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喜欢他

    “我不原谅。”豪森太太冷静地吐出这四个字,根据当事人谅解制度,奥地列·弗朗哥被当众宣布处以死刑。

    对此当场反应最大的,竟然是乔恩,一直规规矩矩,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他,激动地从座位上站起,冲豪森太太恳求:“母亲,不可——”

    听证会已经结束了。身在下屋,周围的村民开始朝门外移动,在人潮中努力站稳,仍然伸着脖子朝圆桌那边张望的高法依格,只能见到乔恩走到母亲身边,激动地说着什么。

    嘈杂的环境中,她也听不见他们对话具体的内容,即使面对儿子,豪森太太的脸上也一点笑意都没有,对乔恩的话置若罔闻,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不妨碍她的目光依旧往下屋这边扫射——高法依格几乎可以确定,她正是为了威慑她。

    她并不认识那个弗朗哥,但根据豪森太太的说法,她应当为他被处死负责?为什么?

    她满脑子问号,附近的人流量愈发大了,彻达推着蒙德兹的轮椅在旁边等她,蒙德兹的呼唤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最终彻达伸手,拨开人群,将她领了出来。

    会场外已是黄昏光景,雨后湿润的泥土气息扑鼻,有条件的村民们坐上马车离去,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彻达推着蒙德兹的轮椅,身边是犹在思考的高法依格,两人并肩走在土路上,如果不是肚中饥饿,估计心情还会更美丽一点。他们上一次进食,不过是露天派对上吃了些点心,经过一下午,早就消化了个干净。

    于是蒙德兹提议,在村里的餐馆吃了饭再回去,彻达没有异议,转头看着高法依格,全家等着她拿主意。

    高法依格又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好啊。”

    他们走进一家热闹的面馆,彻达又要了馅饼,面对面高法依格坐着,发现她双眼发直。

    “就这么结束了?”她似乎自言自语,魔怔了似的。

    听证会的展开,跟她想的根本不一样嘛!

    她不想承认,但是她有点沮丧,因为发现在更广阔的天地,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会无理由惯着她的,好像也就眼前这两位——

    蒙德兹吃面出了一身汗,不放过一丁点美味酱汁,用面包蘸着送入口中;彻达斯文一些,一口一口嚼着馅饼。

    ……等等,彻达,为什么也惯着她来着?

    她放着面前的面没有动,眼睛直勾勾落在彻达英俊的脸上,突然宣布:“老头儿,我和彻达要结婚了。”

    噗。

    蒙德兹被酱汁呛到,一口面差点喷出来,手忙脚乱用手帕擦着。

    ……好的他知道了。

    “我要做……一些事——改变这个世界的!”她这话是对自己说,目光也有了聚焦,这次在远方,不在彻达脸上。

    下定了这样的雄心壮志,她又振奋起来,化决心为食欲,把脸埋进面碗,吃的呼呼有声。

    “……”

    蒙德兹的感受:就和刚才一样——预料之中,又怪突然的。

    回去的路上,高法依格不再发呆,从彻达手里接过蒙德兹的轮椅,上坡都用跑的,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

    将蒙德兹顺滑地送入卧室休息,高法依格转过身来,对着彻达:“咱们谈谈。”

    彻达毫不意外的样子。

    有些话不能让蒙德兹听到,高法依格犹豫片刻,带着彻达走向阁楼。

    她决定向他袒露自己的秘密,从阁楼取道去森林里的石房子,这当然是方便的——然而也并不全是为了方便,她希冀着改变世界,同时也想有一个能跟她分享所有秘密的人。

    毕竟……都是要结婚的人了。她莫名其妙地想到。

    从吱嘎作响的楼梯拾级而上,高法依格又一次吹熄蜡烛,黑暗愈发浓郁。她应当习惯了,可这次和彻达在一起,她竟然有些紧张。

    男人的气息就在身后,很有耐心的等待,存在感强的让人无法忽视。她定了定神,弯腰走进前方神秘的阁楼。

    “请进。”

    “打扰了。”

    高法依格轻咳一声,取出贴身放着的魔杖,嘴里念道:“荧光闪烁。”

    魔杖的尖端发出明亮的光芒,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她秘密养护的魔药花园,首次暴露在他人面前。谁也想不到,外表看上去是普通民宅的阁楼,经过高法依格的改造,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各类魔花魔草,郁郁葱葱,千姿百怪,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灵力,像一处小森林。它们有些彻达认识,有一些连他也是第一次见,只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它们不应存在在中土世界,大都来自约顿海姆,乃至还要下层的世界,因此,它们只能在没有暖光的环境中生长。

