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泉眼之下

    丽萨回顾她至今的人生,觉得自己就像那口干枯的泉眼。

    少女时,她骄傲,灵动,清淙作响,精力十足,过去了数十年,她的能量不断外泄,最终干涸了。

    ——不要误会,她的一生顺风顺水,婚后女人珍珠变成鱼眼睛的故事,是有很多,但不适用在她身上。她周围的世界,一直按照她的规划有序运转着,在事业上,她说一不二,在私人生活中,丈夫、儿子、女儿、情人……一直也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应该感到满足,但倘若有一天她感到不够呢?

    ——她为什么不能感到不够?

    有一天,这个念头突然划过她的脑海。那天早上,她为自己发现的第一根白头发感到沮丧,回头看见情人奥地列年轻的脸——岁月在他的脸上也留下了痕迹,那是一条残忍的弧线,攀升,然后急速下落。她是过来人。

    当一个人于内在无所可求时,她开始想象一种更广阔的外在生活。首当其冲她不能掌握的——时间。

    她想要跳出这种节律,那种美妙的特权——永生,在前方呼唤着初尝衰老滋味的她。哪怕用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为代价,也想要再次听到属于她的生命之泉再次汩汩流动的声音。

    如何做到?或许凭她自己不行,但泉眼下的那位可以。

    她将自己的命运和那口泉眼联系在一起,如果她能让枯竭的泉眼再次丰沛,那么她也可以期待……神明一般漫长的生命。

    她做的就是这样的打算,可眼前的年轻人,似乎还以为眼前这一切的发生只和她破灭的爱情有关。

    “不要……牵扯其他人……我一个人……”几天未进食水,叫奥地列意识模糊,嘴中喃喃。

    她看着他,对这一番“大丈夫”的戏码无动于衷。

    难道他还只当她是吃醋,年轻人闹着玩那套吗?

    她当然不是没对他动心过。甚至一度,她将他选为自己永生后的伴侣。他带着强烈的目的性闯入她的生活,她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那是在他比现在还要年轻一点的时候,他第一次上手术台,当时还没有他的位置。没有人理睬他,放任他在旁边晾了好久。一个负责给她举镜片的助手耐不住久站身形摇晃,被他十分乖觉地顶上。

    “豪森医生,久仰您。我叫奥地列。”他勇敢地自我介绍,顶着她强大的气场,声音颤抖,手上却很稳,不是个坏事的。

    她透过镜片,清晰地看见了他的脸,年轻的,像阳光后的初雪一样闪闪发亮。

    她如此笃定,他就是为她而来——他想做一个医生。多大点事,她满足他,明知他的身世,仍然为他寻觅一个得体的姓氏,在对方崇拜的目光中,她的自我也无限膨胀,将他一手扶持至今。

    她颇有耐心地等到他成年之后,洒下饵来,是否愿意做她的情人……然后他毫不意外地上钩了。

    她不是那种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小女孩,能够接受他带着目的与她相好,甚至少年人由此生出的屈辱、不甘,反而有种让人更沉溺其中的魔力,但她不能接受的是,这其中仅仅只有目的——甚至那个目的,在她的未来宏图中根本不值一提。

    她更加发现,他也会被青春诱惑,这也无可厚非。但当他对明塔,还有明塔的朋友的好感,渐渐超出了她的掌控之外时,她决定放手了。

    “你是不是喜欢明塔?”她选择直接问他,在明塔被发现出走后。

    “她不想当医生,”他愣了一下,头一次没有示弱,而是隐隐约约用自己的底牌和她谈起条件,“可是我想。各得其所,不好吗?”

    他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少年日渐积累的锋芒惹她不喜,更挑战了她的骄傲。他又知道了太多,注定无法善终,三思之后,她决心将他送上火刑架。

    她还没有到达永生的彼岸,却已经提前寻求一种淡漠的道德观。常人无法想象,她为了这场风流善后,想到了多少令人齿冷的主意。甚至是她的血亲,明塔,幸而离开了萨尔乌斯,她不予追究,至于她那个朋友……可就没那么好运了。恋爱中的男女,就像曾经的她和奥地列,无话不谈之中,说不准就会透露,有关泉眼的秘密……

    虽说在今天,所有事情都会有个了结,如今,那个叫高法依格的姑娘已经代替他先走一步,而她特意带奥地列来这里,是想让他在临死前亲眼见证,他与什么失之交臂。

    当那个时刻到来,整个村子都危如累卵,或将不复存在……那时他或许会明白,她对他还是有心的,他应当感激她才对——也不看她是如何送走了她病重的丈夫?

    奥地列正如她所料,绝望地看着一切发生。丽萨二话不说,点燃了他脚下的柴垛,从头到尾再未施舍他一个目光。奥地列没有力气呼救,周围空无一人,他看见她转身面对那敬奉伪神的神龛,又一次跪下来,像之前他在夜里看到的那样,嘴中念念有词。

    这次的念词是精灵语和卢恩文字的结合体,不怪奥地列听不懂,却不妨碍他清楚的知道,她是念给泉眼下的那头怪物听——它要出来了!

