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2

    而且这首曲子,是沈宁最爱的。

    但是两三年前,有次她哼唱时被皇后听见,皇后大为不悦,说堂堂从一品公主,有无数的眼睛盯着看着,有无数人学着效仿着,随时随地都应端庄娴雅,嘴里哼唱出这样的低俗曲子,有失国朝公主的体面,于是狠狠责罚了她。

    后来沈宁再没唱过这首曲子,但是浔阳知道她虽然循规蹈矩,事事听从皇后的意思,但还是有些左性的。

    有些事,越是不许,越是想做。

    沈宁目光有些锐利,看着浔阳,可惜没有在她脸上找到什么痕迹,这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自己似乎没对说过喜欢这首曲子。

    徐兆清听罢,回道:“某听过的,听长公主稍候。”

    他向方才奏乐的乐伎借了一把琴,在众人的灼灼目光下,指尖飞舞,行云流水般弹奏着这首曲子。

    琴乃四艺之首,会弹的人不少,但若想弹地好,却非易事。

    徐兆清年少便有才名,天赋异禀,但因他很早便于重阳观修道,拜了玉鼎真人为师,众人都只闻听其名。

    只见他一袭素白的圆领袍,腰间只佩了一块玉珏,整个素净淡雅,在锦绣万花丛里像朵洁白的玉莲。丰神俊朗,身姿如玉,周身气象端方清正,朗朗如明月清风,让人心生向往。

    他跪坐于地上抚琴,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都静静地听他弹奏,沉静在美妙的旋律中。

    沈宁被深深吸引了,她静静地看着他,周遭的事物都像潮水般退去,她眼睛里只看得到他。

    他跟以往她见过的男子都不一样。他在锦绣富贵深处,穿着那样普通,他毫不在意自己朴素的衣着与王公贵戚的锦衣华服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尽管这样却依旧十分耀眼夺目,她相信,不止她一个人注意到了他。

    她的眼睛从他的眉目间描摹,到他英挺的鼻子,再滑向他的嘴唇,最后到他跳跃的指尖。她的心一阵一阵悸动,这种感觉她从未体会过,陌生但却无比新鲜奇妙。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

    长公主拊掌赞道:“昆山玉碎,香兰泣露,不外如是。”

    徐兆清自谦,“长公主过誉了,某愧不敢当。”

    沈宁在上首端坐着,看他举止彬彬有礼,透着淡然温和,没有恃才傲物,也并不谄媚逢迎,十分欣赏他这样淡然的姿态。

    浔阳县主笑吟吟地问:“二郎如今不在观里修道了么?”

    “某本是俗家弟子,虽跟随师父修行,但并未出家。某现如今已经入太学读书,准备参加科考。”

    县主大喜,“这才是呢!早闻听过你聪慧非常,合该入朝堂施展才华,方不负你这般天资!”

    又问道:“二郎可有婚配不曾?”

    沈宁面色不动,但暗中正仔细听着。

    徐兆清心里有些疑惑,仔细斟酌着方开口,“因某正准备科举考试,故而父母并未安排婚事。”

    意思是人家现如今正忙着呢?若有什么举媒保聘的念头,趁早打消。

    不知怎的,沈宁松了口气。

    县主又道:“郎君既也拜玉鼎真人为师,是坤和殿下的师兄,说来说去,竟都是一家人呢!”说罢,又转头向沈宁道,“这可真是巧了,上首这位,正是坤和殿下阿姐,寿康殿下。”

    沈宁见话题绕到她这里,不知她这个表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听到他与沈宓,她心里不由得留意。

    于是徐兆清又向沈宁行礼。

    沈宁说:“不必拘礼,大家自在说话。”

    县主笑眯眯地说道:“郎君与坤和殿下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朝夕相处,想必情分非同一般罢!”

    徐兆清猜测,莫非他与坤和之事传到宫中贵人的耳朵里,故此特地来试探他。

    可是这事现在如何能说?他一个无名小卒说自己同公主关系非同一般,说出来岂不害了他们二人。

    他心里叹了口气,“某同坤和殿下一同在师父座下修习,自然同门情谊深重。”

    只是同门情谊,听到这话,沈宁放下心。

    宴会继续开始,徐兆清从众人的视线中心退去,在亭子里与同窗温知新说话。

    他是被温知新软磨硬泡拉到这种宴会上的,其实他很不适应这样嘈杂喧闹的地方。

    温知新赞道:“太学里这么多人,论才学智慧,人物风流,我只服徐兄一人!”

