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桩

    陆闻墨,陆家的三少爷,其人于黎蔓心中已经从“陆闻砚的乖巧、好学的弟弟”一跃成为“另辟蹊径来上房揭瓦型的好胜小孩儿”。一想起他下了学就要过来找自己和陆闻砚,黎蔓颇为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陆闻谦常年在外,黎蔓对其并不了解,因此不多做赘述。但对于陆闻砚和陆闻墨这对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她总觉得两人的关系有些微妙。

    若说关系好,陆闻砚明知道陆闻墨目前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想一出是一出的行为于其长远治学不利,虽有所劝告但总体来说还是有些作壁上观。陆闻墨对自己这位兄长也总是隐隐较劲,黎蔓看得出来这小子当初之所以兴致勃勃地去看兵书,很大程度上是源于“二哥没有看过”。

    可若说关系不好,陆闻墨的几个夫子都是陆闻砚写信请来的,黎蔓派人打听过,所请之人确实都是有真才实学、教导严谨之士。陆闻砚对陆闻墨屡屡要换夫子一事不喜,对其出格行为也会适当制止。而陆闻墨对他二哥也表现出非比寻常的信任——类似二哥说的准没错,和一种敬仰的态度。

    黎蔓对陆闻墨的态度谈不上讨厌或者喜欢,毕竟她对自己名义上的夫君都还没到这些份儿上,“夫君”的三弟自然要往后捎捎。但因着在扳倒前掌柜的事情上陆闻墨功不可没,黎蔓对着他还是多上了几分心。

    但是陆闻墨偏偏缠着她要习武,这真的是件麻烦事。她虽想了个主意,为此还装病拖延了两天找人定做东西,但也不知道是否能完全行之有效。想到这儿,黎蔓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么困扰?”陆闻砚伸手端起来福倒好的茶,示意后者给黎蔓也倒一杯,“郡主若是觉得不方便,不妨交给我。”

    他温和地道:“郡主不必太过烦恼……”

    他本想说一句“左右有我在”,谁知黎蔓正满脑子都是等会儿该怎么让陆闻墨对习武这件事知难而退,对于他说的话没思考太多,只顺嘴接道,“都说长嫂如母,我对三弟……”

    这话还没说完,陆闻砚当即愣住,黎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有些羞赧地捂住小半张脸,吞吞吐吐地说:“我,我……”

    “若我没记错,郡主连十七都还没到呢,”陆闻砚瞥见她那如上好脂玉般的脸庞染上丝丝缕缕的绯色,又想起这段时日黎蔓忙前忙后的种种,心软几分,意有所指地劝,“郡主不必把自己约束太过。”

    黎蔓轻咳两声,清清嗓子,做出一副从容姿态,“闻墨毕竟是弟弟,身为过来人,”她想了想,“况且你我既然是他兄嫂,少不得要多照拂几番。”

    她又摆摆手,“无妨,”黎蔓胸有成竹,“我虽不习武,但父兄在时我也曾见他们操练,三弟等会儿来了,我自有妙计。”

    陆闻砚恍然意识到什么,他与她对视,看她一本正经,却猛地想起对方原来是家中最小的那个。

    一个人通身的气度性格,大部分都与其在家中所受熏陶脱不了干系。黎蔓虽早丧双亲,但童年时光基本上还是与其家人一道度过的。加之上次回门时的所见所闻,陆闻砚几乎可以想到她过往定然是被照拂宠爱的那一个。

    昔日被家人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的女娇娘如今嫁了人,柔弱的肩膀便开始需要照拂起他人。

    他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黎蔓顾不上通过面前人的神色去揣度对方内心的想法,眼瞧着几个家丁哼哧哼哧地抬了几根圆而粗壮的铁柱进来。女子随即起身,指挥着几人将那些铁柱子在陆闻砚的院子里依次错落着摆放好。

    那些铁柱有高有低,不约而同地闪着银色的光芒,竖立在陆闻砚的院子里,威风凛凛,锃亮逼人,与周遭的一片花花草草格格不入。

    陆闻砚一头雾水:“这是?”

