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宓站在沈宴身前，得意洋洋，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沈宴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想要伸手摸摸她柔嫩的脸颊。

    而后又想起什么似的，不自然地将手缩了回来。他心里告诉自己，就这样罢，慢慢同她保持距离，总有一天，他会学着慢慢把她忘掉，就像忘掉芸娣一样，他现在已然想不起芸娣的样貌了，他会好好地将她们连同自己那些柔软的情感一起埋葬。

    他心里流着泪，脸上却带着笑，“今日月奴立了大功，若不是你及时出手，将那二人带进殿，那二人只怕要殒命。”

    沈宓道：“我这都是为了哥哥呀！”

    方才高高筑起的堡垒，此刻又轰然崩塌。沈宴听到她口中说出的话，心就不自觉高高提起。他不禁想起那夜王韬问他的话，若是月奴也喜欢他，他敢不敢往前走一步，他当时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但现下听了月奴这番话后，他只要想想有这种可能，他就能激动地浑身战栗。

    他明白了，自己不是不敢，或许是隐约知道自己可能会为她疯到什么地步，所以才一直暗暗告诉自己，不可能，不可以。

    想到这里他感觉有些恐惧，又隐隐有期待。

    如果他不是单相思，如果他爱的人也能回应一下他，恐怕他此生也就圆满了。

    他的灵魂仿佛抽离了身体，他听见那个叫沈宴的人说：“哦？为了我？”

    面前那朵欲望之花正无知无觉地展露她的风姿，他看见沈宴又在跟着傻笑，心中不禁涌出无力感。

    听到欲望之花用她那娇美粉嫩的唇舌发出甜腻腻的声音，“对呀，就是为了你！你讨厌谁，我就讨厌谁，徐岑跟你对着干，我就跟他们徐家对着干！”

    她笑得像支带露的海棠，带着春日的鲜活和生命力，那唇瓣比花朵还要娇艳，他看到愚蠢的沈宴在傻呆呆地盯着她的唇瓣看。

    他看见沈宴竟然伸出手摸上了她的唇瓣。

    飘荡的灵魂无法体会这样柔软美妙的触感，他义无反顾地回到沈宴这个躯体上。

    面前这个傻姑娘呆呆地看着他，问道：“哥哥，我嘴上沾了脏东西么？”

    她离他那么近，近得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像柔软的羽毛一样拂过他的手背。

    他回过神来，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片刻的犹豫让她当了真，“那哥哥快帮我擦掉呀！”

    于是他成了一个卑劣的小偷，一边怀着对自己深深的自厌，一边从她那里偷得片刻的亲近。

    他告诉自己没关系，他会好好地将秘密深埋，让这秘密随岁月埋葬腐烂，她不会知道疼爱她的兄长每次接近她都怀有这样龌龊的心思，在她心中，他永远是那个好兄长。

    他怀着激动和陶醉的心情触碰着他的渴望，而那个傻姑娘却还在说：“擦干净了么？”

    “快了，快了。”

    终于他带着点遗憾收回手，“好了，干净了。”

    沈宓看着远处的薛义，向他招手。

    薛义掩下眼神复杂的神色，走到两人身边行礼。

    沈宓对沈宴道：“这是阿爷调派给我的羽林军中郎将，名叫薛义，很是能干。这次也是他在宫门口带兵迅速控制徐邈，才保住了那两人的性命。”

    这是在向太子引荐薛义。

    薛义听罢自谦道：“是公主殿下聪慧果断，臣不过是依言行事而已。”

    沈宴打量了薛义，“孤曾见过你。你做得很好，孤从来不会亏待有功之臣。陛下让你护卫公主，正是意欲提拔你的意思，你要尽忠职守，不可懈怠。”

    薛义只得答道：“请殿下放心，臣必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尽职尽责，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未几，皇后身边的舒悦亲自过来，请沈宴去德阳殿。

    沈宓猜到是为了何事，忧心忡忡地看着沈宴。

    沈宴只说了句让她放心，便转身去了。

    薛义对沈宓道：“殿下今日还去寻徐二郎么？”

    沈宓神色暗淡了，她想到了在她兴高采烈和太子庆贺扳倒了徐岑的时候，她心爱之人的父亲在这场变故中丢了性命，她有些自责，“我已命人传话给他，便不去了，他家中出了这样的变故，想必正焦头烂额呢！我还是不去给他添烦扰了。”说完又闷闷地抱怨，“怎么总有不顺心的事！宫里宫外，到处闹哄哄地没完没了，没一天让人安生！”

    薛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顺心什么！

    他道：“臣的父母进京了，臣可否向殿下告假两日。”

