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梦

    或许是近来前朝之事总是让他不顺心,又或者是为月奴和徐兆清的事烦心,沈宴时常做着混乱的梦,那些压抑愤恨,背德难堪的梦折磨地他痛不欲生。

    他梦到皇权在相权面前次次落败,徐家女倨傲地端坐于高位,说这沈氏江山有徐家一半,月奴病倒在榻上,阿娘却不许请医,最后月奴药石无医,病死在花繁莺飞的春日,对阿娘的怨恨和对徐岑的杀意都让他心中激荡,梦里也不能解脱……

    又常梦到他强占了月奴,被阿爷阿娘张淑妃看见,月奴哭着向他们张臂呼救,他们一把推倒他,谩骂羞辱之词像滔天的洪水铺天盖地地向他喷涌而来,几乎要溺死他。所有人都知晓了,上至百官,下至黎庶,无不唾弃他的禽兽行径。朝臣近乎于谩骂的直谏,史官在绢帛上写下他“浓墨重彩”的一笔,像历朝历代戳齐襄公的脊梁骨那样,他的丑事也将被后世之人当成饭后的谈资,永永远远地被钉刻在耻辱柱上……

    恐惧和羞耻快要让他疯魔。

    他接受的是最正统的儒家思想,从小就被按照一个合格的储君,日后的君主来严格培养,多少名师大儒倾尽所有,只为教导他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君王,生怕他受到一丁点不良习气的浸染,因为他关乎江山社稷,关乎王朝气运。

    那些暗夜里发酵的畸恋,无法被世人接受,甚至也被他自厌。

    但是梦醒后,自厌的同时,那种背德的快感,禁忌的沉沦反而藤蔓一样在心中越扎越深。

    只要想想梦中的旖旎,他简直就无法自抑。

    若时光能倒流,细数流逝的光阴,他一定要掐断爱恋的萌芽,那么他光辉荣耀的人生,也能少一丝阴翳。

    而她那同样璀璨的人生,也不必遭受至亲的玷污,是的,他甚至觉得暗地里肖想她也是一种无法饶恕的玷污。

    而在昨晚,她又来入他的梦,嘴里说着要陪他一辈子,转身就毫不留情地嫁给了徐兆清,他们琴瑟和鸣,鹣鲽情深,生儿育女,幸福美满。她说过即便嫁人了也不会忘了他,可是她却食言了,他只有在宫宴上才能看到她的身影,她也不再对他撒娇,只会规规矩矩地向他行礼问安。他彻底成了孤家寡人,没人心疼他,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只有寒意,彻骨的寒意。

    梦醒时,他惊出一身冷汗,像是岸上待宰的鱼,只能绝望地张大嘴巴。

    同时心里涌上烦躁,以及莫名的恨意,或许是对月奴,又或者徐兆清,还有他自己,阿娘,徐家……

    总之,他要被痛苦和欲望折磨疯了。

    而在这时,他想起了那个女人,被他藏在宫外的女人,有着和月奴相似的脸庞。他不敢冒犯月奴,但情感急需宣泄,所以那个女人再合适不过了。

    怀着这样的念头,他在处理完政务后就直奔那个宅院了。

    所有的犹豫和彷徨在见到那张相似的脸庞时仿佛都消散了。

    沈宴紧紧地把朱珠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你喜欢我么?”

    “殿下天纵英才,妾很喜欢。”朱珠羞红了脸,嗫嚅地开口。

    其实说不喜欢也无用,她一个弱女子,无权无势,一个徐斌都敢强占了她,压制地她父母亲族不敢多说一个不字,何况是太子。她这个人胸无大志,随遇而安,反正这辈子也就是做妾的命,况且太子无论是长相还是地位,都足以让任何一个女人为他心动了。

    沈宴叹息,越发用力地拥紧她,“让我爱上你,只要能让我爱上你,我会给你一切你想要的。”

    他宁愿爱上一个赝品,也不想承受背德的耻辱和痛苦,不想毁了自己,毁了月奴。

    朱珠伸手抚摸他的脸,他眼中的哀伤看着就让人心疼,她忽而踮起脚尖,像小猫一样试探地轻吻他柔软的嘴唇,胸口位置像揣了一个小兔,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满园春色不及他如玉般俊美的容颜,见他不动,似是默许,于是大着胆子含住了他的唇瓣,吮舔厮磨。

    沈宴眸中晦暗幽深,按住朱珠的肩膀,制止了她的热情。朱珠正有些失望,却没想到他却一把抱起她,而后大步向她居住的院落走去。

    朱珠被毫不留情地丢在锦被上,接着一具火热的身体紧紧地贴着她。

    沈宴瓮声瓮气地说:“你很像一个人,我不想欺瞒你。”

    朱珠早就知道了,“从徐斌一事,妾就知道自己定然是像什么人。所以殿下这样对妾,也是因为这个,对么?”

