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然而在场的人没有怨声载道,大多数人在眉飞色舞地描述着刚刚的盛况。

    江采采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旁人的闲话,心中很是忐忑——她总觉得江厌下一刻就会出现在醉香楼门前。

    旁边桌上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醉香楼楼上的灯都灭了,江厌始终没有出现。

    大抵是她又自作多情了,江采采默默垂下头——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期待江厌会来寻自己?

    等她再抬起头时,恰好对上了傅茉糖打量的眼神。

    傅茉糖大抵是喝醉了,面颊微红,直白地看着她,神情有些发愣又有些疑惑。

    环视一周,醉香楼还剩她们俩和几个打着瞌睡的小伙计,江采采如大梦方醒,小心翼翼瞧着傅茉糖的脸色:“咱们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傅茉糖晃了晃杯中所剩无几的酒液,一饮而尽,点了点头又摇头,正色道:“不行,采采妹妹还在等人。”

    江采采微怔,也不再多说,扶起傅茉糖就往外走。

    幸得这一桌饭菜提前付过了钱,傅茉糖醉酒了也不耍酒疯,挣扎了两下就安静了。所以江采采算得上顺利,将傅茉糖扶到了马车边。

    在她没看见的角落里,身着暗紫衣袍的年轻男子掐着老者的脖子,完美地融进了楼上昏沉的夜色,饶有兴趣地盯着她远去。

    直到楼门关闭,他才陡然松手,状似不好意思:“哎呀,瞧我这记性,把乔老您给忘了……”

    老者眼睛微微鼓起,混浊发白的瞳孔涣散无神,却是再也无法回答了。

    …………

    这边,偌大的御书房里灯火通明,杂乱的文书扔了满地,穿着明黄衣裳、身居高位的中年男子满面阴鸷,不耐烦地盯着下面瑟瑟发抖跪了一片的人,嗤笑道:“堂堂朝廷命官,天子使臣,居然会在江南一带悄然消失。沿途的官员还一问三不知,当真是荒谬!”

    旁边架子上的烛火爆了小小的灯花,滋啦作响。

    堂下跪着的大臣都默不作声,生怕受牵连。

    明德帝向下扫视了一圈,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讥讽道:“是不是朕亲下江南,也得脱一层皮才回得来?”

    湖州来的那位刘大人也胆战心惊地跪在下面,紧紧贴着金碧辉煌、冰凉的地面,白色的笏板上被他捏出了淡黄的手印。

    他发自内心地感到惶恐:湖州虽然也是江南一带,却是年年洪涝频发,因此多流民,治安不甚好;虽不知天子使臣是谁,但他不会是在湖州一带出的事吧?

    谁料下一刻明德帝就道:“朕记得堂下有位来自湖州的人吧?”

    刘洺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出列,说:“臣湖州通判刘洺,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明德帝给打断了:“数日前,大理寺傅寺正在湖州郊外被劫,此事你可知情?”

    刘洺惶惶不安,说话都磕磕绊绊:“这……这怎么会?臣……臣不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明德帝又继续发问了:“湖州一带多匪患,你可知缘由?”

    “回……回陛下,”刘洺声音都在打颤,“湖州向来多洪涝灾害,收成……不好,因此乱象频生。许多百姓也就被迫落草为寇……”

    “被迫落草为寇……”,明德帝将他的最后一句话重复了两遍,眸色暗了暗,说:“你是在怪朕逼得大熙的子民上山为寇?”

    一听这话,刘洺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忙砰砰磕头,很快额头就出现了一片乌青,说:“臣绝无此意,请陛下明鉴。只是……只是湖州确实多流民……臣……臣也不知为何……”

    御书房里一时间陷入死寂,刘洺浑身抖如筛糠,涕泗横流,却不敢多言——他向来只知读圣贤书,脑子有时却少了根筋,不善言语——

    否则当年中了前三甲的他也不至于稀里糊涂被下放到偏僻穷困的湖州做一个小小的通判。

    好在明德帝也没有多追究,似是倦了,道:“诸位爱卿有什么看法?”

    像是洪水开了闸,周围的大臣纷纷各抒己见,偶尔不乏争执,倒是让刘洺松了口气。

    他四肢蜷缩着着地,听着周围大臣的激烈言辞,心中也满是困惑——

    自己离开湖州不过七日,城内外怎么会同时闹了十几处匪患?

    江厌也在御书房里,始终垂首,一言不发。

    在一堆知天命、头发泛白的官员中,他格外年轻,尤为出众。

    明德帝看了看主动请求去湖州调查的两三个人——两个年迈的武将和刑部尚书,感到头疼。

    等这些老东西一路颠簸到江南,自己身子骨都熬不住,还查案?简直荒谬!

