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
自古多少文人墨客，总是逢秋悲寂寥，大概是因为没有经历过他们波澜壮阔的一生，所以景卿暂不识愁滋味。
于景卿而言，清秋九月，是丰收的季节。
棉桃陆陆续续炸开了，露出一团团洁白蓬软的棉絮，待枝叶干枯，便可采摘。
采摘下来的棉花需要经历打散、除杂等工序才可用于制作棉袄。
“李掌柜，裁缝师傅都请好了？”
“是，请了三十五个老师傅，这些天已经裁制好了一批袄子，就等棉花了！”
起初，李掌柜对于景卿所言的棉花闻所未闻，景卿简直是在天方夜谭，所以对于棉袄并不看好。
但是，自从那日景卿将他带去田间，待他亲眼目睹了一大片一大片白绒绒的毛絮从地里长出来，他方知自己是井底之蛙，见识太少，对景卿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
“好，过些时日，你直接跟莲花对接，她那边的棉花出了库，你这边的棉袄要尽快赶制出一批来。必须赶在立冬前上市。”
“晓得了，小姐。”
“若是棉袄卖得好，只怕还得再请一些裁缝。”
“是。
“除去棉花的成本，把这批棉袄的成本价报给我，再拟一下合适的售价。待我算好了棉花的成本，再敲定最后的售价。”
“是。”
“另外，关于棉花的一切，让众人不可多嘴，切勿四处宣扬。仓库也须得增派人手，白天夜里都得防水防火。”
“小姐放心，我会安排妥当的。”
棉花分离出的棉籽，富含蛋白质和脂肪，可用于榨油，榨完油之后的棉粕也可以卖给牧场，用作牲畜饲料。
安州靠近盛京，盛京人口聚集，钟鸣鼎食之家颇多，所以盛京周边畜养牲畜者不在少数，景卿完全不怕产品卖不出去。
另外，为了尽快将产品卖出去，景卿先是招聘了一批“业务员”，也就是周边农家的妇人、姑娘们。
将初上市的棉籽油与棉粕免费送给他们试用，若是产品试用体验好，再请业务员多多宣传，每卖出一单业务员还可抽取提成。
……
棉籽油与棉粕定价都不高，所以等大家发现了产品的好，自然会接受新的事物。
前期投入的时间、人力、物力实在太多，景卿一度认为自己会血本无归，好在景卿咬牙坚持下来了，渐渐得有了收益。
这个季节，实在是忙碌且充实。
……
深秋霜重，万籁俱寂，寒风萧瑟，雨雪霏霏，一夜之间，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安州城骤然迎来呼啸而至的冬。
悦己楼的棉袄如期上架，加上“业务员”的宣传与推销，物美价廉、实用经济的第一批棉袄很快就被抢购一空。
只是景卿推广棉袄的初心，不仅仅是赚钱，更多的是为了那些处于时代最底层的穷困百姓能够越过寒冬，景卿不愿见到路中冻死骨。
景卿偶然发现，从悦己楼卖出去的棉袄，翻了一倍，甚至两倍三倍的价格出现在其他成衣铺中，好似棉袄又流回到富足之家了，而真正需要棉袄的穷人还是买不起棉袄。
第二批的袄子依旧是廉价出售，不过景卿规定限量购买，按人头购买，棉袄溢价严重的情况这才有了控制。
……
“小姐……锦衣阁的王掌柜想求见小姐。还有盛京来的赵掌柜……”
“他们见我是为了什么？”
“一是想跟咱们签棉袄的单子，二是想约小姐共同商讨一下棉袄的价格。”
“告诉他们，我不见。”
“那二位掌柜透露的价格着实不菲，小姐真的不见一见？”
“照我说的，谁来都不见。”
“是。不过，小姐可否听我一言？”
“什么？”
“小姐年幼不知人心险恶。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小姐的心固然是好的，可是难保他人亦如小姐这般良善。
若是有人要存心害我们悦己楼，我们难免会防不胜防。”
景卿沉思片刻……
“还是李掌柜考虑周到……悦己楼面上还是由李掌柜全权负责，不叫旁人知晓我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我们走一步看一步。”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话虽难听，但是真理。
景卿还是太嫩，哪里想到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他人？
先是仓库失窃、接着悦己楼险些走火，好在早有防备，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但就是铁人也抗不住这般骚扰，这些事情叫景卿忙得焦头烂额。
对方做得天衣无缝，没留下把柄，叫景卿实在无从下手，找不到凶手，没有被告，官司都没法打……
