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雕

    池荇刚升起的好感碎了一地,她冷冷道:“现下能帮您的只有我。民女唐荇,是国师大人的首徒,拜见寿妃娘娘。”

    寿妃上下打量一番池荇,表情失望:“想不到国师也同寻常男子一般好美色。”

    池荇:?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想这些?

    寿妃发觉了自己到了方才的失言,道:“蛾眉说的事情,皆是胡编乱造,刻意污蔑。我从未对任何人行过巫蛊之术。本宫学艺不精,最多只每日打马吊前卜一卦算算出门带多少两银子够输罢了。”

    ——输赢自是没必要卜的,她打了十年马吊,便做了宫里十年的散财娘娘,反正她有个擅长挣军功的爹,早年便放话让女儿在宫中尽管玩,他供得起。

    想到父亲,寿妃严肃几分:“太后娘娘,蛾眉背后之人心思恶毒,所图不止本宫性命这般简单。蛾眉跟了本宫十年,从未暴露过一丁点的可疑之处,潜伏这样久,恐怕就是为了今日让本宫冤死宫中,他们趁机动摇军心。还请母后明鉴。”

    池荇颌首:“兹事体大,无论真相如何,蛾眉都必定有鬼,还请太后娘娘派心腹之人好好审问。”

    太后轻轻“嗯”了一声,有气无力道:"李公公,那小宫女便交给你了。"

    “民女听闻寿妃娘娘对修仙悟道很感兴趣?”

    寿妃认真道:“正是。至于宫中谣言,根本是无稽之谈。父亲年岁渐长却仍在出生入死,想多为他和边关战士们求一份平安罢了。”

    “那魇镇之物瞧着十分诡异恐怖,不知是拿什么骨头制成,本宫绝不会有那种邪物更何况放在宫里。”

    池荇看向太后:“太后娘娘,还请将所有证物都抬到殿上来罢。”

    太后挥手,两个内侍各托着一个盖了黄布的托盘走到池荇面前。

    池荇掀开——符纸,甲壳,和一个雕有咒文的人形骨雕。

    池荇瞳孔放大:太像了。

    她将骨雕拿起细看,这天下怎会有丑得这般相似的雕工?池荇的师父曾亲手为她雕刻一只木偶,同样头极小身子与四肢极长,还被画上了一张诡异的笑脸。

    天下有这般巧合么?池荇仔细观察骨雕:“可请人来看过这是什么骨头?”

    从池荇拿起骨雕开始就一脸古怪的李公公道:“唐娘子还是放下罢,这是人骨。方才让太医来瞧过了,这大概是幼童的腿骨……”

    池荇却没什么反应,只皱着眉翻来覆去地看:“太医查出是什么时候死的了?”

    李公公头皮发麻:“正是十年前。”

    池荇目光陡然一寒:“敢问公公,宫中可曾出现过此物?”

    李公公面色迟疑:“这……”

    太后沉声:“十年前,有一桩巫蛊大案,唐娘子可曾听过?”

    池荇指尖轻颤,心脏在胸腔横冲直撞。原来十年前,就是这样一个滑稽的骨雕夺走了她的父亲。

    池荇脑中纷乱,强作镇定:“当时民女年幼,并不知晓。”

    太后叹道:“当年的吏部左侍郎池中衡,被其友人告发对陛下行巫蛊厌胜之术,锦衣卫奉旨搜查,果然在其府中找到证据,并追查出从犯共一十三人,池中衡写下血书认罪后,家中三口人服毒自尽,余下十二人也都被诛了三族,共一百七十三人。”

    “原本都是要诛九族的,但国师出面为他们求情,才法外开恩。也是他难得做了一次好人……”

    池荇浑身颤抖,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话:“认罪血书?”

    她分明看着父亲写下的,是陈冤,是自证,是他的傲骨,如何变成了认罪?

    “正是。那池中衡清正廉明,本是朝中清流一派的中流砥柱,还先皇钦点的太子少傅,未曾想竟因不满政令包藏祸心,企图用那些歪门邪道来毁我大盛江山,直至大难临头才幡然醒悟,留下认罪血书。未免民间盛行巫蛊扰乱民心,陛下并未将他们的恶行公布天下。”

    太后抿一口茶,目光深深地看向池荇:“唐娘子,你还有何疑问?”

    他们怎敢!

    池荇血液涌向大脑,翻涌的愤怒在她脑中咆哮。

    见她迟迟没有回音,只是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地立着不动,太后吩咐:“齐嬷嬷,唐娘子身体不适,先扶下去歇歇罢。”

    “不碍事,太后娘娘,我要留下。”池荇狠狠掐着自己掌心,让身体的疼痛换回理智:“当年巫蛊案的证物,如今可还在?”

    李公公扶住池荇,温声道:“那些秽物如何留得,早就烧毁了。”

    池荇走向寿妃,蹲在她身前,扳着她的肩膀:“你手里这个,就是十年前未被烧毁的旧物,对不对?”

    寿妃眸子里闪过一抹光:“原来是这样……他等了这样久,就是为了这样。”

    池荇掐紧她的肩膀,厉喝:“谁!”

