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

    阿止准备好早膳,站在门槛下,目光虚虚落在某处。

    倏尔,细细的雨针砸向地面,留下小小的水印。不过几息的功夫,雨势骤急。霜月的风本就是湿冷的,如今更加阴冷,寒气从四面八方侵入,有一丁点的空隙就强势钻入。

    阿止皱起眉头,折身掩上门,不叫屋里的暖气流失。

    耳边传来些微动静,她侧眸看过去,在檐廊的远处瞧见谢宁川。

    高栎推着他过来,对上阿止的视线,点了点下巴。

    阿止垂下眼,推开门站到一侧,等人进去了,又把门掩上。

    有高栎在一旁伺候,便用不着她进去了。

    百无聊赖下,廊下溅起的水珠竟成了她走神的对象。

    猝然间,脑海里窜过一道尖锐刻薄的声音。

    “姜止!你还躲,别以为主子看好你我就不敢对你下手?!”

    “啊!你敢咬我?!好好好,今日你就在蛇窟待着吧!”

    “都给我看好了,这小妮子若是跑出来,你们也去蛇窟!”

    阿止目光一滞,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褪去。

    身上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毒牙刺破肌肤的触感清晰可闻,仿佛她真的身处蛇窟,浑身被毒蛇缠绕。那令人窒息绝望的感觉,如洪水破堤,压得她喘不上气,大脑一阵晕眩。

    这是……什么?

    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是个身形奇瘦无比,明明声音昭示着她的年轻,却躬起脊背,宛如一个耄耋老人。

    一想到这个人的背影,体内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阿止知道,这是小阿止的恐惧。

    画面转瞬即逝,快的几乎让她以为那是她产生的错觉。

    ……姜止?

    原来这个身体的主人姓姜么?竟和她源自同姓,难道正是因为同姓,她才会重生在姜止的身体里吗?

    她想不明白,眼中茫然一片。

    待恐惧消散,心底又涌出一股难言的安全感。

    那是来自知道自己身份的安全感,她不再是个对自己都一无所知的人。

    “……姜止。”

    姜止轻轻呢喃这二字,声音微弱,啪嗒的雨声极好的掩盖了她的声音。

    受着短暂记忆的影响,姜止一天都处在魂不守舍的状态。程伯瞧见她好几次出错,但又看她神色不佳,到底是没斥责她,寻了机会将人叫出来。

    姜止懵然跟出来。

    程伯打量着她,无声叹息:“阿止,你今日状态不佳,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姜止按下自己的愁绪,扯出僵硬的笑容:“程伯,怎的了?”

    程伯见她不愿说,也不多问,摇摇头交代她事情:“今日是王爷的生辰,往年这个时候府里上下都会休假,由我给王爷准备长寿面。你现在当了这掌事姑姑,这活交给你在合适不过。”

    谢宁川没有设宴的想法,生辰这日都是吃一碗长寿面结界,对自己的事可谓是极为不上心,看得程伯心底发愁。

    现下姜止如愿被谢宁川留在身边伺候,他多少能猜出一些,自然而然就动了某些念头。

    既然谢宁川拿她当姜芷的替身,他原先的计划也该提上来了。

    姜止一怔,她做长寿面?

    程伯目光一炬,意味深长一问:“阿止,你知道自己为何在王爷身边伺候吗?”

    话题陡转,她顿了下,敛眸点头。

    小阿止在王府这么久,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她这个时候装不知道,太掩耳盗铃了。

    “那我也不废话了。王爷既拿你当那位的替身,你便做好一个替身,开解开解王爷。我知道这件事是王府对不住你,当初留下你也是为了这个私心,你要怨就怨吧。王爷向来只听那位的,我也是别无他法,才出此下策,今后我定会弥补你的。”

    程伯握住她的手腕,言语恳切,眼神下是沧桑无力感。

    “阿止,你在王爷身边伺候的这些日子,想必也知道王爷身子不好,朝上多少人想要他的命,偏偏王爷不爱惜自己。阿止,你就当替我,替这个郦朝的未来,帮帮王爷吧!”

    程伯知道自己不该把事情压在一个小姑娘身上,更不该把事情托大来逼迫她答应。可程伯实在没办法了,姜芷去世五年,这五年里他和高栎二人用尽所有办法,始终不能劝诫谢宁川一二,眼见谢宁川身子骨大不如前,姜止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萌生出替身的念头。

    没有人愿意做谁的替身。

    姜止盯着眼前老泪纵横的人,心情出奇的平静。许是她早就猜到结果,才会如此波澜不惊。

    换做任何一个人,此刻都是不平静的。

    她心酸的同时,更多的是对谢宁川的责备。

    她明明……交代过了啊……为什么不听……

    姜止回握住他的手,在他希冀的目光下,后退一步,弯身跪了下来。

    程伯大惊失色,慌忙拭去脸上的泪痕,作势要扶起她。

    她摇头拒绝,眸光清清棱棱,直视他慌乱的眸子,嗓音镇静:“程伯,当初若是没有进王府,我可能已成一具尸骨。程伯既同我说这些,阿止非是不明事理之人,但阿止有一个条件。”

    程伯哑然,望着她无畏坚定的神色,恍然看到画中的那人,愣怔下点了点头。

    姜止方才继续道下去:“阿止答应做这个替身,但我希望,他日王爷不再为其所困时,程伯能放我出府。”

    程伯睁大眼睛,下意识道:“出府?”

