的模样,闻言也不接话,只是挂着不会失礼的疏离笑容,默默加快除草的速度,拉开与这些人的距离。

    人心种种迥异,自有不同。有宽容曹服这个小姑娘的,自然也就有因为眼红曹服机遇而话中带刺的。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还害羞了?我听说阿服现在还叫着阿兄阿姊?”

    曹服垂眸,看着那只关节粗糙、带着泥巴抓住她小臂的手,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

    这可是阿兄新给她买的好布料,阿姐亲自给她裁制的衣裙,还没穿到半个月呢。

    觉察到手上火辣辣的视线,劲黑的妇人不好意思的收回手,在自己补丁摞补丁,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裙上使劲擦了擦,对着曹服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

    曹服默默移开视线,她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阿兄一直坚持让她每日晨起都用金贵的盐水刷牙了。

    因为真的好丑。

    满口黄黑的牙齿,还有一边缺了半颗牙,齿缝里还塞着不知道是什么的残渣,一说话就是臭气扑面而来。

    曹服的退让换回的是妇人眼中的八卦火焰燃烧地愈加炽烈,她又小心地扯了扯曹服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阿服,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被这么问,曹服不能再装不知道。秉承着阿兄先与人为善,牢牢占据道义制高点的教导,她坦然点头:“嗯。阿兄说我年岁并不相差多少,叫师傅有些别扭,就叫阿兄阿姊。”

    这却是秦游现代人的思维作祟了,共轭父子做多了,不太习惯听曹服叫师傅。

    至于燕芸,一方面没有这个概念,另一方面也愿意纵容秦游这点小小的任性。

    不过这点小小的任性在别有用心的人眼中,足以解释出令她们愉悦的扭曲心思了。

    但见那个黑瘦的妇人把曹服从头打量到脚,猥琐向下走,又从脚看到头,粗俗向上游。

    曹服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就要往旁边挪两步,却听那妇人嘿嘿嘿笑着,令她不由自主停住脚步,想听这妇人还能说出什么。

    “阿服你现在还是住着柴房吧。”

    曹服这次没说话,只是谨慎地,小小的点了一下头。

    然后臀上就被拧了一把:“不小啊,再养一两年,一定好生……”

    话音未落,一股剧痛就自腰肋传遍全身,让她重重栽倒在了泥地中。

    她也没来得及痛呼,因为平素安安静静,看着像只无害小羔羊的曹服已经狠狠抓起一把泥块,深深塞入了她的嘴中,微凉的腥气堵住了一切。

    曹服双目充血,有点点红色浮现,语气无比凶戾:“你胡说。阿兄说了,等着翻年,就给我盖房间。”

    因为自幼生长的环境极为恶劣,所以曹服早早知晓了很多事情。她清楚地明白这个并不熟的妇人话中的意味是什么,就是在暗指阿兄是把她买回来当小老婆的,现在只是在等她长大。

    其实曹服最初也这么想过。她已经十三岁了,无论是嗜酒暴虐的阿父还是懦弱的阿母,都不会为她交迟嫁钱。

    阿父早就想把她卖了换酒喝,所以早在去年,阿父就陆陆续续见了许多男人商谈她的婚事。

    那些男人或凶神恶煞、或瘸腿背驼,或死了老婆,要娶个新妻子过去带孩子。总之歪瓜裂枣,每一个好的。

    她之所以没能被成功卖出去,是因为一直没用谈拢价钱。

    一听要二百钱,那些男人就变了脸,说出的理由也大差不差,无非是她豆芽菜的身形,个子矮小不好生养。只是在出门的时候还不忘用油腻的眼神贪婪的在她身上刮一圈,令她无比恶心。

    直到那日阿兄到来。

    她想着这段时日阿兄递给她的蜂蜜,想着阿兄教导她的草药知识,心中生出如此认命也不错的念头。

    就是价钱低点也行

    可阿兄毫不犹豫给了钱,却眼神清正同她说是家中人手不够,想给阿姊找个帮手。自己做徒弟也好,妹妹也罢,只要好好相处就行。

    于是她得到了人生中第一套新衣服,洗了一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吃了第一顿饱饭,有肉,充满着油的饱饭!

    阿兄还承诺明年攒够了钱,就给她修一间小房子单独住。

    她决不允许,有人这么揣测诋毁阿兄阿姐!

    曹服身形瘦削,但这股搏命的气势还是深深地镇住了那个妇人,使得周围那些想上前拉架的都不由自主停了脚步。

    打狗都要看主人,更别说是人了。

    那妇人恼羞成怒,刚双手撑地想要爬起,不意又是重重一脚踹到了相同的地方,整个人如滚地葫芦般滚出去两圈,再起不来身。

    森冷的声音自高处传来:“你这张口好生养,闭口小老婆的,想必一定是自己亲身经历过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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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德)后于乡中,勤慧淑贤,善断邻里事,由是累治政平权心。——《梁书·卷一·本纪第一·高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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