    在它们原本应该所在的世界,狂放粗壮的外表是标配,奈何经过高法依格一番调/教,懂得悠着点长,顺应这里的地势,倒有种园林盆景一样的精致袖珍。

    高法依格的照料不算悉心,反而粗放之极,胜在威慑力出众。在约顿海姆横行霸道的蜘蛛紫藤,在第一代差点掀翻屋顶,被高法依格拦腰“修剪”之后,含泪懂得了这个道理,从此洗心革面,屈辱地沿墙生长,甘当壁花,终成了它曾经最看不上的爬墙植物的一种。

    蜘蛛紫藤:……早知道烂死在约顿海姆好了。

    话说的那样硬气,感觉到高法依格的靠近,蜘蛛紫藤一阵紧张,蛛网一样结成的藤蔓之上,一个暗影一闪,就如一只蜘蛛飞速爬过去了。

    那是它的根系,不埋在土里,而是在藤蔓的网络上随意游走,躲避危险。今天何其不巧——它没预料到高法依格会照明。

    而高法依格最怕虫子。

    看见高法依格身子一僵,蜘蛛紫藤感到危机,藤蔓轻轻抖动起来。

    如果可以,蜘蛛紫藤只想大呼冤枉:它们蜘蛛也不是虫子啊!

    饶了它吧……

    高法依格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架不住冷不丁瞥见,还是被吓了一跳。魔杖一颤,杖尖的荧光又消失了。

    她的心跳停跳了一秒。

    “莹闪光烁。”黑暗中,她背后响起一个醇厚的声音。

    四周又亮起来了。

    她转过头去,在一片荧光中,看见了彻达。他右手掌上托着一团火焰似的亮蓝,将他的脸照得一半光明,一半阴暗。

    周围的魔药寂静无声地装死,她的心又开始缓缓跳动。

    同样是用的卢恩文字,不过遣词造句不同,效果却大差不差。她带着彻达迅速通过这附近,蜘蛛紫藤在他们身后发出劫后余生的叹息,微不可查。

    她引以为傲的魔药花园,隐匿在阁楼之上,是她除了“一点点法术”之外,最大的秘密。说明她与另一个世界——彻达所在的世界,至少有着某种稳定的联结,彻达却什么都没有问。

    一切在他眼里都好像理所当然一样。

    是故作镇定,还是漠不关心?

    她并不满意他的反应。可是又不想主动问,相当于把主动权交到他手上!所以在自己都不清楚的时候,她赌气上来,性子更加急躁。

    飞快路过她的卧室,到了与石房子相连的楼梯口——那里本有的楼梯被她撤掉了,明明不久前才在那里出过丑,她又想也不想地往下跳——

    她只知道自己这次不会跌跤,却不知道会落在他的怀里。

    彻达像是在楼下凭空出现的。

    他只有一只手,将她竖着稳稳抱住,接着松开让她落地,两人四目相对。

    她这才想起来,那个玩笑一样的第一个愿望……原来是真的?

    “是你亲口说的,我许给你的。”他颇为无奈地开口,验证了心里所想,“叫我以后都要接着你,忘了?”

    “是不是故意的?”他竟然这样想她!

    她却又说不出话了,有点傻气地张着嘴望着他,感觉自己的心在猛烈地撞击胸口,发出警报……完了。

    她好像有点……喜欢他。

    “你要说什么?”他询问的目光投来。

    “我……”

    才发出一个音节,高法依格赶紧闭紧嘴巴,害怕自己刚刚意识到的心声被草率地泄露,对了,她一开始想和他谈什么来着……

    清清嗓子,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高法依格正色开口:“自然是想问你今后对萨尔乌斯什么打算。”

    “今天你在听证会上,并没有出面。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别误会……我并不是责怪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他一直很认真地听,很认真地看着她,高法依格又紧张了,移开目光不去看他,“我改变主意了,希望你今后也不要插手。”

    “为什么?”他这次终于有点惊讶神色,高法依格振奋道:“当然是因为我要插手啦!”