    不待沈宴回答,她又说:“殿下不能同她在一起,所以才来找妾的,对么?”

    “对,你跟她很像,我不想欺骗你,欺骗这张脸?”

    朱珠反倒松了口气,她素来心境开阔豁达,有时也会想,若不是因为这样肖似的一张脸,徐斌死后她会如何呢?

    或许有幸能够回家与父母团聚,但是以后她要怎么办。做过妾室的人,大约是不能再嫁给什么清白人家为正妻的,那只能再去做富绅官宦的妾室,她看见父母哥嫂拿到徐斌给的五十两银子,笑得合不拢嘴,她就知道那个家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还不如就这样,跟着太子,将来或死或生,或流落街头或飞黄腾达,都随他便,她无法左右。

    美貌加诸于平民之家的她,注定了她的悲惨遭遇,她早就认了命,她没读过什么书,脑子也不甚聪明,辗转于两个男人之手,她除了顺从根本想不到该如何反抗,她的出身和见识也决定了她只能随着命运的波涛起起伏伏。

    眼下她锦衣玉食,还能跟这样的天之骄子在一起,放在以前,她可能终其一生都见不到他一面,这样就够了。

    “殿下,妾愿意,无论殿下因为什么同妾好,妾都愿意服侍殿下。”

    沈宴在她雪白的脖颈印上一吻,身下的人儿抖了抖,他无言的笑了笑,“好,那就好,别问我她是谁,一旦你知道真相,那就离死不远了。”

    朱珠被他话里的冷酷震慑,打了个寒颤,讷讷地点头,“好,妾不问,妾永远不问。”

    沈宴情动了,扳过她,两人面对面,沈宴狠狠地吻上她的唇,急切地剥离阻隔着两人的衣服。两人坦诚相见时,朱珠眼里亮得像星,她浑身已被吻得泛红,欲望便侵入她的虚空,快乐像潮水一样席卷她的全身。

    朱珠想要穷尽一切手段取悦他,讨好他,她想留住这个男人,于是热情地像火。

    太子脸上浮现出愉悦的神情,口中溢出低沉的难以自抑的声音,都是朱珠最好的催情剂,诱得她越发主动,简直不像是她在被占有,反倒像她在占有他。

    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终于在两人筋疲力竭时被中止了,虚空中遗留的东西涨得朱珠小腹微鼓。沈宴被折磨了许久的精神终于在一两个时辰的疯狂中发泄出来了,疲惫的他抱着朱珠沉沉地睡去。

    日头西斜,宫门快关闭时,沈宴神清气爽地策马回宫,宫门口不期遇见沈宓的车驾。

    语夏说太子策马在一旁,沈宓便探出头,看见他,想起他近来似乎很忙,许久不曾同他说话了,便说:“哥哥,晚上我想去东宫用膳。”

    沈宴牵起嘴角,“好,一道走罢。”

    两人弃了马和车驾,带着一众宫人向东宫去。

    沈宴压下心中的沉重,如往常般同她说话,问她饮食起居。

    沈宓亦如往常般牵着兄长的手,兴高采烈地同他讲话,偶尔会说些不着边际的孩子气的话。

    沈宓一直以来都将沈宴视为最亲近的人,几乎无话不说,此刻她犹犹豫豫,终于狠下决心的样子:“哥哥,我方才去见玄清师兄了。我喜欢上他了。”

    沈宴心上像是裂开的一道口子,里面汩汩地留着鲜血,他故作轻松,但另一只手却在袖中狠狠地捏紧了,“哦,是么,月奴长大了。那月奴喜欢他,到底是怎么个喜欢?”

