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娘一身翠绿色单衫，垂鬟髻上插着根粉嫩菡萏花的银簪，一笑，杏眼完成好看的月牙状，双颊微微鼓起，娇俏灵动，煞是可爱。
谢靳暗暗咽下口水，缓慢向她身边挪动。
看到他伸到眼前的手，楚南夕敛下笑意，防备地问：“你想做什么？”
她退到角落，紧紧抱着钱袋子，露出副休想抢她钱的表情。
谢靳克制着想要揉她脸的欲望，把手插进衣襟，摸出几张银票，闷闷地丢进她怀里：“谁稀罕你那点钱，这些赏你了，拿去随便花，等你嫁给小爷，小爷的钱全归你管。”
几张银票轻飘飘落到桌子上，每张面额一百两。
谢靳随手一甩就是几百两？
楚南夕顿觉手里的钱不香了。
有点讨厌谢靳！
他怎么可以这么打击人！
这些钱是她辛辛苦苦、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才赚到，他一个富商的儿子，跟她炫富，那不是找打嘛！
楚南夕没好气地把银票扔回去：“谁要你赏。”从钱袋里摸出一块碎银子，砸进他怀里，“这是你今天的工钱，拿好。”
“你还给我发工钱？”
谢靳颇为惊喜，接过一两碎银，爱不释手，“谢谢小夕，你送的东西，我一定贴身带。”
他呲着个大牙，笑得格外开心，把那块碎银，像宝贝一样，装进随身携带的香囊，似乎真打算贴身带。
楚南夕看得极其无语。
见天色暗下，不愿跟他再瞎扯，问，“我们晚上住哪？”
“自然是州府最好的酒楼。”
谢靳吩咐车夫去望州楼。
望州楼建在中心大街，上下五层，宏伟壮丽，老远便能瞧见。
楚南夕不想去：“我赚钱不容易，不想铺张浪费。”
“瞧你那小气样。”
谢靳没好气道，“放心，有小爷在，不用你出钱。”
“那不行。”楚南夕一口回绝，“无功不受禄，我又没为你做什么，不用你请。”跳下车，手指街口的小酒楼，“我今晚住这里，你自己去望州楼吧。”
“不是！小夕，你要跟我这么见外吗？”
谢靳不理解，追上前来，“你早晚是我妻子，跟我一起住不是理所应当。”
“我说过不喜欢你，不会嫁给你。”楚南夕不想听，走进这家叫岁时轩的酒楼，要了一间客房。
谢靳追进来，赶忙道：“我要她旁边的房间。”
“好咧客官。”掌柜热情招呼。
楚南夕懒得搭理他，上楼把元老夫子的周边放好，躺在床上，喟叹一声：“舒服。”
谢靳走进房间，四下打量，嫌弃道：“如此简陋，哪里舒服，望江楼那才叫舒服，小爷带你去长长见识如何？”
楚南夕不为所动。
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见到太多生活困苦的人，知道有无数像老常头那样的人，为口吃食，拼命去搏。
她现在也没多少钱，不想铺张浪费，有住望州楼的钱，她还不如留着给老常头多买两斤肉，好歹老人家吃了能补得身体强壮些，不至于因体力不济被蛇咬到。
“荷花精，说话，小爷陪你辛苦一天，你能不能对我好点！”
谢靳不满叫唤。
“能。”楚南夕从榻上爬起，无奈道，“我带你去街上买吃食行吗？”
“这还差不多。”
谢靳脸上重绽笑意，“小爷今天一定要带你好好逛逛，让你觉得不虚此行。”
“行，我先谢谢你。”
关好门，楚南夕带着谢靳一起走出酒楼。
乾州繁华，夜幕沉沉，街上行人依旧络绎不绝。
无数店家在叫喊，有叫打尖住宿，有叫吃饭喝酒，勾栏瓦舍门前揽客的场景也有看到。
一个个姑娘浓妆艳抹，穿戴得花枝招展，立在门前，玉手轻拂，阵阵香气扑面而来，可真好看、真好闻啊！
楚南夕情不自禁凑上前。
谢靳强拉着她往前走：“这地方，不适合你去玩，我们前面看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有什么适不适合。”楚南夕不满嘟囔，目光舍不得从漂亮姑娘身上移开，越看越觉得她们好看。
“美是美，看多了腻。”
谢靳似乎非常懂。
楚南夕好奇地问：“你是不是进去过很多次？”
“没有。”谢靳急急否认。
见她不信，脸红摸着后颈：“我都是被别人拉着一起进去，什么都没干，你可别误会。”
“我管你干没干。”
楚南夕听得直翻白眼，不愿再搭理他，抬脚往前边的馄饨摊走去。
老板看到他们，热情招呼：“客官，来碗馄饨吗？”
“来一碗。”
谢靳附和：“两碗。”
“好咧，客官先坐。”
老板给他们把桌案擦干净，转身去下馄饨。
谢靳手摸向桌面，嫌弃皱眉：“荷花精，你放着望州楼那么多好菜好饭不吃，跑来吃馄饨，你图什么。”
“人间烟火，才最是美味。”说到这里，楚南夕难免想起楚燃。
如今回想起住在小茅屋的日子，觉得真好。也许真是她不对，不该逼着楚燃走出来，他们如果能一直留在小茅屋，可能关系不会像现在这么疏远。
好想小茅屋，好想楚燃，想吃他为她亲手做的面，一天不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她……
楚南夕越想鼻头越酸……
楚燃同样想她。
回到后山，一进院门，情不自禁想起她坐在檐下等他的场景。
那时她因担心他抛下她不管，一个人坐在这里瘪着嘴等，一见他，委屈得眼泪落下来，之后无论他去哪里，她都像个小尾巴一样紧随着他。
不像现在。他要回家，她都不愿跟他回来。
想起这些，楚燃难免失落。