    黎蔓眼底满是跃跃欲试,一向从容不迫的人站到那些铁柱旁边,不时还伸手抚上几下,听到陆闻砚的话,她自然而然地解释:“打木桩需要陷进地里,后面取出来不方便,只得暂且用这个将就将就。”

    陆闻砚是个纯粹以文入仕的,问起武学那真真是两眼一抹黑。他正打算再问些什么,却见黎蔓朝他一个有些俏皮的笑容。

    “我思来想去,觉得既然是三弟要来,我那院子里有好几缸水芙蓉,与这些铁柱子放着不算相映成趣,”她考虑周全,“况且这于三弟而言,应该是极难的,等会儿他若不甚磕绊几下,二郎这院子里没有水缸,也要放心些,不怕砸着。”

    陆闻砚:“……”

    她前半句话好像是觉着这些东西摆在她院子里有些煞风景。

    可陆闻砚打量几眼那些铁桩,再审视了一下自己这翠绿欲滴的小院,实属看不明白这两者又哪里能相映成趣了。

    不过听完后半句,坐在轮椅上的人顾不上前面的嘀咕,只下意识替自己三弟抹了一把汗。不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吃点苦头便能让陆闻墨回心转意,那也未尝不可。

    于是陆闻墨下了学兴冲冲地赶到小院,推开门,还没来得及向自己的二哥和二嫂嫂行礼,他就被这一排铁桩反射的光亮闪瞎了眼。

    小少年当即愣在原地,狐疑着不太敢靠近:“这是什么?”

    “三弟来了?”黎蔓坐在陆闻砚身侧的位置,远远地朝他招手,语气轻快,“走近些,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

    陆闻墨“哦”了一声,半信半疑地走近,又忍不住开口,“嫂嫂,我说我想习武……”

    “这就是习武啊,”黎蔓笑眯眯地解释,她指了指那些铁柱子,“三弟对习武这么上心,嫂嫂我可感动了,木桩是来不及打了,眼下只得将就三弟用这些。”

    “啊?”尽管铁柱最顶上被包了圈布,陆闻墨还是能在余下的反光亮面上看见自己的虚影,他挠挠脑袋,“这是什么意思?”

    黎蔓站起身走到那最高的那根旁边,铁桩比她高出一点,比陆闻墨则高出近两个头。女子语气照旧温和,不疾不徐:“我自己体弱,所以没怎么习过武,但也练习黎家身法的基本办法还是知晓的。”

    “练武是水磨功夫,走梅花桩更是童子功,”黎蔓反问道,“想来三弟在这些日子里看了不少兵书,那么这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三弟应该听过吧?”

    陆闻墨虚虚地比划了一下离他最近的那根铁桩的高度,暗自心惊的同时连带着听黎蔓说话的劲儿懈怠不少,木愣愣地点头应和,“啊……嗯,是。”

    陆闻砚适时开口,“闻墨,郡主为了你想习武这件事,可是拖着病体都特地去找人到铺子定做了这些桩子过来。”

    这话是假的,“拖着病体”的黎蔓稍稍别过眼。

    陆闻墨反应过来,虽说他对着这些梅花桩已经在心里疯狂打鼓了,但也还是赶紧拱手朝黎蔓行礼,恳切地问:“闻墨谢过嫂嫂,不知道嫂嫂可大好了?”

    “我这终究是老毛病,不必管,”黎蔓含糊其辞,这几日她精神还算不错,细问起来怕也不好搪塞,只赶紧将陆闻墨的注意力拉过来,“三弟既是想学武,打好根基是必要之举也是必行之路。”

    陆闻墨心头涌上不安,他眼睛瞪得溜圆,指指自己又指了指梅花桩,“嫂嫂的意思是……”小少年想了想自己这段时间囫囵看过的几本兵书,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我在这些桩子上头练?”

