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缓解紧张，榛桐的目光望向窗外——外面的天气依然不好，冰冷的雨砸在车顶，砸在水面上，砸在清理队队员的工作服上，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焦躁郁闷的情绪，榛桐突然发现，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就没看到有人真心实意地笑过。世界毁灭的预言像回不去的阴霾，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底。

    忽然，榛桐看到了刚刚见到的黑发男人——也就是裴穆。

    裴穆走到车边，似乎在和车边的人商讨着什么，车窗只开了一条缝，榛桐听不清楚。

    “烦死了，随便测测不就行了吗？那现在这污染物这么多，有个一两只的遗漏不是很正常吗？犯得着这么大张旗鼓的吗？救世主很了不起吗？又不加工资。”听到车外的声音，车内一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开始烦躁地嘀咕起来，手上给榛桐缝合的动作也越发粗暴起来。

    车内听得到车外的人的声音，车外的人自然也听得到车内的。这个工作人员不可能不知道，他是故意的。

    “别说了。”旁边另一个同样穿着白工作服的成员劝解道，却没想到，对方的火气却越来越重，声音也加大了起来。

    “听到又怎么样？咱们又不受他管理！拽什么拽啊。不过是一个连自己亲人都能杀掉的怪物，搞不懂社会为什么要捧这样的人。”

    “所以你就要把气撒到我身上吗？”榛桐抬起眼眸，看着工作人员给她缝的歪歪扭扭的伤口，没有半分莫川的技术不说，还给她印了一个巨丑的“清理队验视”的绿章，虽然没有情绪波动，但是榛桐感觉到了对方的轻视。

    “被污染物寄生的第一阶段就是暴躁，你们队的人有没有考虑过从自己人身上查起？”榛桐抬眼，真诚地问道另一个清理队成员。。

    “你他妈一个仿生人有什么资格.......”工作人员愤怒站起，眼看就要打榛桐，却被旁边的工作人员及时拦下。

    “好啦，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别再吵了，你去把报告交给裴哥吧，去散散心，免得窝在这里生气。”旁边工作人员看了一眼报告后便将报告递给他，神情也有些无奈，看着对方迟迟不接，又用有些挑衅的语气道：“怎么？刚在背后骂过？不敢去？”

    “谁不敢去？”激将法明显有用，暴露的工作人员扯过工作报告就下了车。而等他下了车后，刚刚递报告那个工作人员扶了扶眼镜，有些抱歉地对榛桐笑了笑：“抱歉，加了班，大家心情都有些不好，你要是不建议的话我这就给你重新缝合。”

    “理解。”榛桐认为，不管是什么身份，不管在什么时代，加班狗总是能在第一时间理解加班狗。

    而另一边，刚刚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工作人员，一到裴穆本尊面前，就被对方的气场死死的压住，没了刚刚暴躁的神情。

    “检测结果没问题，能量值也在仿生人群体的正常范围内。”技术人员看着裴穆没有表情的脸，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头，手上多了些莫名其妙的小动作。

    “比较奇怪的是，这个仿生人的能量值偏高，已经到了临界点，一旦能量因为外界产生波动，会立刻突破标准范围。”

    “她的能量稳定吗？”裴穆垂着眼睛，神情和语气没有半分生气的兆头，对刚刚骂了他的工作人员也没有区别对待，只是公事公办地问道。

    忽然，裴穆的目光聚集在榛桐报告的编号那一栏。

    9521.......这个编号，他好像在哪里听过。

    “很稳定，按照她的生产日期，她被生产出来后，能量值一直维持在同一个数值，说实话，稳定得有些不正常了，但她的确没有被污染。”

    “做好标记后把人放了。”裴穆一眼十行的扫过报告上的内容，待他看到报告上“没有异常”的字样时，眉头轻微皱起，吩咐道。

    “可......可......她的能量值确实是在正常范围的边缘.......要不还是将她控制起来，进行进一步观察？”技术人员支支吾吾，说出自己的意见，他其实说得比较保守，换做是旁人，现在估计都已经提交了销毁申请，毕竟仿生人对于人类来说不过就是一件工具，在这个世界，人类的安危高于一切。

    换做其他人，他肯定就直接将自己的不满提出来了，但是一到裴穆面前，他就跟打架输了的鹌鹑一样，半天憋不出个屁来。

    裴穆常年一个表情，看不到愤怒，也展现不出其他情绪，待人温和，但是身上的气场却强得吓人，没人知道他心底在想什么，这种比直观的发怒更吓人。

    该死的“救世主”，工作人员心里愤懑道。

    “你是在质疑自己的检测结果吗？”裴穆的脸上依然是没有什么表情，他扭头，看着技术人员，语气淡淡的。

    “我现在就放人。”技术人员下意识地鞠了一躬，冷汗连连的跑开。

    姜不言的检测报告也没有任何问题，技术人员慌张逃回车内，在姜不言探究的目光下，技术人员往榛桐的脖子上套上一个类似于项圈的东西，只是项圈内侧带着又细又短的针，连接处还有一个闪烁着红光的方块，一戴上，榛桐脖子立刻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