    徐兆清自谦,“子明高赞,愚兄真是愧不敢当。”

    “趁着这会儿众人都忙着看舞乐,我带你去个地方。”

    “长公主府岂能随便走动,万一误入了不该去的地方,恐惹长公主怪罪。”

    “你不是喜欢太宗朝高相的字么,长公主府有座藏书楼,里面有高公亲笔书写的文书,是我特意为你打听到的,我这次来可不是为了玩的,而是跟你一块去看高公的文书的。你放心,长公主府的藏书楼是为天下仕林学子而设,可以任人翻阅的。我早就打听好在哪个位置了,你我同去罢!”

    徐兆清出身陈留郡公府,家族虽有些没落,但是仍旧衣食优渥,一般用来练习书法的字帖并不是买不起。

    但是高相十分爱惜羽毛,不肯轻易让自己的书画外流,所以留下来的作品格外少,市面上高相的真迹已经被炒到千金难买的地步。

    前朝高相的书法乃是一绝,尤为王致明钟爱。王致明是近几年科举的主考官,参与学子的试卷评判,所以他的喜好被众学子所关注。只是,现如今虽然不少人都知晓王致明喜好高相的书法,但许多人并不能轻易得到高相的真迹来品鉴临摹。

    得到高相真迹,提前临摹学习,也是能在科考中脱颖而出的一条路。

    徐兆清毫无意外地心动了。

    他虽然聪慧,但心性质纯,除了早些年在家中见识过嫡母的手段,后来在观中修道,甚少回家。在观中他又惯独居,甚少同外人打交道,于是一时间就信了温知新的话。

    长公主府气派非常,两人穿过飞虹一样的长桥,下面是波光粼粼,如万顷玻璃似的湖面。桥对岸花木深深,飞檐重重,假山池苑相映成趣,奇花异兽相伴相生。

    两人悠哉悠哉,赏花观景,因着宴会的缘故,一路上也遇到过不少人。

    待继续往前走,一幢三层高的精致华美的大书楼屹立于眼前,两人均是又惊又喜。但四周越发静谧,仿佛同前苑喧闹的世界分割开,宾客和仆从都不见了。

    两人进去,里面果然是浩瀚的书海。

    徐兆清有些疑惑,“子明,你不觉得奇怪么?这些书卷何其贵重,为何没派人看护?且既供人随意翻阅,万一丢失了,毁损了岂不可惜?”

    温知新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今日长公主府宴宾客,客人大多在前院,来此地的人少,看护书阁的仆人偶有松懈也合情理。且我正经向府中书阁的管事报备过,每日书阁清点藏书,都有专人负责,或少或损,他们心中有数,只管找那日借书之人便是,徐兄不必多虑。”

    徐兆清心中了然,想必是自己在观中待久了,不了解尘世的诸多事宜,便也不再去自寻烦恼了。

    温知新甫一进门,便直冲一楼右手边的一个角落。徐兆清跟过去看,见是几本话本小说,略微翻看几页,见写的是男女间风月故事,便丢开手。

    温知新倒是如痴如醉,冲他咧嘴笑,“徐兄莫笑,愚弟就爱看这些风月故事,这书是前朝的灵岩山人写的,先前看的是残本,好容易才在这里找到了全本。带徐兄来此处看高公真迹是真,看话本不过是顺带,顺带而已。”

    徐兆清宽和的笑笑。

    温知新说:“三楼进去后的左手边放的都是书画字帖,徐兄自去看帖子,莫要为小弟耽搁了。”

    徐兆清点点头,上了三楼。

    温知新听见楼梯上的脚步渐渐消失,勾了勾嘴角,才抱着话本子慢慢看了起来。

    沈宁不知道为什么,但冥冥中就是有种预感,从她见到徐兆清第一眼,她就知道她和徐兆清之间会发生很多故事。所以当楼梯脚步声响起,徐兆清出现在楼梯口,他们四目相对,她的心砰砰乱跳,但奇怪的是,心中居然没有丝毫意外。