    看着彻达一脸茫然,高法依格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婚后不希望妻子再出去抛头露面的丈夫。

    嗯,他们还要结婚的。

    她脸上绽开一朵红霞,而他只当那是一种陌生的激/情。

    想了很久,他决定不打击高法依格的进取心,换了一种委婉的方式问:“你知道奥地列·弗朗哥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啊。”她摇了摇头,理所当然。

    ……彻达本来是想让她自己明白过来,她连现在的很多状况都没有搞清楚,就要插手什么插手?

    高法依格以为“不知道”是他们两个人的共识,然而,到底是不同的。不久之前在听证会的末尾,彻达凭借过人的耳力,通过听到的闲言碎语拼凑出了有关奥地列·弗朗哥的前因后果。

    这人是豪森家的学徒,向豪森夫人学习医术,虽然名义上是学徒,从小和明塔还有乔恩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所以乔恩的反应才会那样强烈。

    在萨尔乌斯,重新释义徽记作为改变人生的手段被人们默许,然而徽记造假却被严厉禁止——很不合理,但事实如此。奥地列被发现徽记造假,由豪森夫人检举,被另一个医术世家弗朗哥家族证实——根本不存在这个后辈,做实罪名,除此之外,奥地列还涉嫌非法倒卖违禁药物、盗窃等多项罪名。在斯特莱夫人表达不予谅解之后,将被送上火刑台,这也是萨尔乌斯近二十年来第一位被送上火刑台的犯人,他还那样年轻,和明塔一般大,只有十九岁!

    高法依格贫瘠的感受:“真惨……”又豁然开朗,“之前豪森太太说的,因为我和明塔……她是因为我和明塔所以强行不予谅解的吗?”

    彻达道:“应当跟你那位朋友有关。如果奥地列想继承豪森太太的衣钵,他也有动机让明塔离开萨尔乌斯……就我听说,似乎中间也给予过一些指引,豪森太太很有可能因此怀恨在心。”

    豪森太太……真是个心狠的人啊。奥地列和明塔还有乔恩一起长大,还在她手下做了许多年的事,那不也相当于她的半个孩子?

    她眼前又浮现出豪森太太那双淡蓝又无情的眼睛,像被什么毒蛇盯着,她身上下意识抖了抖。

    可也不对啊……如果不救奥地列,会让明塔伤心愧疚(豪森太太竟然会选择报复自己的女儿!)怎么又和自己有关呢?她压根不认识那个叫奥地列的呀!

    “她或许是想逼明塔回来。”彻达的话又给她指了一条明路。有关世道人心,人情世故,彻达在人间短短几日的认识,反倒比她活了二十八年的还要深刻。

    但还是没有解释豪森太太要她负责的部分,难道只是让她为一条无辜的人命感到负担而已?她直来直去的脑子估计要转十八个弯才能想到吧!

    还有,说起指引明塔出走的事,比起那个奥地列,她的功劳好像只多不少……那就更奇怪了。

    “这么说来,她是不是还对我高抬贵手了?”高法依格打趣道。

    彻达看她一眼,认真道:“你小心一点。”

    他表达关心,她心里就高兴。她觉得自己有点便宜……低下头去,声音也跟着压下来。

    “没关系,我会救那个人——奥地列的!”虽然声音刻意低沉,语气却藏不住的欢快和自得,“我倒不介意豪森太太多恨我一点!”

    “……”

    彻达没有想过,他努力说服的结果,竟然只是让高法依格想要搅局的决心更坚定了。

    “你有想过,终止这一切吗?”彻达又一次开口,打算挑明,“俗话说,责怪这场游戏,而不是玩家……”

    高法依格认真倾听,投来的目光似懂非懂。

    彻达心里一软,想到她也只有区区二十八岁。

    他说的正是他心中所想——或许是这个游戏,一开始就错了。哪怕是豪森太太,也不过是善用错误规则的——一只小虫罢了。

    在今天全程围观过人类的听证会后,他改变了主意。他的力量强大,同时精力宝贵,拨乱反正人类徽记的规则,已经不是他的首选了。

    要做出改变,彻底的,完全的,一步到位的转圜!

    高法依格在他眼中,并非一只小虫,而是他的同类——他正要向她进一步传达自己的想法,却突然顿住了。

    耳边响起低沉的号角声,来自幽暗的深海,召唤着他归去。

    高法依格不得而知什么正在发生,在她眼中,只看见彻达脸色一变,几乎是瞬间的事——他在她面前凭空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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