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夜。

    月黑风高，树影被吹的簌簌发响，淹没了一切不合理的声音，连隔壁的狗都钻到破旧的窝棚里去躲风，没再精神抖擞的听着各家的动静。

    青禾缩在墙角下听沈家人的墙角，直到屋里的走动聊天声都停了下来，沉寂良久，又此起彼伏的响起了鼾声。

    青禾这才换了个姿势，悄悄的顺着院墙往角落里走，她的目的地是——茅厕。

    白天的时候，青禾仔细复盘了沈老头一天的行动：天大亮才起床，起来吃个早饭，然后去茅厕里蹲半个时辰，出来后继续健步如飞的出门跟老伙计们聊天，中午才回来，下午觉睡到晚上，吃了晚饭再去茅厕蹲半个时辰，然后回屋睡觉。

    纵观整天的行程，如果沈老头没放心到把棺材本存到别人家里去，那这整个院子里，可就茅厕概率最高了。

    想到这儿，青禾沉默了一会儿，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厚布条绑在脸上，又拿了细长的布带子像缠绷带一样缠好了手当做手套，这才一脸壮士断腕的冲了进去。

    村子里穷，人就普遍长的矮，农村的茅厕又比住的房子矮，沈老头作为沈家个头最高的一个，之前藏烟叶就喜欢往房梁上放，这次青禾找他的银子，也是进门就开始往屋顶上瞅。

    修炼入门对她的身体增幅是全方位的，哪怕在这个算得上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她也能模模糊糊的看到周围的轮廓。于是很快，青禾在房梁和墙壁的交接处发现了一处不大规则的形状。

    “应该就是这个。”又仔细扫视了一翻，没发现其它怪异的凸起，青禾深吸口气，踩着凹凸不平的墙面爬到了房梁上。

    是一只不大的瓦罐，触手光滑，没有厚重的尘土，青禾忍不住笑了起来。

    “嘿嘿，可算找到了。”青禾把罐子收到包裹里，待平稳落地后才打开了罐子，破旧的麻布包着一堆银子，正安静的躺在瓦罐里，青禾大方的把它们全收进了背包，背包下方的金钱数目从0跳到了四十二两银。

    “沈老头真有钱啊。”青禾看着这个余额倒吸一口凉气，大安朝可没有通胀，五两银子够沈家吃一年，沈阿婆攒一辈子也没攒下一两银，沈老头手里居然留了这么多！

    “不过全便宜我了。”青禾得意的颠了下罐子，罐子里传来了物体碰撞的声音。

    “里面还有东西？”

    青禾瞅了一眼罐子里，像是感应到她似的，罐子底部有什么东西开始发出莹白的微光，她愣了一下，伸手去把这闪着微光的物体拿了起来。

    是一块儿玉牌。

    那玉牌像是感应到主人一样，在青禾手里慢慢黯淡下去，接着，一道温柔的女声在她脑海里响起：

    “好久不见，小青禾，我是你的妈妈，纪铃。

    若是我之前计划的不错，你拿到这块玉牌的时候，该是十岁了。

    很抱歉错过你十年的岁月，但是妈妈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先做下自我介绍吧。

    我叫纪铃，出身清源小世界，是清源小世界临清宗的首席大弟子。

    十二年前，也就是你出生前两年，我遇见了你的父亲，血隶魔宗的首席弟子傅云清。

    这不是意外，是我精心设计的。

    在相遇之前，傅云清的恶名已经名扬清源界，他行事残忍奸猾，引起众怒，于是我与几个师姐妹一起设计埋伏于他，无奈内贼背叛，失败被俘。

    你就是这个时候有的。

    于是我假做顺从于他，以阴阳合和之力勾连我二人性命修为，设阵于你降生之日诛杀他。此阵成，我二人性命勾连，同生共死。

    你本会作为祭品消逝于此，但是我已经活不了了，何必再搭你一条性命。

    因此在发动阵法前，我将你托付给了凡人界的一户人家……很抱歉我没有时间仔细挑选，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好好长大。

    这玉牌是我的弟子令，当时内贼背叛，我紧急切断了弟子令和宗门内的联系，现在它也不过起到一个聚灵阵的作用……若是你一直呆在凡人界，它能保你延年益寿，身体健康；若是你有机缘能去修真界，就可以拿着弟子令去临清宗，拜入山门。

