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宁擎往上拉了拉松息身上的被子,起身出了卧房。

    “主子,已经告知竹南街那边找到人了,瑞王那边也派人去了。”

    “嗯,退下吧。”

    他去了浴室。

    给松息备的温水,现在已经凉透了。

    他泡在凉水里,听着雷声,在心里默默地数数,过了五十,身上还是热得发烫。

    他转而思考起刺客的事情,外邦人的事情,军营的事情,瑞王的事情,甚至故意去回想那些年战场上的惊心动魄。

    可他脑海里仍旧摆脱不了她的身影,她的声音,她的味道,她的触感,一次又一次地覆盖在其他事物之上。

    一道惊雷炸响,疾风袭来,雨势骤变,沉闷的低吟被悄无声息地掩盖住了。

    宁擎从水里走出来,又从一旁的水缸中舀出两盆水淋在自己身上冲掉了浑浊。

    他披上外衣,立刻派人清扫了浴室。

    雨势小了许多,他的卧房里,松息还在熟睡。

    他本想去书房,想了想最后还是点了几支蜡烛在卧房里看起了书。

    他轻轻摩擦着书页,指尖的酥麻感似乎还没有完全消散。

    他始终还是败给了本能的欲望,但也终于压制住了那颗躁动的心。

    松息忽然拧起眉头,面色痛苦,她猛地睁开眼,看着陌生的环境,她想坐起来却浑身酸软无力。

    她心脏狂跳,眼神四处飘,直到看见墙上被烛火映出的人影才慢慢冷静下来。

    宁擎听到动静,立刻放下书走了过来,“醒了吗?”

    她点点头,“我想洗个澡。”

    宁擎让人去准备热水,然后慢慢扶着她坐起来,“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有些头晕。你在做什么?”

    “看书。”

    “几时了?”

    “卯时了。”

    “你没睡觉吗?”

    “不困。”

    “侯爷,水备好了。”

    松息用力撑起身子,下床刚站起来就一个不稳倒在宁擎怀里。

    宁擎顺势将她抱起朝浴室走去。

    她一路看着屋顶上落下的水帘瀑布,“雨好大啊。”

    “嗯。”

    “可以借我一身换的衣裳吗?”

    “嗯。”

    松息盯着他的侧脸,嘴角微微勾起。

    宁擎垂下眼看着她,“笑什么?”

    “没什么。我肚子饿了。”

    “沐浴完再吃吗?”

    宁擎早让人准备好了吃食,只是见她一直在睡觉没忍心叫醒她。

    “好。”

    宁擎走进浴室将她放下来,还是有些不放心,“你一个人可以吗?”

    松息点点头。

    “那我在门口等你,有什么就叫我。”

    宁擎立在门口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但想想又觉得不太好,于是想起了别的事情。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身后的门被推开了,他转身,心脏漏跳了一拍,立马转开了眼。

    松息拉了拉快滑下去的左肩衣袖,没想到右边的衣领又顺着肩膀滑了下去,她拉起右肩,左肩又滑了下去。

    “就没有合身一点的衣服吗?”

    宁擎瞥了眼她还半露在外面的双肩,“我这里没有女子的衣裳。”

    松息调笑道:“侯爷还真是睚眦必报啊。”

    宁擎跟着笑了起来,又把她抱起来往回走,“你不也一直逮着笑我。”

    -

    屋里的桌上摆着热腾腾的肉粥,鸡蛋和小菜。

    松息拿起勺子,翻搅起热粥,过了好一会儿,她开口道:“侯爷,昨日……”

    仟风在外面敲了敲门,“主子,皇上让你立刻进宫。”

    松抬了抬眉,有些意外,“侯爷去吧,不用管我。”

    宁擎犹豫了一下,“等我回来。”

    松息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她一个人吃完早饭,在屋里转悠了一会儿,有些无聊。

    外面雨已经停了。

    她看着阴沉沉的天发呆,忽然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公子!”