    寿妃表情恍惚,想到了六年前那个秋日。

    在她三十二次求见国师的时候,他见了她。

    国师只淡淡看着她:“在下与娘娘注定无缘无份,娘娘何必以在下曾经的身份威胁强求?”

    她紧张地拽着袖口:“我……我不会告密的,只求你多看我一眼。”

    他站在秋日梧桐下,叹了口气,递给她一只丑得可爱的骨雕:“世上记得在下的人不多了,若娘娘真的……真的心悦在下,可试试用这骨雕逆天改命。”

    真心终于得到回报,她欣喜地接过骨雕,毫无防备:“我该如何做?”

    “只需要一直将它藏在身边,不让任何人发现它,也不要说我送过娘娘东西,只要娘娘足够心诚,它会有灵验的那一天。娘娘,您可信在下?”

    寿妃露出诡异的微笑,那天是她第二次见到国师的温柔。

    第一次,是沉溺,第二次,便是生死无悔。

    若自己为他而死,是不是就足够心诚,骨雕就会灵验?活着也没什么目标,要不就随了他的意,等下辈子?

    寿妃满脑风花雪月,干脆垂头作出支支吾吾的心虚模样:“本宫什么都不知道,是他们诬告。”

    她这般反应,几乎是不打自招。太后也已联想到她往日对国师的种种执着,猜测她这样是在包庇国师。她重重拍桌:“将她宫里的宫女太监全都抓起来,李公公,你先去审问,一个个都给我查清楚!”

    池荇站起来,睨着寿妃:“事到如今居然还要帮他,真给你父亲丢人。真当所有人都是瞎子聋子?”

    寿妃被几人按住手脚又堵着嘴,伏在地上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池荇——她们谁都不会懂她。

    不管旁人怎样想,只要她咬死揽下罪责,那昏庸皇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赐死她。

    至于父亲……她此举未必不是帮他。她活着,只是一个把柄,行尸走肉罢了;死了,大概自己那一心收复失地的父亲也不会有多伤心,反倒可以让他不再对那个狗皇帝忠心耿耿为他卖命。只是可惜他为自己算的那一卦,怕是不会应了……

    池荇只觉得耳朵隆隆作响,头重脚轻,她只能强迫自己镇静,缕清思路。

    寿妃一切都并非她表现出的那般愚蠢——除了眼瞎钟情国师外。

    一个自我放逐,在深宫打了十年马吊的女子,是不会一直坚持习武的。她心底当是存了一份期待,期待有一天能离开皇宫,重回疆场。虽史无前例,但依照昭盛帝的怪异,遣散后宫也并非全无可能。

    且她显然原先并不知晓这骨雕的来历,还能条理清晰地为自己辩解。却在猜测出一切都只是国师利用她之后态度大变,变成了一幅做贼心虚的样子,生怕人家看不穿是她所为。

    一个上过战场的女将军,只是为了虚无缥缈的情爱,甘愿背上恶名,连累亲族?池荇不敢相信。

    镇西军常年驻守西原,远离中央,只忠诚于定远将军宋十,且一直不满朝廷缩减军费。若是寿妃谋害皇帝的消息传出,轻则只是动摇军心;重则朝廷连定远将军一块清算,极有可能逼他自立谋反,使无数百姓被迫接受战火洗礼,边疆也势必被敌国侵扰。

    “太后娘娘,兹事体大,陛下和国师还有三日便要回朝,民女不才,自请调查此案真相,望娘娘恩准。”池荇跪求旨意。

    太后拂了拂衣角,若有所思地抿唇看着她。唐娘子今日实在有些反常,难道她……与十年前的旧案有什么联系?

    她一直对十年前的巫蛊案耿耿于怀,即使见过池中衡的认罪血书,也不足以让她相信那个清正廉明的孤臣会做那样的蠢事。

    思及此,她道:“好,就这三天,你与周指挥使共查此事,务必给哀家一个交代。”

    太后似是突然想到什么,指着那骨雕问:“哀家记得你是在民间长大的,可曾见过这样的魇镇之物?”

    池荇一时拿不准该不该说。

    世上不会有丑得那样巧合的雕功,可师父为何会雕一个魇镇之物给她当玩具?若他还在就好了。

    师父不过寻常走江湖的落魄班主,难道他与制作了这些骨雕的人相识?池荇不愿想眼前骨雕就是出自师父之手的可能,若不是他当年救了池荇,池荇恐怕早死在那个雨夜里了。

    池荇摇摇头:“民女未曾见过,但或许可以到宫外寻些线索。”

    她还需去宫外打探那怪虫的由来,找些名医分辨仙丹是否是温暨望吐血生虫的原因,还要去她和阮烟儿、师兄的宅子中,寻找骨雕的线索。她恨不得将自己切成几瓣来处理一切。

    太后也回忆起了仙丹的事,她心中升起一种风雨欲来的直觉,恐怕整个盛国,都已在一张网中,而她眼下毫无线索与证据,只是凭直觉认为国师必有问题。

    她从怀中掏出一块纯金的令牌:“哀家今日将这令牌交予你,你可凭它出入宫闱,唐娘子,眼下国师不在,一切都要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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