……
“公子，那悦己楼李掌柜油盐不进，不愿与我合作。不过，他从未狮子大开口，我瞧着倒不像是贪得无厌的商贾。”
“哦？做生意不为财那是为了什么？他们的棉花从何而来？可查清楚了？”
“那悦己楼是城北李海柯家的铺子，原也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去年他们店里卖出了一些女子贴身衣物，这才声名鹊起，扩建成现在的规模。”
“悦己楼的棉花是景华大夫家种的，就是前些年号称显世神医，后来遇难的景华。景大夫现如今只有一个闺女留存于世，名唤景卿。”
“那棉花种正是景小姐托北边来的商队带来的。”
“景卿……”又是她？
“这景家与李家有什么渊源？”
“说来也巧，那景家小姐原与李家公子自小定了亲，不过李公子考中秀才后，便被顾县丞招为女婿了。”
“我看，这悦己楼背后真正掌权之人正是这位景小姐。”
“赵叔，你先下去吧。”
“是，老奴告退。”
“沈驭。”
“在！”
“明日我要见她一面。”
“是，公子。”
……
景卿与莲花吃了饭，各自出门忙碌。
今日景卿打算去武馆雇几个孔武有力的保安，却突然被一辆马车拦住。
车上下来一个英武的男子，抱拳行礼。
“景小姐，我家公子有请。”
“你家公子是谁？”
“小姐去了便知道了。”
“笑话！我怎知你不是作奸犯科的恶人，你说跟你走我便跟你走？！”
“小姐多虑，我家公子正是安州县令。请景小姐放心。”
“县令……？”景卿这才上了马车。
县令为何要见我……？
……
男子将景卿带至一酒楼雅间，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景卿终于见到了安州县令。
那人一身素白锦袍，倚在窗边凭栏远眺，挺拔俊逸，翩翩贵公子，绝世而独立，宛如谪仙。
那人听到动静，转身回顾。
是他！
是那日在三味书屋撞到的美男！
身姿欣长，面如冠玉，深遂的双眸，敛在纤长睫羽下，平静透亮，一身清冷气息却铮然凛冽，让人心生敬畏。
“景姑娘，请坐。”
“我叫沈清安，今日请景姑娘来此，是想与姑娘做一门生意。”
沈清安一边斟了一杯茶，放在景卿身前。
景卿的注意力跟随沈清安的动作，全然转移到美男的手上，骨节分明，指节修长，白皙手背上淡青色的脉络若隐若现。
“景小姐，请。”
“多谢沈大人。不知大人想与我做什么生意？”
“我想要收购姑娘手中的棉花与棉花种，至于价格，任凭姑娘开口。”
“这……”
景卿明白，在这里仅凭自己一人之力无法撼动这里的规则，更无法掌控市场，自己现在需要强大的合作伙伴，
不若与眼前美男合作。
况且，棉花不该是自己狂揽钱财的工具，自己不能搞棉花垄断，尽快普及全国才是要义。
“大人开口，我自然不会拒绝。”
“只是我迟迟不愿将棉花与种子卖给他人，并非是我贪得无厌，我只是希望自己能控制住棉花的价格，不让棉花成为众商贾疯狂揽财的工具。”
“我希望棉花能成为人人买得起的取暖之物，不知大人是否能体会我的心情？”
沈清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对景卿的愿望有所共鸣。
“姑娘之心，实在难得，让人佩服。”
“不满姑娘，我本意也是希望全国上下都能种植棉花，人人皆可买得起棉花。”
“我向姑娘承诺，全力将棉花全面推广，绝不让棉花溢价。”
景卿听后心中泛起一丝感动。
“现如今，我还库存近500斤的棉花种，我可以分出400斤，卖给大人。”
“不过，棉花不能卖给大人，毕竟前期投入太多，我也得回本啊。”
“好，如景姑娘所言。”
二人相谈甚欢，一拍即合。
“沈大人，我想求您一副墨宝。沈大人可否赐物美价廉四个大字，我想做成牌匾，挂在悦己楼。”
“可以。”
“多谢沈大人！沈大人，再会！”
少女眉眼弯弯，琼鼻秀挺，嫣然含笑，漏出瓷白贝齿，宜喜宜嗔，气息至纯至净。
面上的婴儿肥尚未完全褪去，稚嫩可爱，行事风格却干脆利落，不骄不躁，不卑不亢。
…………
劳累了好些日子，这下终于空闲下来了，景卿与莲花悠然宅在家中。
如今，没了后顾之忧，还找到了一个靠山，景卿心情格外舒畅轻快。
窗外狂风大作，砭人肌骨，景卿与莲花一同缩在榻上，来福挤在二人脚边浅眠，汤婆子正暖，火炉正旺。
真真是，风卷江湖雨暗村，四山声作海涛翻。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此情此景与去年一样，不过去年貌似看的是话本，今年看的是账本！
翻着账本，景卿感慨，自己如今实打实的是个富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