    不必担心内鬼，一旦动了手，他就活不了多久了。

    但是财不露白，若是你没能站在临清宗的山脚下，这块弟子令务必藏好，以免引来意图杀人夺宝的恶人。

    这令牌上有血脉溯源的阵法，若是我十年都没有回来，你也没能踏入仙途，这玉牌就会来找你。

    若是我与傅云清二人有任何一人存活，也必然会来接你，不会有十年之久。

    若你想修仙，可往各大王朝的京城去，每隔十余年，修真界便会到王朝京城收一些弟子。

    ……”

    女声沉默了很久，青禾几乎以为留音已经结束了，那声音又有些犹豫的响了起来。

    “或许你的出生不够浪漫、也不够温馨。

    我作为母亲，也并不合格……

    但我还是想说，你的出现给了我绝地反击的机会。

    我欢喜于你的到来，也很期待你的未来。

    那么……再见了，小青禾。”

    这次是真的说完了。青禾沉默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低头试图把这过了许多年还簇新的令牌挂在腰上，研究了一会儿发现身上简陋的衣服并没有腰带可用，才把这令牌塞进了背包里。

    又过了一会儿，青禾才慢慢的自言自语了起来。

    “……我还以为是才子佳人的俗套故事呢，这不是很酷嘛。”

    “我可比你想象的聪明多了，我才六岁诶。”

    说着，青禾捏碎了手边的装银子的瓦罐，伪装成自行掉落的样子洒在茅厕里，还用包银子的破布包了几块石头扔进了旱厕里。

    “干嘛要在这种环境里传音啊，氛围感没有啦。”

    青禾拍了拍手，出门翻过院墙往小溪边走去。

    “赶紧去洗个澡回去修炼，明天得早点出门避避沈老头的风头……”

    寒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被乌云遮住的月亮也探出了头，清辉洒在背着手走在乡村土路上的女孩身上，松散的辫子在路上洒下一片跳跃的阴影。

    *

    次日一早，连平时青禾起床做早饭的时候都不到，正屋里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便有沉重的脚步声越过院子，往青禾这边走来。

    是沈氏。

    青禾耳尖动了下，接着迅速从修炼中清醒过来，躺到了稻草床上。

    但是没想到，这次沈氏居然没粗暴的踹门。她抬手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才推门进来。

    青禾倒在床上装睡，听着沈氏在她屋里转了几圈，然后温声细语的开始叫她起床。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青禾忍不住腹诽起来，“这什么情况。”

    青禾随着沈氏的声音佯装初醒的样子睁开眼，然后拘谨的问了声好。

    “快点起来，一会儿跟我去镇上买东西，路远，得早走。”沈氏还是一副平和的样子，说完了这个话，就走出门去，听着像是去厨房做早饭了。

    “鸿门宴、断头饭啊。”青禾快速的从床上跳起来，开始从屋里的各个角落里翻找自己藏下的零碎玩意儿——几块铜板儿、一些不怕久放的坚果零嘴、顺走的沈大虎不要的旧衣服——全用衣服包起来，当做一包杂物收进背包里，“绝对是要卖了我了，幸好修炼入门，钱也到手了，本来也不打算呆太久。”

    收拾完了自己，青禾出了门，这个时候沈氏已经做好了早饭，没做麻烦的，热了个杂粮馒头，递给她。

    “你快些吃，我去叫你阿婆，咱仨一块儿去镇上。”想到这个丫头能换来白花花的银子，沈氏递杂粮馒头的手都带上了怜爱。

    青禾默默的打了个寒颤。

    沈阿婆动作也快，青禾馒头还没啃完，沈阿婆就噔噔噔的出了门，直奔厨房拿了几个馒头往腰带里一塞，就招呼两人出门。

    青禾对此没什么异议，只是走出院门的时候，虔诚的祈祷沈老头能注意到被她扔在旱厕里的那包“银子”。

    特别虔诚。

    *

    青禾所在的村子叫沈家村，在方圆百里也算的上最贫穷的那个，同样，离镇子也最远。

    她们三人寅时（3:00）出发，直到辰时过半（8:00）才到了镇子门口。此时镇口已经堵满了要进镇的村民，都挑着菜推着车，有些等不及的，直接在城墙脚下就摆摊吆喝起来，也有些穿着体面的人带着几个仆从在人群里采买。