    一人抱着一个包袱急急忙忙地朝她跑过来。

    “云山。”

    云山冲过来一把抱住她,声音哽咽,“公子,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松息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侯爷派人告诉我了。”云山打量着她身上不合身的衣裳,“公子,我把衣服给你带来了。”

    “你一个人来的?”

    “风驰在外面等。”

    “那等我一会儿。”

    一炷香后,松息换好自己的衣裳从卧房里走出来,头发也重新绑好了。

    “走吧,回去吧。”

    -

    皇宫里。

    宁擎从皇上那出来便火急火燎地往外赶。

    “宁安侯走这么急做什么?可是不愿与我同行。”

    宁擎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身后的人,“瑞王。”

    景知隐走到他面前笑着道:“怎么这样看我?以为我是去皇上那告状?”

    宁擎没有否认,却问道:“瑞王为何指名要我?”

    “怎么?你不愿意?”景知隐边走边说道:“若不是你三年前率兵与水饶相战大捷,水饶跟山樾不会像如今一样相安无事。只不过水饶这两年看似安分守己,实则暗中在山樾布了不少势力搅动时局。”

    “再过两月,水饶太子和怡王来,由你出面,不是正好?”

    宁擎跟在他身边没有说话。

    “再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连夜派人去砸了我好几处摊子。宁安侯对一个低贱女子做到这种程度,我是越来越对长安姑娘好奇了。你若是好好帮我,我或许可以不追究她假扮男子一事。”

    景知隐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离开了,宁擎在原地立了许久才又迈开步子。

    他赶回府上没看到松息。

    仟风解释道:“竹南街那边把长安公子接回去了。”

    “去竹南街。”

    “是。”

    仟风走在路上,又报告道:“水饶那边来了消息,滨城的范杰和罗明是朋友。罗明听范杰说得了一把特别的弓|弩便也让范杰带他去买了一把,后来他借机把弓|弩献给了怡王。怡王对弓|弩很有兴趣,找到了那做弓|弩的人去宫里,许是得到了图纸造了更多弓|弩。”

    宁擎眉头一拧,改口道:“去瑞王府。”

    若真是水饶怡王派人刺杀他,这事就不是私人恩怨那么简单了。可那个被请去宫里的人又是怎么回事,弓|弩明明是松息做的,她却从未提起过此事。

    可她本就从未认真跟他讲过她在水饶做什么,又为何来了山樾,每当他问起时她似乎都在回避。

    “让人去查那个被请去宫里人。”

    “是。”

    -

    松息今日本该去木工坊找木匠谈谈铺子改建的事,可回了家后却丝毫提不起精神想开店的事情。

    她这两年好像是过得有些太没危机感了,特别是最近,宁擎的出现让她得意地忘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处境。

    这才来京城多久,长安公子的身份已经被瑞王戳穿了,不出意外,王妃应该也知道了。

    若是瑞王打定主意追查这事,她该怎么办?

    她再能赚钱,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人在京中也只能任人宰割,跟在水饶的时候又有什么不一样。

    这次又要像上次一样,换一个地方再换一个身份生活吗?

    可她现在又不是一个人了,云山云竹红瓷还有整个长安院,就这么丢下他们不管,会不会有些太自私了?

    就像她对宁擎一样,只顾着贪恋他的温暖,可到头来自己又能带给他什么。

    若是她哪天不见了,好歹还能留个长安院和吟山岚给云山她们,对宁擎,她又能留给他什么?

    “公子,瑞王妃来了。”

    松息从床上起来,她没想到竟然亲自来找她了。

    于舒然进来在她屋里看了一圈后在桌前坐下,偏着头半天没理她。

    她给于舒然倒了杯茶,“王妃来有什么事吗?”

    于舒然转眼瞪着她,“我是该叫你长安公子还是长安姑娘?”

    她低下头,抿了抿唇,“像原来一样叫我长安就好。”

    她知道于舒然生气了,解释道:“扮成男子是有些逼不得已,不是想故意欺瞒王妃欺骗你的感情的。”

    “欺骗我的感情?”于舒然哼笑一声,“亏你说得出口。”

    她可怜巴巴地看了于舒然一眼,又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对不起。”

    于舒然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你身体好些了吗?”

