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掌柜的,那管事的派人来说是乐安郡主要看看这几天的账,”见人进来,牛大凑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说话,犹豫半天才补上一句,“……说是……晌午后就要。”

    年过五十的男人闻言微微怔楞,原本虎虎生风的脚步停滞一瞬,“知道了!”他的眉头不自觉皱起,面上不显但心里很是烦躁,“过会儿你给送过去。”

    牛大一愣,随即慌忙摆手,“不不不,小的不敢。”

    这新来的伙计胆子真是太小了些,掌柜很是不满,遂剜了他一眼,但想了想又觉得这种在主家面前走一圈的机会给个新伙计也是白瞎,索性摆摆手让他滚了。

    牛大松了口气。

    陆家门下的铺子,其账簿在店家打烊后大多放在带锁箱子里,由掌柜和账房各保管一把钥匙。虽说两人都能独自打开,但陆府白管事说乐安郡主其实也没那么着急,只需这两天捎过来就好。而且为表对掌柜一直兢兢业业打理书坊的敬重,乐安郡主说,务必等知会了掌柜和账房伙计后再给她送去。

    真表示敬重做甚非得老看账本?掌柜暗自嘀咕,最近两个月主家要账本不仅要的时间跨度长还次数多。搞得他心慌了好几天,费了些力气才从陆府管事那里打听到——原来是新嫁进来的乐安郡主最近在同陆夫人学看账。

    怕不是婆媳相斗累着我们这些小的?掌柜在心里呜呼哀哉一阵,富贵人家随口几句话,也不管我们下面的人如何死活,就让我们不得不跑来跑去,实在累人。

    但是因为前几日做成了一笔大生意,掌柜想了想账面后心情好上不少,复又松开眉头。他走到账房里,跟其中的一个伙计说:“牛大刚跟我说了,小丁你吃了饭走一趟,把账本给郡主捎过去。”

    “好,”账房里负责账本的小丁是掌柜的女婿,对他这位岳丈向来是十足恭敬,闻言忙不迭答应下来,“我吃过饭马上去。”

    听话懂事的女婿和近来总是让自己忙上加忙的乐安郡主,掌柜心里自然有偏颇,于是他欣慰地拍了拍女婿的肩膀,压低声音说,“也不用那么急,”他曾在大街上见过乐安郡主,那是个十足的病美人,像是风吹吹就坏了,“乐安郡主身子不好,若是用过饭时辰太晚,送过去难免会扰了贵人精神。那样的话……不如明日再送。”

    小丁心领神会,点点头。

    纵使两人有心拿乔,但显然也不能做得太过,于是第二日一早,掌柜就让自家女婿把这小七天的账本紧赶慢赶地送了过去。

    按理说送完账目至多午时就会回来,可申时已过,书坊门口迟迟没有出现小丁的身影。

    为女儿选夫婿的时候掌柜千挑万选总算找了个性子稳重的,小丁平素出去办事也不会再返程路上过多流连,怎么今日脚程这么慢?

    掌柜捻着自己的胡须琢磨了一会儿,心说莫不是像上次汪求石一事那样,让人在街上给绊住了吧?他眼底闪过暗色,正打算叫个伙计去看看。

    老人刚一起身,就见陆家的白管事悠悠踏进了书坊门口,一旁随行的还有个不知道名字却莫名有几分眼熟的婢女。掌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迎上去道:“白管事,”他顿了顿,“可是老爷或夫人需要书坊挑些好的送去?”

    不怪他这么想,陆闻砚、陆闻墨两兄弟需要些什么书会贴身小厮来取,乐安郡主近日要看账本也只会派陆府管事的手下过来知会一声。只有陆明德和其妻子王氏需要从书坊挑些什么的时候,这白管事才会亲自走一趟。

    至于白管事身边那个眼生的婢女,估计是陆府新来的下人吧。掌柜悄悄打量一眼,见秋月面容清秀,衣着不算华贵但很整洁,仪容气度虽恭敬但闲适,想来是几个主子身边贴身服侍的。

    白管事是个心思活络的,进书坊前就让几个家丁先待在外头,自己则先进了门,他笑道:“也没什么,只是乐安郡主对那账本有些看不明白,夫人叫我过来,有劳掌柜过去讲一下。”

    这是黎蔓和王氏的原话。

    掌柜心下狐疑,面上只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我记得今天送账过去的是我女婿,他也讲不明白?”老人说完摇摇头,“看来是他笨口拙舌,平白误了郡主的时间。”

    白管事明白对方这是有些生疑,对此他也不是没有话含糊过去,但是……

    白管事瞥了眼身后的秋月,知道对方是二少夫人的贴身侍女。因而此刻说话难免需再斟酌一下,正当他犹豫时,旁边的秋月开了口。

    侍女嘀咕的声音不大不小,至少掌柜能够听清。

    “谁知道呢,我看那郡主明明就是看不懂还要瞎折腾……”

    白管事立马会意,当即皱起眉转过头去看了秋月一眼,厉声呵斥道:“慎言!说话仔细些!”