老常头见他进门，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和煦的笑意：“燃儿回来了。”伸长脖颈，向他身后张望，“南夕呢？南夕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没有。”
“南夕为什么不和你一起回来，把她一个人留在镇上，你怎么能放心。”老常头语气略带埋怨。
楚燃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是不放心，担心她和谢靳乱来。只不过她在他临走前说了那样一番话，让他不知该如何劝她回来。
好似他想让她回来，就要告诉她，他喜欢她，想娶她。
可他能娶她吗？
她想要的夫婿，样样出挑，他如此庸庸碌碌地过活，又岂敢跟她许诺一生。
楚燃不愿解释，把楚南夕让捎带的物品，递给老常头：“常伯，这是南夕带给你的东西。”
老常头看到楚燃手里拎着的吃食，感动地红了眼眶：“南夕这孩子，有钱不给自己买新衣服，花给我这个老头子，这不是浪费嘛。”
“常伯别这么说，南夕说你身体好，她便开心。”
想到小姑娘跟他说这些话的表情，楚燃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应该也很想常伯，只不过碍于和他的关系，不愿再回到这里。不想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念想。
“常伯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们好，日头高了，燃儿别在外边站着了，赶紧进屋。”
“好。”楚燃一手拎上东西，一手扶着老常头。
家里和他走时并无区别，院子里的菜地，一根杂草都没有，不难看出照看得仔细。
楚燃感谢：“辛苦常伯了。”
“若不是燃儿，我这条老命早让阎王收去了，别和常伯客气。”老常头指向后院，“倒是你院子里的瓜，熟得快要裂了，我记得南夕爱吃，一直给她留着，正好你回来，摘了带回去给她。”
楚燃不确定她还想不想吃，点头应着：“明日我走的时候给她带着。”
等到傍晚，楚燃把楚南夕采买的糕点，送去楚三家。
楚三和徐氏，跟老常头一样，伸长脖颈往他身后看，嘴里念叨着：“南夕呢？南夕怎么没过来，是在家吗？”
楚燃摇头：“她留在谢家，没回来。”
“胡闹。”楚三厉声训斥。
“你回来，为何不带南夕一起回，你让她和谢靳那个混不吝的公子哥待在一起，万一吃亏怎么办。”
“是啊！”徐氏附和。
“燃儿，你怎么这般不懂事，南夕她那么依赖你，你怎么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谢家，独自回来呢！”
楚燃有口难辩。
不知该如何解释她不愿跟他回家一事。
看他默不作声，楚三更来气：“说话，是不是南夕出什么事了？”
“没有。”楚燃喉咙微哽，垂眸遮住眼底的黯然，“她和谢靳很投缘，谢靳想娶她为妻。”
“什么？”徐氏分外震惊，“南夕同意了吗？”
楚燃：“没有。”
徐氏长舒一口气：“南夕她是不是说喜欢你？”
楚燃没有否认。
“燃儿，你真不打算南夕吗？我和你三叔都觉得南夕这姑娘不错，如今再看，更觉不错，谢家可是在盛京都有名的富商，谢靳虽说性子顽劣，但长得一表人才，这样的家庭，哪怕是为妾，多少人抢着去，南夕得到谢靳的青睐，依旧对你初心不改，这般真心待你的姑娘，哪找去。”
“是啊！”楚三附和。
“燃儿，你跟三叔说实话，真的不喜欢南夕吗？”
楚燃依旧沉默。
楚三恨铁不成钢：“楚燃，真不是三叔想训斥你，这么好的姑娘你不要，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何况你和南夕……有没有夫妻之实三叔不知，但三叔不止一次见到你们之间不合规矩的亲密，做下这样的糊涂事，人家姑娘想嫁你，你却不娶，这不是不负责嘛！亏你知书识礼！”
“是啊！燃儿，三婶能看出你在乎南夕。你不娶她，有没想过若是谢家真来迎娶，你真能做到不后悔吗？”
本就一团乱麻的心，经他们一番说教，更加烦闷，楚燃对楚三和徐氏躬身一礼：“若没其他事，侄儿先回去了。”
他离开得头也不回，徒留徐氏和楚三面面相觑。
“这可无如何是好……”徐氏犯愁。
楚三叹气：“燃儿真是越大越不让人省心。”
山间夜晚静谧祥和，楚燃心里却无比纷乱。
徐氏的话，重复萦绕耳畔。若谢靳求娶，他真能做到不后悔吗？
大抵是不能。
每每回想起她和谢靳在一起，心里就格外别扭。不想让她和谢靳走太近。
等回到后山，老常头已做好晚饭，见他进门，含笑招呼：“燃儿，回来了，赶紧吃饭。”
桌上摆着两碗素面，和一盆豆角做的卤子。
简单，日常，跟谢府的吃食完全不能比。
楚燃情不自禁想起楚南夕。
他也曾给她做过这么简单、日常的吃食，小姑娘却吃得干干净净，一个劲夸他做饭好吃。
他只当她胡说八道！
回想起在谢府的这些日子，谢靳什么好吃的都拿到她面前，她也只是闷头吃，不会觍着脸、眉眼弯下、甜言蜜语地哄谢靳……
“常伯，你先吃，我走了。”
“天都黑了，去哪里啊！”老常头问。
“去找南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