    火越烧越大,迅速蔓延,一股黑烟升腾而起。他没有力气挣扎,只有将脖子仰起,避免过早吸入烟气。望着天空——他不知道是临死前的幻觉,还是真的有神明听到了他的祈祷,好像是……要下雨了?

    一片,两片……成片的乌云笼罩在萨尔乌斯之上,只是瞬息之间,果然降下雨来。

    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奥丁有眼!他振奋的几乎想大笑,也像是嘲笑——虽然他至今也不觉得他能逃过丽萨的报复,但凡不如她的愿,想着她一直以来高高在上的样子,他心里就爽快!

    他很快察觉到了不对,雨水降下,却没有对阻止火势的蔓延起到任何帮助,那些雨……说是雨水,落到地上,却没有被土地吸收,而是即刻雾化,漂浮在地面上,白茫茫的一片。他一开始以为是身边着了火温度太高的原因,可是这个理由渐渐无法解释越来越离奇的景象——随着雨水越来越大,地上的雾气愈发浓稠,从雾状变成了乳状,从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凝结而出。

    火焰不受影响,几乎要烧到他的脚趾,奥地列又一次跌入绝望的深渊,望着丽萨的背影,这才明白过来——那场怪雨就是她召来的!

    在她所在的神龛附近,一个圆形的法阵在那场雨后凸显出来,附近的“雨水”,如牛乳一样朝着法阵的方向流去,最终的方向——是那个干枯的泉眼!

    雨水应当代表着某种能量,被那口泉眼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法阵之上,一个虚影逐渐凝结,难道真像之前丽萨所说,“灵泉开道,旧神重临”……

    他想不了那么多了……

    第一簇火焰撩到了他的衣角,然后一口咬噬住他的皮肤,剧痛……奥地列控制不住地哀嚎起来,视野里,丽萨跪坐在法阵中的场景渐渐模糊,此时此刻,天上的怪雨还在绵延不尽地下着。

    就是此刻!

    一盆凉水泼来,从旁出来一个人影,手里举着一根长棍样的东西,从下往上使了巧劲儿,将他狠狠一挑!奥地列被绑住的十字架下端与柴垛的联结并不很稳,这一下让他双脚与已经完全燃烧起来的柴垛就此分开,仰面朝天倒了下去。他发出一声惊呼,可并没有引起远处的丽萨半分注意——遭受火焚的人发出什么声音都是有可能的。

    两个轮子接着出现在奥地列身旁,蒙德兹——他出了莫大的力气,现在正在急促地喘着粗气,生怕他那一下不能把奥地列撂下来,好在成功了。

    奥地列怎么也想不到救他的会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儿。

    蒙德兹很清晰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丢掉手里已经燃烧起来的木棍——他随手捡的豪森夫人平时用的手杖——从轮椅上费力弯下腰来,去解奥地列缚手的绳子。

    总算解开一只手,他不行了,直起身来急躁挥手:“剩下的你自己解!”

    奥地列刚才全身无力,此时迸发出的求生欲让他忙不迭地照做,手竟也不抖了。

    蒙德兹来豪森家找乔恩,一路从医院寻来家里,一路无人,乔恩家没有找到,却在院子里看到了这样可怖的场面,他也属实是没想到。

    那个被执行火刑的年轻人,怎么会在这里?

    那前不久在刑场烧起来的那个,又是谁呢?

    这个念头划过他的脑海,只一瞬间,接着,火烧起来了……他来不及想别的,赶紧救火要紧!

    这里仍然属于豪森家花园的一部分,找到水倒是一点不难,他瞄到了豪森夫人的手杖,也顾不得别的了,死命把奥地列从烧起来的柴垛上薅下来了……

    别看他虽然是个老头儿,关键时刻,对形势的判断简直洞若观火。豪森夫人一定有古怪!奥地列身上的火,不能是自己烧起来的吧?天上的雨,地上的雾,这又是怎么回事?

    经过奥地列的不懈努力,总算让四肢都挣脱了束缚,想站起来却没有力气,差点摔倒,只能向前一扑,扶着蒙德兹的轮椅,姿势古怪。

    “能走吗?能推着我走吗?”

    豪森夫人还在不远处的圈子里叽叽咕咕呢,要趁着她不注意赶紧走!先走了再说!

    奥地列突然想起来了,村子里唯一一个坐这种金属而不是木头做的轮椅的,就是住在村子边缘的铁匠蒙伯,而他是……高法依格的父亲。

    他的脸一下变得煞白。

    他明明可以不说的。这位是他如今唯一的指望。

    可是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您自己走吧。”

    “这说的什么话!”

    “您是高法依格的父亲吗?”

    听见女儿的名字,蒙德兹果然一愣。

    面前的年轻人沉痛地低下头:“您恨我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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