    他仍旧抱有一丝希望,或许她的喜欢只是师兄妹间的喜欢,并非男女之情。

    她想了想,“喜欢就是总想见他,想跟他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沈宴心头绞痛,语气里的怨恨几乎藏不住,“永远在一起,你不是曾说过要同我永远在一起么?”

    沈宴几乎是不假思考就说出了这句近乎质问的话,说出来后,他甚至自己都觉得他像个怨妇。

    沈宓先是一怔,随后便笑了,拉着他的手对身后的宫人说:“天色还早,我想起上次在浮翠阁落了样东西,我去找找,你们先去东宫。”

    说罢便径直拉着沈宴走了。

    甫一到浮翠阁,沈宓就依偎在他怀里,笑嘻嘻地问:“你吃醋了?”

    沈宴心头一跳,不自然地别开脸,“胡说,我吃哪门子醋。”

    “哼!你妾室成群,我都不曾说什么,你也不许说我。”

    “我倒是盼你说我呢!”

    沈宓反唇相讥,“我纵是说了,你又能怎样,难道能将妾室都遣散,你还不是皇帝呢,皇后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沈宴眉眼含霜,被她噎地无法反驳,只能略带委屈地说:“你那么喜欢徐兆清,一旦出降,你定会忘了我的。”

    沈宴那一瞬间真想不管不顾杀了徐兆清,想起她幼时说要嫁他的稚语,暗叹女大不中留,“幼时说过的心里只有我,不料还没出嫁,就早忘了我。”

    沈宓心又软了,看着他略显低落的样子,心里泛起柔软的涟漪,“哥哥是大孩子了,我们总要分开的,不过我是不会忘了哥哥的,我认识你可比认识师兄要早的多,而且我们是血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我怎么可能忘了你,这辈子都忘不掉的,我心里永远有哥哥的位置。”

    沈宓见他脸上仍有郁色,于是开始胡闹,想要逗他开怀,指着自己心口说:“我心里有永远有块地方属于哥哥。好哥哥别气了,我有喜欢的人,你不为我高兴么?”

    沈宴眸中晦暗,看着这个满口胡说,乱人心弦坏孩子,想狠狠教训她一顿,可又舍不得,最后只能认命般地在她心口印浅浅上一吻。

    而她笑嘻嘻地似还怕痒般地要往后躲。

    夜晚,她果然又来入他的梦。

    她靠在他肩头低低地说:“要是我们不是兄妹就好了,那我就嫁给你。”

    沈宴心里难过极了,“不是兄妹,我立刻就娶你。”

    沈宓素来有些混不吝,仗着宠爱,那张嘴什么都敢说,也因她未经正统礼法教养,只是跟着沈宴读书习字,并不十分懂得男女避忌,颇有些懵懂和无知无畏,于是坏笑地说:“我们要是在一起,那日后你的名声可堪比齐襄公,而且我最知道你,你不敢。”

    她又想了想,笑嘻嘻地说:“不过皇后殿下大约会气得倒仰,想想那场景就好笑。不然我们试一试罢,就当着皇后的面,看看能不能将她气得卧床不起。”

    是的,她太了解他了,知道他不敢,沈宴悲哀地想,低低地又问:“那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什么算什么?我们又怎样了?”

    “你该知道兄妹不该这样相处。”他低头看看面对面坐在他怀里的月奴,两个人贴的那样近,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月奴感受到了他那里的不同寻常,取笑他不知羞。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把她扑倒,缠着她索吻。

    这次月奴没有哭,没有拒绝他,没有用那种伤人的鄙夷的目光凝视他,他甚至在梦中都在反复确认这是不是真实的。他们交缠着,直到梦里他将东西尽数送进她里面,才猛然惊醒。

    醒来一摸,裤子果然又脏了。

    于是他又陷入自责和悔恨,在一种近乎于自我唾弃的情绪下,他翻找出月奴曾经遗留在他这里的簪子,狠狠地在自己的左臂划开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王韬和宫人们看到亮起的烛火,轻声询问,沈宴声音略显疲惫地说:“进来罢,备水,孤要沐浴。”

    众人进来时,看见披发而立的太子,神色阴郁地站在床榻前。

    沈宴对王韬说:“你去把金疮药和纱布找来,不许声张。”

    此时王韬才瞧见太子右手持发簪,左臂正汩汩地往外流血,神情骇然,太子是国祚绵延的根本,身体金贵绝不容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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