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可是依照大熙刑律,仆厮殴主者当死。”李春华冷着脸缓缓说到。

    这还是江府下人第一次瞧见这位新进门的少夫人沉下脸色,少见的疾言厉色。

    院子里的人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死死摁着江采采的那几位护院也松了手中的力道。

    李春华从始至终不曾瞧地上狼狈至极的江采采一眼,看上去也不像是关心江采采的死活,只是墨色眸子中有股暗暗的嘲讽之意:“我竟然不知江府不用服从大熙律法了吗?”

    那些仆妇小厮本就是一时兴起,仗着人多势众才冲过来,此时被迎面泼了一盆凉水,加上早晨凉风习习,瞬间清醒过来了。

    对呀,这江采采再怎么不招江母待见,也不是他们能作践的。

    平日里私下使点绊子,悄摸打骂两句也就算了,若真闹到明面上,遭罪的一定是他们。

    刹那间,方才那几位叫的最欢,领头的护院一下子手脚冰凉,却仍壮着胆子抗议道:“可是她杀了人,我们还不能……行侠仗义吗?”

    李春华瞬间被逗乐了。凭着他们几人口说无凭就给人定了罪,甚至上了刑,就叫行侠仗义?

    院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你们这也算得上是行侠仗义?分明就是诬陷栽赃!”

    江采采侧目,一名生得俊俏清秀的小捕快从院外快步走进来,满面怒色:“身为江府下人,不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反而想方设法要置主家于死地。正如这位夫人所言,凡奴婢殴家长者,无论有伤无伤,不分首从,皆斩。”

    小捕快环视一周,气势凌人,问道:“你们是想死了吗?”

    与他对视上的人都垂下了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可那人头......”一个人想起那柴房中惨不忍睹的尸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还是有点迟疑。

    他话未说完,便被小捕快不容置喙地打断了,“你是不相信大理寺办案吗?这尸首既然从大理寺被盗,自然会有大理寺人来处理。”

    那副管事李福惯会审时度势,此时瞧着少夫人与那来的大理寺捕快都向着江采采,心下一合计,就变了脸色,对那几个人高马大还摁着江采采的护院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随后又屁颠屁颠去扶江采采,却落了空。

    李福抬头,正是那个面容白皙的小捕快抢先一步扶起了江采采。

    小捕快对着李福假笑,说出来的话却是毫不客气:“江大人在朝堂上素有威名,更是一向严于律己。今日江府所见所闻,我必一字不漏转告江大人。想必江侍郎一定会依照律法办事。”最后一句话他更是故意提高音调。

    一时之间,人群外层的几个丫鬟小厮已经悄悄向外溜走。

    这一场闹剧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大概是听说了大理寺的人来了。那向来陪伴在江老夫人身边的管家江云初总算是姗姗来迟。

    此时天空已经犯了鱼肚白,而那些众人带来的火把已经快要燃烧殆尽了。院子里除了那几位本就住在里面的老婆子此时装聋作哑杵在原地,就只有李福、李春华、那小捕快与江采采四人。

    那江云初与江老夫人肉眼可见的相似,面色蜡黄,不苟言笑,双眸浑浊却精明。

    她见到满院狼藉,脸色未变,先是对着李春华温声细语道:“少夫人,您不应该在此的。”

    李春华不甚在意地“哦”了一声,甩了甩乱糟糟的袖子,似是才反应过来:“我身子弱,确实不易见风。”可是她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江云初拿她也没有办法,只得转过身对着那小捕快道:“让大人您见笑了,不知大人您怎么称呼?”

    那小捕快笑得温和,拿出了一块通体漆黑但镶了银边的木牌,说:“我是大理寺正傅鹤唐,奉命审理林一穷被害一案。”

    “原来是小傅大人,真是年少有为啊!”江云初仔细瞧过那腰牌,行了个礼,面上波澜不惊。

    而一旁的李福眼神一下子变得灼热起来,这位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傅鹤唐。

    他刚想上前说点什么,刷一下存在感,就对视上了傅鹤唐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想起了方才自己似乎当着这位小傅大人作出了殴打主家之举,那张老脸唰一下涨得通红,表情扭曲,不知如何是好。

    素来听闻这小傅大人最是嫉恶如仇,断案如神,那么对于他们刚刚陷害江采采的心思怕是洞若观火。这么一想,李福面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瞬间觉得傅鹤唐面上和善的笑容深不可测了起来。他讪讪地又退到一旁,不敢与傅鹤唐对视。

    虽然傅鹤唐只是一个小小的从五品官员,可是他父亲却是正二品的刑部尚书。而傅鹤唐更是受其父影响,不过十七、八年纪,就屡破奇案,还获得了天子殊荣,特许其断案之时可以随意出入任何案发现场。只是他一心痴迷于破案,无意于官场名利,因此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丞,可就算这样,京中权贵就算是八大府中的人都不敢轻易招惹他。

    李福悔不当初啊,却又无可奈何。

    江采采面上被刮蹭了两三道浅浅伤口,细密的血珠不断涌出来,却无人关心。

    还是离得近的傅鹤唐先看见了,微微蹙眉,还是有隐隐的怒意,对着李福不客气道:“你们粗手粗脚伤了自个主子,也不知去请个大夫,难不成真想入大理狱不成?”