    见秋月闭嘴,他复又转回来,再对上掌柜时神色似乎有些歉疚:“夫人和郡主的意思哪里是咱们能揣测的,只是需要劳动掌柜跟咱们走一趟。”

    他再看了一眼屋外的天色,叹了口气:“别误了掌柜吃饭的时辰就好。”

    原来如此,掌柜这才明白几分,想来是那个乐安郡主虽也懂些学问,却对看账管家之事不精通。但她是圣上钦点封号又赏了食邑的郡主,身份不凡,王氏身为婆婆在她面前也不能摆什么架子。眼下那郡主这么说了,王氏也不好直接打发,只能叫白管事过来请自己一趟。

    这也有些麻烦,掌柜心想,陆氏的当家主母和出身高贵的二少夫人,自己等会儿过去是谁也不能得罪。他打定主意,冲白管事点点头:“事不宜迟,那咱们走吧。”

    一行人进了陆府,几个家丁落后好几步。白管事领着掌柜进了屋子,先前嘀咕的婢女走到坐在下首第一处的女子身后。

    掌柜瞥见自己女婿此刻正坐在左下首的位置,额头上沁出薄薄的汗,手边是用白瓷盏盛着的酸梅汤,远远的还能瞥见里面的碎冰,在夏日里看上去更显得凉爽。

    见岳丈进来,小丁起身拱手向他问好。掌柜见他神色有些慌张,又瞧见那盏酸梅汤,心想大抵是自己这女婿没怎么见过世面,碰到这种主子之间绵里藏针的场面就慌了神,想来等会儿回去得多教他些。

    掌柜如是想着,面上恭敬地朝上首的人和那年轻的女子行拱手礼:“老夫请夫人和郡主的安。”

    王氏颔首,摆了摆手,“掌柜先坐吧。”

    黎蔓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大概是同意王氏的提议。

    书坊掌柜心下安定几分,左看右看挑了左下首比黎蔓次一身位的地方坐了,丫鬟适时奉上酸梅汤。

    掌柜主动开了口,“老夫听说郡主对账本……”他顿了顿,随手拍了拍女婿的肩膀,“看来是老夫这女婿笨口拙舌的讲不明白,不知道老夫吃了这么多年饭是否能比他强上一些,就盼着郡主莫嫌弃我这把老骨头。”

    正值苦夏,所有人手边都是泛着凉意的酸梅汤,只年轻女子的手边还飘着些许热气,不知是汤药还是茶水。她微微垂着眼,面庞素白,眉宇微微蹙起时似有愁雾笼着,像盏精致漂亮的美人灯儿。

    “掌柜客气了,”她说话的声音也是柔柔的,“我只是有一处不解罢了。”

    掌柜:“郡主请讲。”

    熏香在她身侧燃得只剩一小截儿,纤细的手捻起案几上的纸页,黎蔓微微偏头,目光落在那账本上,言语温吞:“我记着书坊这次送来的是近十五日的账,因着未满一月,所以这上头记的都是卖出去的价钱,还没来得及算本钱什么的。”

    不知怎的,掌柜心里微微一跳,点点头:“是。”

    “既是如此,”她说话速度不变,但充满了不解,“初十那日我在书铺花了四百两银子,怎的这账上在那一日只记着二百八十两呢?”

    只这一瞬,书坊掌柜浑身寒毛直竖,伸向酸梅汤的手当即顿住。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强自镇定道:“四百两不是小数目,郡主……”

    “我知道不是小数目,”黎蔓慢慢地叹了口气,抬眼对上掌柜,“正是如此,我才想着今日把掌柜叫过来问个明白,就怕是冤枉了谁。”

    王氏冷眼看着下首的人,道:“你是陆家铺子里的老人了,只管如实说便是。”

    这是什么意思?掌柜内心陷入慌张与混乱,他下意识地与自己女婿对视,却见对方眼底尽是茫然无措,便知对方靠不住,只得自己硬着头皮顶上。

    “郡主……郡主怕不是记错了,”掌柜咽了一口唾沫,“书坊最近没做过这么大的生意。”他急急忙忙地补上一句,“不过初十那日确有人来,只买了两百多两的书画,莫不是郡主派的人?”

    “我确实是叫人买的书画,因为是给我舅舅做礼物添头,”黎蔓轻轻地歪了一下脑袋,“但我记着我给他的是四百两,这件事我也和母亲提过。”说到这儿她向王氏看去,后者点了点头。

    “那日确实是有那么一个客人出手豪绰,”掌柜此刻在心里已经开始抱怨天抱怨地,恼怒起这新嫁进陆家的乐安郡主怎的派人来也不说明白自己的身份。他此刻如热锅上的蚂蚁,只竭力暗示,“老夫敢保证这账本绝对无误,若郡主确实是给了手下的人四百两……”

    黎蔓的眉头皱得更紧,偏头咳嗽两声,身侧的侍女赶紧上前给她轻轻拍背。屋子里只余下这一种声响,不一会儿她缓好大半,便坐直了些:“若掌柜说的无误,那便是我手下的人……”她顿了顿,似是恼了起来,良久方道,“但他前几日已经出城,我现在就叫人去追!”

    见对方的话头调转,掌柜暗自松了口气。但黎蔓没再开口,王氏也没说话,他一时又有些如坐针毡。

    屋子里寂静半晌。黎蔓身侧的熏香燃尽。

    “哎,今日怎的这么多人?”陆闻墨下了学抬脚进来,照例先向王氏请安,见二嫂嫂在便又向黎蔓问好,随即张望四周,“这是发生了什么?”

    “咳咳,”黎蔓咳嗽两声,温和地笑了一下,“不过是嫂嫂有些不懂账本,请掌柜的过来讲解一番罢了。”

    “看账这么难?”经过竹筐捕获鸟儿一事后,黎蔓在陆闻墨心里已经变得既美丽又厉害,能把她难住的事自然引起了陆闻墨的好奇。

    他上前拿了账本,细细打量起来。黎蔓见他好奇,就随口说了几句,还讲了下适才在屋子里发生的交谈。

    “可是,”小少年皱起眉,他挠挠脑袋,用手指着账本的一处,“这上面不止初十,初五那天的账也对不上啊?”

新书推荐: 初会 [综主fgo]论云雀振翅高飞的可能性 怎敌她媚色撩人 海风与浪花 [杂物箱]阅读指南 猪被白菜拱了 重返人间 远川犹在 七年滋养 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