    他不是惊讶她想要出府,而是惊讶她选择用出府作为她成为替身的条件。在他看来,出府是一件小事,根本不能作为替身的条件。

    实在有些大材小用。

    姜止却十分坚定这个条件。

    她无法保证自己在做替身这段时间,会不会露出马甲,叫谢宁川认出自己。毕竟前世谢宁川是她最为亲近之人,难保不会被发现什么,届时她想走,怕是难如登天。

    有程伯作保,她出府的几率会大一些。

    程伯迟疑再三,点头应下这个条件:“好,我答应你。”

    姜止深深看了他一眼,合手一拜。

    ……

    长寿面是姜止亲自下厨做的。

    王府里的厨子仆人一律被休了假,除却个别无家可归的留在府里,剩下的都回了自己家。

    萧瑟的雨幕下,王府显得更加冷清。

    高栎领了命令去落贫窟救人,凌斐恣去大理寺处理燮河私兵的后续事情,此刻都不在王府。

    姜止盖上长寿面,望着屋外不停歇的暗沉雨幕,端起托盘去往芷苑。

    下了长廊,单手撑起油纸伞,手臂托着托盘稳步前进。

    雨水很猛,砸下的水珠溅湿了她的鞋面,一旁的池塘奏起噼啪的音响,混着油纸伞上的闷响,形成别具一格的音乐。

    秋桂已过,潮湿的空气中还是夹着些许花香,很淡,几不可闻。

    走到芷苑,侧身收起油纸伞靠在柱边,重新端起长寿面,循着廊檐走下去。

    芷苑有三个院子,谢宁川住的主院,主院又有两个偏房。谢宁川将偏房改造过,其中一个偏房的院落凿了一方小池塘,塘上架着一座深红木桥,周曹假山环绕,好一派自然之景。

    谢宁川就坐在靠窗的矮桌边。

    那扇窗棂特意改造过,比普通的窗棂要大的多,外头看进去,里面的摆件一览无余。

    主院和偏院的廊庑是直通的,是以姜止不需要撑伞过来。

    谢宁川斜倚着窗弦,半个身子露在外面,乌眸平静地盯着院落的斜风细雨,余光觑见廊庑下的素色身影,瞳孔动了动,旋即收回视线。

    姜止拍去身上沾上的雨水,又摊手触了触碗壁,还有热度,便松了口气。

    想着面久了会坨,不由加快脚步。

    谢宁川不知为何,心中默念着数,数到一时,人也到了跟前。

    “王爷。”

    姜止掀开盖子,淡淡面香飘散,空气中的冷意也好似暖了几分。

    “你下得厨?”

    谢宁川直勾勾盯着她的侧脸,心念转动,手指蜷了一下。

    王府里最得他信任的莫非程伯那三人,但只有程伯最了解他的心思。他见到姜止时就明白程伯的想法,原本想将人赶走的,可他的私心告诉他把人留下。

    往年他生辰都是程伯做的长寿面,高栎和凌斐恣在旁协助,一同为他庆生。今年情况有变,看到姜止出现在廊庑下,他就明白了。

    程伯应是和她说明白了,她该知道留下来意味什么。

    明明知道答案,谢宁川鬼使神差问出口:“阿止,你知道本王为何把你调到身侧伺候吗?”

    姜止跪在柔软的圆垫上,脊背挺直,闻言僵了几分,又恢复如初。

    她垂下眼睫,声音轻轻的,很是坚定:“知道。”

    果然。

    谢宁川自嘲,他的那点心思,何人知晓都会觉得龌/龊,偏生他不愿放手。

    乌眸浸入寒意,语气命令。

    “抬起眼看着本王。”

    姜止依言照做。

    谢宁川注视着她的眸子,窥不见一丝假意,当真是愿意做个替身,可笑至极!

    左手撑着矮桌坐起来,逼仄的气息迎面而来,强势的,霸道的,甚至毫不掩藏自己冰冷的杀意。

    姜止搭在腿上的手指动了动。

    她在谢宁川眸子看见自己,一个似她又不似她的女子。

    “本王眼中,容不下沙子。”

    她冷静直视,不解这句话的意思。

    回味之前种种,也并未做出什么背叛他的事。

    此话何解?

    谢宁川垂下目光,眼底隐晦地掠过杀意,悄无声息拉近彼此的距离,既不让她产生不适,又能添几分暧昧。

    “武邑王带你出府那次,同你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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