    青禾对着游戏面板的地图认人，发现陌生人都是黄点，沈阿婆和沈氏是橙色点，且只有沈阿婆和沈氏点一下会显示名字，其它的都只会出现青禾对那些人模糊的印象，比如‘卖菜的’，‘买菜的’。

    而且这些黄点离开一定距离就会消失，青禾算了下，大概是一公里的样子。

    此外，地图也大部分是黑的，点亮的范围也是她周身一公里。

    青禾意念缩小了范围，地图上除了沈家村、她们来镇上走过的路，其它地方都漆黑一片，面前的镇里也只有门口这段一公里以内的范围亮着。

    青禾注意到她身边沈阿婆的橙色点又变红了一点，她关了地图侧眼看去，正好沈阿婆也看向了她。

    “青禾呀，你瞅瞅那些人。”沈阿婆像个真正的奶奶一样温和的对青禾指了指那些采买的人，“那都是员外家的管事们，他们这一天买菜的钱，够咱们吃一个月呢。”

    “……哇。”青禾敷衍的感慨了一下。

    沈阿婆才不在意捧哏的人什么态度，她继续介绍着：“看看他们身上的衣服，咱们干一辈子都穿不起！”

    “……哇。”倒也没那么夸张，那些管事身上也就是棉布的衣服，沈大虎身上都是这种。

    “而且他们都算不上过的好的，员外家的丫鬟们穿的比管事们还好，整天还能跟着小姐们吃山珍海味，那日子，可是神仙都不换呐。”沈阿婆慈祥又向往的摸了摸青禾的头，“也不知道我们青禾丫头什么时候能过上这种好日子。”

    对于这种直钩钓鱼的行为，青禾无言以对，于是她再次敷衍的哇了一声。

    “嗤。”排在她们身后的一位少年忍不住轻嗤了一声，待吸引了青禾和沈家婆媳的目光后，对着青禾开口说话，“这是想卖了你呢。”

    这少年看起来十五六岁，一身天青色长袍，扎着高马尾，护腕上绣着精致的云纹，在排队入城的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早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这会儿他开口，周围的人更是大方的看向了她们四人。

    沈阿婆在这样的围观下有些心虚，但是还是硬着头皮辩解：“我这是为了她好，去当员外家的丫鬟，不比跟着我们在泥里找食吃体面？”

    周围的人打量了下沈氏婆媳和青禾身上破旧的衣服、赶了两个时辰路沾满了泥水的小腿，虽然没敢出声应和沈阿婆，但是眼神里都多少带上了一些赞同的意思。

    少年敏锐的意识到这一点，他再次轻嗤了一声，还是盯着青禾发问：“你也是这么觉得？”

    虽然你说的很对但是我想要卖身钱，青禾默默的想着，像是害怕一样缩到沈阿婆后面，对少年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不过少年这会儿不敏锐了，他看起来没意识青禾这个眼神的意思，好像因为仗义执言但是不被认可而生了气，响亮的冷笑了一声，直接出队去了镇门口，不知道拿了个什么牌子，进镇了。

    留下沈氏婆媳面面相觑。

    青禾默默的看着地图上唯一一个有点绿的点进了镇，消失在地图边缘，这人身上的标识是‘好心的小少爷’。

    还是沈阿婆先反应了过来。

    “青禾丫头啊，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那小少爷说的对，我是想送你去有钱人家做个丫鬟。”沈阿婆唉声叹气的说，“那小少爷锦衣玉食的，哪里体会过咱们这种一天三顿吃糙米饼子都吃不饱的日子，我送你到人家家里做个丫鬟，你好歹还能一天吃三顿白面，穿干净的衣裳呢。”

    “我懂，阿婆。”青禾睁着她水灵纯净的大眼睛看着沈阿婆，“我们跟人家不一样。”

    沈阿婆被这眼神看的有点慌，于是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就赶紧转过身去排队进城，也不再哄骗青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