    松息喜笑颜开,“嗯,没什么大碍,多谢王妃关心。”

    “今日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你这新开的铺子,我想出钱入一个东家。”

    “啊?”

    “怎么?你不愿意吗?”

    “不是。”松息褪下脸上的惊讶,“就是有些意外,王妃怎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没什么,就是在王府里无聊,想找些事做。你这生意一开始不也靠我才有起色的吗,我若是成了东家,自然会再帮你给京中的女子多多宣传。”

    于舒然其实也是这两天才有了这个念头。她想来想去,在王府里要得些势力始终还得靠景知隐,可她不想这么做。虽说跟松息一起做生意在王府里直接帮不了她什么,但好歹能赚些银钱,要是她跟景知隐关系彻底崩裂,也不至于低声下气求着他才能在王府里过下去。

    她又看了眼松息问道:“如何啊?”

    松息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毕竟这铺子也不全是她的,“王妃若是愿意,我自然是愿意的,但这具体的事情我还得再跟苏墨启讨论一下。”

    “无妨,你想好了再来告诉我,我就先回去了。”于舒然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这次的事是我不好。王爷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

    话毕,她抬脚要离开,身子却被一把抱住,“长安,你做什么?”

    松息从背后用力抱了抱她,“多谢王妃。”

    “你!”于舒然转身推开她,脸红着瞪了她一眼,慌张丢下一句:“不用送我。”

    “王妃慢走。”

    于舒然来过后,松息心情好像好了一些。

    她决定还是在这京城再待一段日子,等第二间铺子开起来了,再考虑别的事情。

    若瑞王还要找她麻烦,总会有办法的。

    -

    宁擎跟瑞王商量完事后倦意袭来,他有两晚上没睡觉了。

    他回了府上,这才看到自己床上整齐地叠着他的衣服,上面还留了一封信。

    “侯爷,我回去了。昨日的事谢谢你,昨晚的事也谢谢你,但也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强吻侯爷是我不好,侯爷更不要觉得是你对我做了什么,那是我自己愿意的,不用侯爷负责。松息留。”

    他盯着一旁的衣裳捏皱了信纸,然后躺上床,枕上还残留着不属于他的气味,明明刚刚脑子里还一团糟,下一刻他却沉沉地睡了过去。

    -

    转眼间到了七月,松息已经开始改建铺子了。

    她几乎每日都白天去监工,晚上回来画内衣册子。

    她把原来的画册拆开,按寝衣,内衣和情趣内衣分成了三册。

    除了这种带人物的画册,她还跟做女工的姑娘准备了不少只画了内衣样式的册子。

    可即使像这样从早忙到晚,她晚上还是睡不好,常常会半夜做噩梦惊醒过来。有时醒来后她会勉强自己再睡一会儿,有时候她干脆直接起来画画。

    今日她又天还未亮就醒了,许久也再无睡意于是起来点着灯在屋里画画。

    屋顶上忽然传来一声异响,她仔细听了听,又没了声响。

    她一直画到天亮,云山像往常一样来叫她一起去铺子。

    铺子二楼的隔间几乎快做好了,现在开始搭建两条弧形楼梯的雏形了。

    她在那待到未时便回了宅子,留下云山在那监工。

    她今日还要去将军府给程相如送运动内衣。

    运动内衣虽是做出来了,但不是很成功。古代的面料比不上现代的科技面料,她只能勉强靠剪裁来提供足够的支撑力,只是这效果还是跟她想象中差了不少。

    她把这事告诉了程相如,程相如却毫不在意,欣然答应她会穿穿看并告诉她感受。

    她准备告辞,谁想程相如一把拉住她问起上次教她的剑法有没有自己好好练过,她忙起来倒是完全忘了这事,只能笑笑敷衍道自己最近太累了。

    程相如二话不说拉着她去了院子给了她一把剑,她最终还是跟着程相如在院子里练起了剑。

    许是学剑学累了,她回家后早早就上床睡觉了,本以为会难得是个无梦的夜晚,可睡到半夜,她还是从杂乱无章的梦境里惊醒过来,她坐起来四处看了看,确认自己不在水饶的皇宫里才躺了下去。