    黎蔓点点头:“正是。”

    小少年怔楞在原地,眉头皱起来。黎蔓却好似没看见一样,照旧对着这些梅花桩仔仔细细地说了起来:“除开人们惯常所见的走桩、打桩,梅花桩功的练习方法还大致分为上、中、下三盘练法。”

    在上盘即桩上,最基础的踩桩行步外行家能手还能翻腾倒立,甚至与他人对打过招;在中盘即桩与桩之间,练的是转桩,寻求身法迅敏矫健;在下盘即桩下,多练的是蹲桩,也有将梅花桩作为敌手,与之对打的练法。

    一番长篇大论下来,连陆闻砚都在心底暗暗惊讶了,小少年脸上的犹疑藏也藏不住。

    “我并非习武出身,因而看不出谁是天生能习武的好苗子,况且三弟年纪小,我想着便从简单的学起比较好,”黎蔓弯了弯眼睛,叫了个壮汉出来,“我思来想去,觉着误人子弟最是不好,便托人为三弟寻了位师傅,今天先带着三弟走走桩。”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陆闻墨上学时夫子经常在他耳边念叨,是自己提出的要学武,还劳动二嫂嫂为此在母亲面前遮掩、拖着病体去奔走。陆闻墨自认还是要脸,硬着头皮答应了黎蔓说的话,抬手朝那壮汉作了个揖。

    铁桩共有七八根,其中最矮的那一个都比陆闻墨的膝盖处高出三指。壮汉示范了一遍后,在陆闻砚和黎蔓的殷切注视下,陆闻墨大着胆子迈了上去。

    “这是第一步,三少爷需把身子立正了,”特意被请来的壮汉粗声粗气地说,“再走到那根铁桩上。”

    铁桩圆面不过成年人的两个巴掌大,陆闻墨仗着年纪小,两只脚还能晃晃悠悠地在上面勉强盘住大半。可眼下壮汉又叫他移动到另一根高一些的铁桩上……

    两根铁桩之间的距离约有大半米,平底走路自是轻轻松松,可要是在桩上移动,对于陆闻墨来说着实有些难。尽管黎蔓表示那壮汉会在一旁护着,陆闻墨还是犹豫了半天都不敢伸脚。

    但在第一根桩上一动不动算怎么回事,僵持好半天,陆闻墨总算伸出一只脚迈到那第二根铁桩上,咬咬牙猛地一晃身子,手在空中张牙舞爪几下,几近趔趄地迈出了第二只脚。

    第三根铁桩的高度来到陆闻墨的腰腹以上三指,小少年与那亮面对视,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他低头看了眼地面,觉得有些高,摔下去可能会有些疼。他身子稍动,差点掉下来,忙颤颤巍巍地弯腰用手扶了下。

    他显然很紧张,也有些害怕,扭过头来故作镇定地问黎蔓:“嫂嫂,这个法子……在习武里算难的还是简单的?”

    黎蔓脸上露出几分不理解,她只解释:“三弟,这是童子功。”

    听了这话,陆闻墨自己给自己解释——嫂嫂应是想说梅花桩是简单的法子的意思。

    陆闻砚显然也懂这弦外之音,挥了挥扇子,语气有些惊讶,“习武的童子功原来是这样?”他瞥了眼眼前的梅花桩,又道,“哪怕我没坠马,怕是也上不了第二根桩子。”

    “那你不太有习武的天分,”黎蔓笑着打趣他,“三弟可上了第二根铁桩。”

    在第二根铁桩上半蹲半站的陆闻墨闻言一愣,没料到自己这样胜了二哥一筹。他抬眼看了眼第三根铁桩,心想那我再走一根会不会更厉害些?

    他正迈开腿,这边的陆闻砚却借着扇子的遮掩和黎蔓说悄悄话。

    “郡主此计为何意?”

    “取法乎上,仅得其中。”

    陆闻墨不见得多想习武,直面拒绝怕是会起到反面作用。只要让他既觉得习武难,又满足他最原初的想法,自然能让人打退堂鼓。

    对此,黎蔓思忖片刻,决定过后再添一把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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