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五

    既然白云溪拿定主意,其他人便不多说什么,一旁听着的姜小雨跟挖到惊天大消息似的,低着脑袋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一只手将小本子抽了出来,姜小雨想抢回来,却在看见白云溪时下意识不敢反抗了,揪着衣摆解释道,“我就是习惯了听到什么都想记录一下,保证不刊登到报纸上。”

    本子上记录着杂七杂八的东西,每一条消息后面还清楚的标注了提供者,哪怕是馄饨店的老板说的一句看见过带着宽大围巾的女人路过店门口,也被姜小雨记录在案。

    最新的一页写着刚才发生的事,白云溪的话被原原本本誊写了下来,后面的标注还没来得及写,便被拿走了。

    “姜小姐,很抱歉。”白云溪轻轻扯下那页纸张撕了下来,把本子还给了姜小雨,“这种事情属于白家私事,具体的情况还请对外保密。”

    “好,好的,我能理解的。”姜小雨收起本子连连点头。

    尚文宫啧了声,手不老实弹着姜小雨耳侧绑起的发揪,“要我说,反正她知道那么多消息,直接灭口好了。”

    姜小雨瞬间瞪大眼睛,快速拍开尚文宫手挪到了沙发最角落的位置,举着钢笔挡在身前,“我要是死了,到地下专门乱写你绯闻。”

    “唉!你个小妮子!”尚文宫撸起袖子,还没站起来便被白云溪摁着肩膀坐了回去,“别吓唬人。”

    “我这哪里是吓唬她啊,北平吃人的地方多了去了,上次乱报道是她们运气好,碰上你不计较。”尚文宫龇起森森白牙,“不然公安已经在护城河里捞泡浮囊的尸体了。”

    姜小雨艰难吞咽口水,握着钢笔的手细细颤抖着,对尚文宫说的话半信半疑。

    同样被吓着的还有季南书,都说上层阶级想要一个人在北平消失,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他起初还不以为意,哪里有那么目无王法的事。可看尚文宫说的稀松平常,坚定不移的想法被轻飘飘撼动的滋味可想而知。

    白云溪注意到坐在身边状态不对劲的人,小脸惨白,抿着唇盯着茶几上的碟子发呆,一副陷在自己思维里的固执模样。

    “她胡乱说的,尚家只是搞船运的,说直白些跟路上挑货娘差不多,任何人都得遵守律法。”

    明明白云溪的声音很轻柔,却一下抓住了季南书耳朵,哪怕他沉浸在自己世界中,也能轻而易举被勾出来听她说话。

    季南书快速眨了两下眼睛,刚在思考害怕些什么全然记不得了,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六小姐是发现他的害怕,特意安慰他的吗?

    “哎!怎么能那么说……好吧,挑货娘就挑货娘吧。”尚文宫辩驳的话在看到白云溪略带警告的眸子时,舌头打个转妥协了,挠着脖子尴尬道,“那尚家也是北平最大的挑货集团。”

    奇怪的形容逗的季南书笑出声,姜小雨更是拿出本子唰唰记下来,恐怕明日登华报社的头条上就会出现,尚小姐说自家是挑货的大字样了。

    桂年打了手势,让院里家仆给人带下去,别老是跪在这儿碍眼的厉害。没点眼力见的,没看见刚才季先生都被吓着了。

    桂年给她们倒了茶水,不服气道,“小姐,往后那吴少尉肯定要拿今天的事说,指不定外面如何传呢。”

    “去库房挑件玩意,送去吴公馆。”白云溪停顿了下,继续道,“她怎么送人过来的,东西就怎么送回去。”

    “蔫坏说的就是你吧。吴二虽然住着公馆,但那是公家的,她手里其实没多少资产,你这是赤/裸/裸骂她穷啊!”尚文宫笑的幸灾乐祸,抓过缩着的姜小雨道,“姜记者呢,你快把她行为记下来,这下可不止我一个人知道你真实的性子了。”

    姜小雨不搭理她,护着白云溪说话道,“六小姐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正当行为。”

    “怎么到她这里就是正当,到我就是各种桃色花边?”尚文宫看看白云溪,再低头看看自己,怎么也想不出她跟白云溪有什么不同。

    说话之际,院里来了个人,桂年眼尖的先看见,拂身道,“五小姐安。”

    白家老五白林楠是个标准的摩登女郎,穿的用的全是上海买来,这会儿上海正流行纱质旗袍内衬纯色吊带,隔着纱能瞧见若隐若现的大白胳膊。

    带头起来的据说是某位女歌星,一下就火遍了上海,还衍生出了各种款式花样。

    白林楠进来时和被压着下去的女人擦肩而过,打眼过去一看,笑道,“妹妹这是在处理下人呢。”

    “手脚不干净,罚去其他地方做工。”白云溪不愿多谈,“五姐怎么来了?”

    白林楠坐在单人沙发,笑眯眯招呼着桂年道,“倒杯茶来。下火车后就怕路上下雨把衣服淋湿了,往回赶的时候一口水没敢喝。”手指上鸽子蛋大的钻戒晃眼的厉害。

    尚文宫撇嘴,不屑就差写在脸上了,看白林楠是上下左右的不顺眼,眼珠子都不愿意沾她一下,“我走了,会里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

    白云溪没挽留没询问,尚文宫走时一把拽走了姜小雨,令还想挖掘八卦的姜小雨气的差点挠人。

    出了白宅总算挣脱开尚文宫,姜小雨气势汹汹叉腰,质问道,“您走就走,怎么还拉着我一起,您知道我继续呆在那里,能听到不少消息吗?”

    “那你回去啊。”尚文宫眉毛扬了扬。

    给姜小雨再多一层脸皮,她也不好意思回去了,可怜兮兮抱着本子,像丢了大洋那样肉疼。拉拢着脑袋霜打树苗蔫巴巴跟在尚文宫身后,心底把她祖宗十八代全骂了一遍。

    幽怨的视线化成实质,尚文宫总觉得后背凉飕飕,一把提着姜小雨到眼跟前,“你别不识好歹,白五可不跟白六一样好说话,这人才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想在那里听八卦,你有几条命听的。”

    “又吓唬我。”姜小雨嘀咕,“这次我才不上当。”

    “白五掌管着白家在北平赌场,又经常跑去上海租界交接处的俱乐部混迹,你知道那里是干什么的吗?”尚文宫压低声音,讲鬼故事似的道,“哪里可是销金窟,赌没钱了拿手、拿腿、拿命换。”

    周遭温度骤然降低,姜小雨搓着胳膊打寒战,道,“那季先生还在里头,你也去给他喊出来吧。”

    “得了吧,那什么季南书,人家有白六护着,比你安全得多。”尚文宫松开手,不搭理跟初生鸡仔叽叽喳喳叫唤个不停的姜小雨,上汽车走了。

    拉着黄包车的车夫路过,轮子压过水坑,溅得姜小雨裤腿上全是泥点子,再抬头去找人已经溜达不见踪影了。

    姜小雨打开小本子,咬开笔帽,大发慈悲的把记录尚文宫的条条列列一股脑的划掉了。

    这次就先饶过她吧,下次有新闻指定刊登上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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