    沈宓低声地抱怨，“刚在我阿兄面前说什么尽职尽责的话，现下又要告假。你就是个狡猾的坏人。我都说自己不开心了，你就不能给我找点乐子，整天就知道想着回家。”

    她说坏人时语气带了点亲昵地抱怨，像是闺房中乞怜似的撒娇，薛义听了后脑勺发麻，连忙告退离去。

    沈宴到德阳殿时，看到宫人们都远远在殿外侍立，他皱了皱眉，才刚走到门口，便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

    徐瑶跪在殿中哭泣，沈宁在一旁劝慰皇后。

    皇后看见沈宴进来，当着沈宁和徐瑶的面便厉声质问他：“你干的好事！”

    沈宴冷笑，“阿娘这说的什么话！儿子不懂！”

    “你不懂，你懂得很！殿上为何不回护你舅舅，由着月奴那个小贱人带人污蔑你舅舅！”

    沈宴道：“你们两个先退下！”

    沈宁徐瑶知道母子两个要争吵，不敢久留，连忙退下。

    沈宴脸上露出嫌恶，“阿娘请慎言！月奴并没有做错什么！”

    皇后看到他的表情，心里像被针刺一样，不管不顾地喝道：“你舅舅下了大狱，你没有丝毫担忧，怎么我才说了那小贱人一句，你就受不了了？”

    沈宴简直同她待不下去了，“您这样哪里还有一点国母的样子！”

    “我没有国母的样子？这天下谁都可以指责我，唯独你不行！我为了你日夜操劳，殚精竭虑，把所有的心血都灌注在你身上，你怎能这样指责你的母亲？”

    这种话他不知听过多少遍了，仿佛她为他做过一些事就能把她所有的过错都抵消一样，因为她是母亲，所以就算她做错事，也是为了他好。他想起无辜枉死的芸娣，那个温柔明媚的女孩，把所有的爱和热情给了他，而他却没能护好她。

    皇后又软了语气，“怀予，阿娘求求你，你帮帮你舅舅，我就这一个弟弟。他也帮了你不少，你忘了他小时候有多疼你了么，把你抱在马背上，带你骑马射箭，你怎么忍心看徐家满门遭此劫难！”

    “疼我？他疼我天天在朝堂上跟我作对！这么多年您不是不知，怎么不知道让他收敛一点，现下倒来让我顾念亲情！他是您的弟弟，我就不是您的骨肉？徐岑犯得是国法，您要我怎么堵住悠悠众口，保他不死！徐岑害了这么多人，他的命是命，鄠县这么多人的命便不是命了！”

    “你舅舅就是心直口快，你是他外甥，是徐家仰赖的天，他疯了才会想跟你作对。你想想你刚参与朝政之时也不总是顺风顺水，是你舅舅一直默默帮你！如今徐家遭此劫难，你怎能不念往日之情！那些贱民算什么，他们死几十个几百个也抵不了我弟弟的命，怎能为那些庶民而杀国舅呢！”

    沈宴再也听不下去了，“疯了！你真是疯了！我懒得同你说！”

    他抬脚便要走。

    皇后在他身后哭道：“阿娘只求你这一件事，你若保你舅舅性命，我再也不管你的事！你喜欢谁，我再也不管你，我当看不见好不好，随你怎么喜欢去。”

    沈宴满心凄凉，“阿娘，你还以为我是当初那个任人拿捏的孩子么！我再也不会让芸娣的事重演了，我想要谁，不想要谁，不是你说了算！”

    “阿娘您知道么，原先我以为您只是对我严苛了些，即使您逼死芸娣，我嘴上怨您恨您，心里总还对您抱有一丝期望。但是刚才，您说的那些话，让我连这一点期待也都烟消云散了。”沈宴脸上透出决绝，“徐岑的案子我不会插手，就依国法处置。若您敢迁怒月奴，那徐家也不必留后了。”

    他不会再让芸娣的事在月奴身上重演了。

    皇后目呲欲裂，像看着仇敌一样看着沈宴，嘴里涌出刻毒的话，“早知如此我便不该生下你，我前世做了什么孽让我遇见你这么个不孝子！”

    皇后的话又尖又利，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刺向他。沈宴觉得自己在这殿中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脚步匆匆，逃也似的离开德阳殿。

    沈宴从德阳殿回来后就待在朱雀堂里闭门不出，午膳也没吃，赶走了所有宫人，王韬跪下劝他用膳，被他一句滚给吓得缩了脖子，不敢再劝。

    王韬忧心忡忡，赶忙去请沈宓。

    沈宓匆匆赶到，没想到沈宴连她也不见。

    她更担心了，虽然猜到皇后会责怪沈宴，可没想到他竟然连她也不肯见了，可见是真的伤透了心。

    只要一想到他是如何被皇后责骂怨怼，又是如何独自一人伤心难过，她的心就像是被谁狠狠攥了一把。

    她站在门外哭道：“哥哥让我进去罢！你还有我呢，我很担心你。你饭也不吃，饿着肚子可不好。你心里有委屈都说给我听，别一个人憋着呀。”