    远在队列末端的江厌似有所感,抬头对上皇帝的目光。

    不止是皇帝,前面的官员都在回头看着他,多是讶异的目光。

    御书房里一直似有似无的风仿佛也停了。

    明德帝面露狐疑之色,嘴角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着,质问道:“江爱卿可有什么异议?”

    江厌拱手出列,盯着脚下的砖石,那里倒映出了他冷漠的面容,说:“微臣领命!”

    他以前也不是没走过出宫前的这条青石板路,今日却发现它如此长。

    江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上面,拿着笏板的手轻微颤抖。

    银白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

    他甚至来不及等后面想要唤住他的傅尚书,越走越急切,头一次在同僚面前乱了步伐。

    空旷的大街上,依稀有两三个黑影从上方略过,马车轮滚动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江采采掀起车窗帘向外看去,毕竟她也不知下次出来是何时。

    两边的街坊大多已经熄灯了,只有几户寥落的人家中还亮着昏黄的烛火,连风都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大街小巷。

    随着老黄急促的“吁”声,车轮与青石板路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紧急地停了下来。

    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顺着车窗飘了进来,从四面八方涌入江采采的鼻中,恍惚间她走下了马车。

    犹如行尸走肉般,江采采不顾老黄充满疑惑的劝阻,在掀开帘子查看的傅茉糖不解的眼神里,低着头、沉默地向前走。

    街道空荡荡,她的身影被拉得老长,前面的人也是满脸惊愕。

    直到她快踏上那滩污浊粘腻的血迹时,旁边的青年才拉住她的衣袖,随即又松开,温言道:“姑娘,前方暂时恐不能通行。”

    青年长得勉强算得上俊逸,却也不出挑,气质温文尔雅,只是眼睛下有颗丹红的泪痣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江采采对他说的话毫无反应,倒也不在前进,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长安街上那棵相传已有百年的老槐树如今已然倒塌,大喇喇地横截在长安街的正中央,下面的马车已经被压变形了。

    地上还躺着两三个穿着夜行衣的人,鲜血濡湿了黑衣,沁入下面的青石板缝。明眼人都知道大抵是遭了刺杀。

    那几个黑衣人胸口中刀,显然没被留活口。

    当事人的青年却很淡定,似是对这种事司空见惯了,他用以往惯会哄人开心的语调道:“姑娘莫怕,心怀不轨之徒已经被拿下了。姑娘风姿绰约,好似那仙子下凡,不知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可曾许过人家?”

    江采采仍然没搭理他。倒是后面车上的傅茉糖此时被风一吹,加上这血腥味直扑天灵盖,酒醒了一半。此时听见熟悉的、“放浪形骸”的话语,她忍不住问道:“前面可是陈侍郎?”

    正是礼部侍郎、陈府那位懒散的二公子陈贤明。他今日赴了勤元伯府大娘子的宴,多吃了两盏酒,此时方归。

    本来刚刚这位陈二公子还在嫌弃晚归遇上刺杀这等糟心事忒晦气了点,此时却是两眼放光,瞬间精神了不少。

    他撩了撩额前的碎发,拍了拍衣袍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双眼亮晶晶的,向着江府的马车走去:“好巧啊,小傅大人居然也在。你是担心我的安危特意赶来的吗?”

    月色泄在他宝蓝色的衣裳上,徒增了几分潋滟,愈发的丰神俊朗,但仔细瞧来,与那百兽园里云南送来的高贵、嘚瑟的雀鸟别无二致。

    作为世家子弟,他是认识傅茉糖的,也知她是女儿身,却还是一口一个小傅大人的,好不亲切。

    陈贤明停在江府马车前三尺有余,满脸堆笑。

    他说:“好在今日是酒市开市,长安街上没多少人。若是照以往长安街上骈肩累迹、车水马龙的架势,这槐树一倒,不知要伤到多少人……”

    陈贤明自顾自的说着,看出傅茉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后。于是下意识侧身邀功道:“小傅大人,这槐树约莫是内里遭虫啃食一空,今晚风大了些,便被吹倒了。在下恰巧路过,本可以绕路,但是我秉承着为民解忧的原则,特地留下来清除一番。”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正在搬运死/人的陈府下人,眸中闪过一丝无可奈何,接着说:“至于这些小杂碎,不重要……不重要……”

    不过就是朝中权贵都会养的死侍,派出去刺杀,若是成了,便是赚了;若是未成,反正是死士,死就死了嘛!

    陈贤明懒得想,也不愿去想,反正他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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