    在宴会上,当徐兆清退出众人的视线,离开她的视线时,她突然觉得周遭的事物变得索然无味。

    一种油然而生的乏味和无力充斥着她的身心,她祈求着有个特别的,独一无二的人可以带她逃离这样日复一日的,无趣的生活。

    浔阳县主看出她的百无聊赖,陪她说话,长公主府里的葡萄酒很是清甜香醇,她喝了一杯又一杯。

    浔阳见她双颊已然泛起酡红,忧心地说:“殿下,可不能再喝了,当心醉了,回宫后皇后殿下瞧见怪罪。”

    她心中涌起不悦,皱着眉头,冷冷地睨了浔阳一眼,浔阳便不再劝了,由着她一杯又一杯。

    少顷,浔阳见她已然有些醉了,便趁机在她耳边说:“殿下觉得无趣了?浔阳有幅画,近日新得的,很是有趣,只要殿下敢去看,管保比这宴会有意思的多。”

    她心中不屑,故弄玄虚。一卷画,看了就看了,有什么敢不敢的。

    “你说在哪里?”

    “藏书楼三楼,锁在大立柜最下面一层,这是钥匙。”

    浔阳摇了摇手中的钥匙,她微眯着眼,要伸手去拿。

    浔阳按住她的手,“殿下当真不问问是什么?万一看过会后悔,殿下不会怨我么?”

    她微微勾唇,两颊泛红,容颜姝丽,倒也十分动人,她挣开她的手,一把抓住钥匙,施施然离开了。

    她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奴仆,众星拱月似的围着她。

    浔阳赶忙走到她身边,急切地叮嘱宫人:“殿下不胜酒力,你们都要仔细看护着,今日宾客多,莫让人冲撞了殿下。否则皇后殿下若是知道,定会治你们的罪。”

    她心情烦躁,又喝了点酒,越发上了性子,听到这话,有些气血上涌,“不用!我不用人看护!全都退下!”

    浔阳继续点火,“殿下莫要意气用事,你喝了酒,身边没人看护怎么行,前些日子,坤和殿下的事,满京传得沸沸扬扬。殿下千金之躯,从小就被皇后殿下当眼珠子一样爱重,一点差错都出不得,这万一有什么意外,浔阳不好向皇后殿下交代。”

    浔阳知道纵然在皇后面前乖顺如她,心中也暗藏几分反骨,浔阳越是这样说,沈宁就越是不快。

    沈宁向左右喝道:“都不许跟着,我清醒着呢!谁再跟,就是忤逆犯上,我就把他送去掖庭局处置!”

    如此,众宫人都不敢上前了。

    浔阳对身边的女使说道:“殿下知晓藏书楼在哪儿,过会子你就悄悄跟着,留心路上别有人冲撞了殿下就是,待她进了藏书楼,你便即刻来禀我。”

    女使应诺。

    一路上微风拂面,沈宁脑子还算清醒。浔阳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她期盼着浔阳的确有特别的惊喜送给她,又在思考着,会有什么画是需要用敢或者不敢来看的。

    书楼大门敞开,她径直上了三楼,果断用钥匙开了柜门。

    里面有幅用红绸包裹的画,她缓缓展开,只看了一眼,她的脸便更加红了,呼吸也加重了。

    里面是让人脸红心跳的场面,年轻美丽的女子,高大魁梧的男子。男女年轻的躯体交叠,仿佛生来就是一体,在廊下,在秋千上,在书案上,在温泉里……厚厚的一卷画,满是这样的糜艳的景象。

    沈宁知道浔阳生性放浪多情,没想到却这般胆大,敢引诱她去看这种画册。

    初时她只觉羞耻,后来又慢慢被吸引,男女脸上愉快的神情慢慢让她的身体深处产生奇妙陌生的变化,让她既羞耻又兴奋。

    而在这时,楼梯传来脚步声,她陡然一惊,迅速收起画,锁起来。

新书推荐: 如画里 耀阳 在没有你的世界 落魄千金 大*******廷 奉贤海 万千宠爱 厌世魔尊她既要也要 今夕何夕 [源氏物语]源氏是个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