    “这是微型能量检测器，你的能量数值将随时随地传到能量局。”技术人员绑好能量检测器，向榛桐解释道，“你一旦将能量检测器取下或者破坏，我们将立刻逮捕你。”

    好耶，和罪犯一样。

    榛桐此时的内心和她的表情一样，宛如一潭死水，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她进入这个世界，事情就没往好的方向发展过。

    被标记后，榛桐和姜不言拿回通行证，临走前，榛桐鬼使神差地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一次，她没有看见裴穆。

    “裴穆，救世主队伍的负责人。”顺着榛桐的目光，姜不言也看到了那变得空旷的地方，利落地重新启动机械沼蟹，她语调没什么起伏地说道。

    “为什么叫救世主队伍？”这个队伍的名字榛桐已经听过多次了，但她仍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性质的组织。

    “因为目前的最高能量者，也就是先知曾预言，裴穆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加上他的基因特殊，无法被污染物污染，这种天选之子的人设自然是大众所崇拜的。”

    难怪他不戴防毒面罩。榛桐恍然大悟。

    “因此，救世主队伍哪怕是由一群异能者组成，但其实归根结底是围绕着裴穆一人。”闲着也是闲着，姜不言无所谓地给榛桐科普着。

    “城内有些居民还会定期开设追捧裴穆的活动，甚至有人将裴穆的名字纹在自己身上，以保自己平安。”

    “荒诞的世界。”榛桐单手撑头，静静听姜不言说着裴穆的事情，很罕见的，榛桐发表了自己的评价。

    “可能预言也没错，毕竟身为正常的人类，能在面无表情的情况下亲手处决自己的至亲，这种为了顾全大局，选择正确道路的做法，或多或少已经带有神性了。”

    听到姜不言的话，榛桐想起刚刚那个暴躁的工作人员也骂过裴穆是一个怪物。

    “他为什么杀掉自己的至亲？”

    “这件事情和我们公司有点关系，裴穆的姑姑是我们总公司的研发技术部门的教授，也是一个很有名气的科学家，但是后来研究到走火入魔，做了威胁到人类的事情，救世主队伍的主要任务就是裁决，维护和平，因此裴穆亲手处决了自己的姑姑。”

    “据说裴穆是自己姑姑亲手拉扯大的，所以称为至亲，不过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不是我这个权限能知道的了。”

    听完，榛桐没有回答，她想到了自己养育者死的那一天。

    殡仪馆内一片悲寂，饶是养育者许久未见的女儿，也流下了泪水，她是养育者倾注最多心血的机器人，在看到冰冷的尸体时，她脑海唯一的想法却是：养育者死了，意味着她的社会化训练完成，她再也不受任何人监督。

    但是机械大脑却不断闪烁着和养育者在一起的画面，当这份记忆与现实重叠到一起的时候，榛桐感受到了荒芜。

    获得了自由之后，自己可以像其他人一样流泪吗？榛桐不知道。她能阅读上千本法典，却理解不了自己。

    那么裴穆有流泪的权力吗？榛桐想到。

    来时没花什么时间，回去自然也花不了什么时间。

    在中检口又反反复复地做了几次体表检测后，榛桐第一次进入了阿尔瓦罗城。

    一进入城内，榛桐首先便被那巨大的拱形天幕所吸引，透明的玻璃支撑起不断向下压的乌云，淡蓝色光亮稍纵即逝，象征着城市净化系统的正常运作。

    天幕下，由绿色铁皮、钢筋水泥、赤红色外漆、圆形玻璃管道所组成的城市建筑鳞次栉比，电线，轨道像怪物一样张牙五爪的在城市之中横拉着，在以黄色为主的灯光下，喧嚣的城市景观在榛桐眼前展开。

    城市容积率比想象中的还要高，地面大块大块的，是由以前的城市废墟加工而成的钢铁材料，为了植物的趁虚而入，地面每个缝隙都被水泥填筑。

    虽然废除了地下铁路，但城市对轻轨等出行方式进行了能量改造，以保证城市居民的日常出行。

    跟着姜不言坐上轻轨，榛桐发现，虽说屏幕上不断滚动着“距离下次灾难：还有7天”这样的字样，但是阿尔瓦罗的居民依然照常出行上班。

    好像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一样。对于和周围人不一样的仿生人榛桐，众人也很难提起兴趣，只是麻木地刷着手机。

    虽说以前的信号网络被摧毁，但很早以前政府和技术公司就已经新开设出了新的网络基地，仅能在城市内使用，在渔湖区的时候，因为没有信号，榛桐和姜不言都使用的是对信号无要求的能量屏和平板自带的系统软件。

    看着众人手上的手机，榛桐觉得这个小小的设备比她所接触到的全息屏幕要好用，毕竟对方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可以说没听到，而全息屏幕则是睁眼就看得到，大大增加了她的加班时间。

    榛桐想着之后一定要自己买个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