    她一行说一行哽咽，才刚说完，沈宴就打开了门。

    沈宓仔细打量他的神色，发现他眼睛红红的，她突然就更难过了，心里酸酸胀胀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好像自己一直以来珍之重之的宝贝，却被人随意丢在地上践踏，她简直比沈宴还要伤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倒要沈宴来安慰她。

    “好月奴，别哭了，我没事。这么多年来我早习惯了，不过是不痛不痒的说几句。我已经监国理政，大权在握了，她不能拿我怎么样。”

    沈宓听完后更心疼了，搂着他不肯放手，“我不信，怎么会没事。她肯定说了很多刺伤你的话，她就是故意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她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你那么好，你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天资聪颖，又刻苦勤奋，再没有谁能比得上你。有你这样的儿子，她应该梦里都能笑醒，还整天不知足。还有徐岑，这个猪头干了这种天理不容的事，就该砍了他的头。”

    沈宴擦干她眼泪，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话，冰冷僵硬的心又渐渐温暖柔软起来。

    她在他怀里仰着脸看她，她漂亮的脸蛋儿上还有半干的泪痕，红艳艳的小嘴也委屈地弯下弧度，眼里的疼惜都快溢出来了。

    沈宴相信，即使是被全天下人背叛，她也会坚定地站在他身边，义无反顾地支持他，无条件地信任他。他偶尔也会庆幸他们是兄妹，这样牢不可破的关系，这种从生下来就注定的牵绊，让他觉得无比安心。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沈宓的脸，轻柔缱绻，带着化不开的愁绪，却又让人轻易察觉里面饱含的情意。

    迟钝如沈宓，也感受到此刻两人之间气氛的不同寻常。她非但没有反感，反而轻轻侧脸偏向那个温暖有力的手，手上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沈宴。

    沈宓的心被柔软的情绪填满，像是满天落下的粉红的羽毛，又轻又软，明明就在那里，但却没有重量，弄得人心里痒痒的。

    每到这个时候，沈宓就知道自己在沈宴这里可以过分一点，再过分一点。

    她出口是甜腻腻的声音，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娇，“你方才连我也不见，你知道我会有多担心你么！你知道我会有多伤心么！”

    沈宴急于证明自己，“怎么会不见你，你知道的，我舍不得不见你。”

    她心中又浮现陌生又异样的情感，清凌凌的一双琉璃眼要往进他心里去，鬼使神差地地问他，“舍不得？怎么个舍不得？”

    嘴边的话呼之欲出，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不能让她知道，若被她知道了，恐怕他们之间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笑中带有一丝苦涩，“舍不得就是舍不得，我以为你知道的。”

    她心如擂鼓，拥住他的双臂环绕得更紧了，“我该知道什么？哥哥你说清楚好不好？”

    沈宴不敢再看她，转过脸去，“今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想必你还没有好好跟张娘子说，快回去罢！别让她为你担忧。”

    “哥哥再留我一会儿罢，我想待在你身边。即使有你的玉簪相陪，我也总觉得不足。你那么忙，能见到你的日子越来越少，我好想天天同你在一起。你就像是天上的雄鹰，张开翅膀要冲上九霄，而我则被你远远甩在身后，再也跟不上你了。”

    沈宴听罢，心里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日思夜想的她就在眼前，他却最多只能抱抱她，“傻丫头，你想跟就跟，不想跟我也会停下来等你。”

    沈宓的心彻底熨帖了，坐在他怀里，看着他，仿佛总也看不够似的。胸腔里那颗柔嫩的心被填得满满当当，丰沛的情绪张牙舞爪地要从心脏中冲出来。

    细嫩素白的手指从他光洁的额头滑下，延着他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来到他红润的唇。

    沈宓爱不释手地摩挲着他润泽的唇，体会那柔软的触感。

    沈宴看着她的样子，心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耳朵红透了，慌乱地拉下她的手，语气中的责怪绵软无力，“月奴，你别闹。”

    沈宓简直受不了他这个情态，越发来劲，捏了捏他红透了的耳垂，向他耳朵轻轻吹了口气，“你说我闹什么了？你说出来，我就不闹了。”

    耳朵传来暖暖酥酥的痒意，然后这股酥麻的痒意又从沈宴的后背向四肢百骸蔓延，他忍不住紧了紧环在她后腰的手臂，两个人的身体贴得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