    她闭上眼睛,试图想些开心的事情让自己乱跳的心脏慢慢平静下来,淡淡的松香味弥漫在空气中,长安院就是这个味道。

    伴着这安心的气味,没过一会儿她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个身影这才悄悄从窗户跃出去。

    -

    有一晚,她醒来后久久不能入睡,干脆起来画画,画了一会儿仍觉得心里很乱,于是换了身衣裳,去院里捡了根树枝练起了程相如教她的剑法。

    练到天亮,湿了一身衣裳,她心里也轻松了不少。

    云山来叫她起床时,她已经在梳洗了,云山轻叹了口气,“公子昨晚又没睡好?”

    松息笑了笑,“醒得早。还是在长安院比较习惯,闻着这松香味……”

    她话说一半停了下来,长安院有股松香味,是因为她的家具都是用松木做的,可这满屋子的楠木家具,她这几晚闻到的松香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公子,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今日下午我要去趟王妃那,留你一个人看铺子行吗?”

    云山一听她要去王府,立马有些紧张,“我跟公子一起去。”

    松息看出了她的担心,浅浅笑了笑,“没事,你不看着铺子,我不放心。”

    云山面色为难,不知该怎么办,松息为了让她放心又说道:“我申时来接你,若那时候没来,你就来找我,行吗?”

    -

    松息看着头顶“瑞王府”三个字深吸了口气,她今天是来跟于舒然商量铺子投资一事的,这也是她被绑后第一次去王府。

    上次一事虽然让她对王府有些害怕,但有于舒然先前的承诺,她至少表面上能做的很镇定。

    投资一事谈得很顺,她没待多久便告辞了,只是在走出王府的路上,背后忽的传来一个男声。

    “长安,姑娘。”

    她犹豫片刻,还是停下脚步。

    景知隐笑着走到她面前,“好久不见啊,这段日子过得可好啊?”

    她淡淡一笑,“托瑞王的福,我每日睡得一点也不好。”

    景知隐听后倒是很乐,“你说的像我对你做了多过分的事一样。”

    她冷眼,不想再理他,“瑞王若无事,我就先告辞了。”

    景知隐一把拉住她,一双桃花眼笑眯眯的,轻声在她耳边说道:“这宁安侯后来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啊?”

    她一怔,回道:“跟瑞王有何关系?”

    景知隐低头在她耳边,话里带着笑意,“没什么,就想告诉你,若是觉得宁安侯无趣,随时来找我,我比他有趣多了。”

    松息没忍住冷笑出声,这人可真是她目前见过最自恋的人了。

    “如何啊,长安姑娘?”

    景知隐抬手勾起她的下巴,松息一把打开他的手。

    景知隐本想再玩一下,目光一转,却改变主意收了手,“刚说到宁安侯,宁安侯就到了,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在我王府里塞你的人了。”

    松息心尖一紧,垂下眼不作声,算起来有大半月没见到他了。

    “不是王爷叫我来谈事的吗。”

    说话的人走到她身旁,她悄悄瞥了一眼,只是这么一眼,她的心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哦,是吗?我差点忘了。”景知隐说得像是真的一样。

    她借机离开,“我先告辞了。”

    景知隐看了宁擎一眼,似笑非笑对着她道:“去吧,别忘了我说的话。”

    宁擎没有多问,面无表情跟景知隐去谈事了。

    虽然有些小插曲,松息还是赶在申时前接到云山一起回了家。

    “公子,怎么了?去王府又遇到什么了吗?”

    “没有,就是有些累了。”

    她刚刚看到宁擎腰间挂着的香囊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当时好像特意给他的香囊里放了松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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