    李福连声道“不敢”,慌忙下去请大夫了。

    江云初不甚在意,对着傅鹤唐温声道:“傅大人不必介怀。家中下人大多是城郊乡野之人,不懂礼数,行事粗糙。今日之事待江大人回府后,必会给大人您一个满意的回复。而江府上下也会全力配合大人调查林老爷遇害一事。”

    傅鹤唐脸色稍霁,“嗯”了一声表示先不计较江府纵仆灭主一事了。

    不料江云初转头就冷了脸,语气淡漠:“江采采,你能耐可真大。禁了足也能惹出祸端,当真是晦气!老夫人让老奴转告你,既然你精力充沛,那这几日便不用进食了,好好磨一磨你这性子。”

    傅鹤唐闻言瞪大了眼,似乎不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大熙律法,奴婢辱骂主家者,也当受笞刑。而这江府管家刚刚一本正经说要配合自己,转而又辱骂江府小姐。

    这也太不把他这个大理寺正放在眼里了。

    右侧还传来若有若无的讥笑声,傅鹤唐转头,右侧只有那位看上去无辜纯善的江少夫人。

    难道是他听错了?傅鹤唐陷入自我怀疑中,欲和那江府管家辩解一二,却瞧见江云初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礼,“这全是江老夫人之意,是江府家事,还望傅大人勿要插手。若大人无其他事,老奴就先行告退一步了,老夫人还在等着老奴。”

    她不忘向江采采和李春华也行了礼,举止间毫无差错,让傅鹤唐无话可说,摸了摸腰牌,却又无计可施。

    这江云初来的匆匆,离开的也匆匆,看上去什么都未解决,可三言两语似乎又化解了其中大部分干戈。

    江采采眼巴巴地看着那位面目清朗,容貌俊秀的小傅大人。虽然她不知这小傅大人是何方神圣,但是江管事都要敬他一头,那一定很厉害。所以这位神通广大的小傅大人能不能帮她狠狠揍一顿刚刚对她大打出手的那几位护院。

    可惜等了半天,英明神武的小傅大人也无其他举动,反倒是在她可怜巴巴的注视下慢慢红了耳根。而就连那去请大夫的李福也始终没回来。

    江采采希望破灭,顿时蔫儿了,甩开傅鹤唐的搀扶,垂头丧气地绕过地上那些杂物,进了屋。

    李春华嗤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瞧了一眼左侧无甚用处的大理寺正,慢条斯理地紧了紧松松垮垮的领口,掸了掸衣袖不存在的灰尘,举手投足之间颇有股落拓风流之意,就跟着江采采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傅鹤唐愣在了原地,想了想,还是跟了进去。

    屋内光线幽暗,勉强能视物。

    傅鹤唐一进屋就瞧见了空荡荡的四周,除了那一张竹桌以及两三个瘸了条腿的竹椅别无他物。看来这江小姐回府后并不讨喜,也难怪那些下人都欺辱到她头上来。

    下一刻他又警惕了起来,这屋子内分明有股掩盖不住的尸臭味。可是江采采在里间更衣,他也不好追问,只能先坐下。原本想自作主张倒杯茶润润喉,可仔细一瞧,那落满灰的茶壶上还有一些褐色的不明痕迹,似乎那异味也是从那儿飘出的,傅鹤唐又默默地收回了手。

    这一番举动全落在李春华眼中,引起了她毫无遮拦的嘲笑——与方才院子中的讥笑声别无二致,似是嘲讽这位大理寺正胆子太小。

    傅鹤唐也不恼,双手作揖:“想必您就是江侍郎新迎娶的夫人。早就听说江夫人您有天人之姿,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春华也不谦虚,受了这番夸赞,却也不飘飘然,似笑非笑上下打量了一番傅鹤唐,直看得他发毛。

    更衣完毕的江采采回到外间时,刚好听见李春华的询问。

    “不知道大人您是以什么身份同妾身说话?”

    江采采瞳孔骤缩,听见她继续道。

    “是大理寺正傅鹤唐,抑或是其胞妹傅茉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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