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乐多有羽毛球基础在，以为网球应该不会太难，没想到两者大相径庭，两个小时里光在改动作和学挥拍了。

    球场后续还有人约，两人到点准备离开。

    林乐多还在琢磨：“你说调转拍头的时候，拍盖要对着球，这样吗？”

    她手臂挥动，认真比划。

    段屿阔指尖跟她胳膊和手臂隔着些距离，虚虚划过，带到球拍：“手臂和拍把始终成L型。”

    “正手引拍呢，这样怎么样？”林乐多挥拍转腰，裙摆漾开，眼神很专注，出了层薄汗，浸得唇红齿白。

    段屿阔眼神不算清白：“很漂亮。”

    林乐多以为在说她挥拍很漂亮，正想自鸣得意，然后发现不对劲，她收了动作，装作没感觉出来，脸上浮着的绯色不知道是因为运动，还是因为别的。

    低头收着拍子，好一会儿，林乐多实在忍不下去，凶他：“你别看着我。”

    她有时胆子很大，有时又脸皮很薄。

    不过段屿阔没想故意盯着她，只是忘记挪开视线。他嘴角最末端略微扯动，转看向落日，表现得很服管。

    离开网球场，段屿阔给家里打个电话，确认程想容这个点已经从太极队回来，然后两人到附近一家老字号吃手工面。

    林乐多是正常量，段屿阔胃口大，加量两份，老板端上桌，碗里冒着尖儿。

    他吃得不慢，但吃相很慢条斯理，像只赏心悦目的饕餮。

    提到下午，林乐多才知道段屿阔这两天接下了一份家教，对方是一中学弟，准高三生。

    林乐多问：“他很聪明吗？”

    她知道段屿阔作为全市第一，有不少家长和机构都想找他去做辅导，甚至有人听说是“表兄妹”，托关系到她这问过。

    能被段屿阔反向选中，她下意识觉得对方应该很聪明。

    但段屿阔说：“不算。”

    不算所有橄榄枝里最聪明的那个，但算最有钱的那个。段屿阔说了个数，他一天两小时的开价，是新城一半人至少半个月的工资。

    林乐多一班的同学也有在做家教，知道段屿阔的时薪在他们这一圈层已经算天价。

    震惊完，林乐多更好奇：“你为什么突然想赚钱？”

    有些事不需要明说，能感觉出来。

    段屿阔小时候的生活应该很丰沃，他的衣服、一些用具的品牌、去过很多地方、学过乐器、会打网球，等等，都能看出来。

    而且精神上同样富足。他涉猎很多，家庭教养很好，性格虽然冷淡寡言，但并不倨傲自大，从他的智商水平和多才多艺程度来看，甚至算得上是谦逊。

    两者结合出来的段屿阔，是个对很多俗事不感兴趣的少爷，包括钱。他怎么会突然被钱打动？

    很简单。

    ——因为钱很重要。

    也因为，段屿阔说：“有想要的东西。”

    这个话题太深，林乐多没再问下去。

    吃完饭，两人散步消食。

    林乐多被蚊子接连咬了两口，手腕上红着一片，痒得不行。她皮肤薄，一挠一道印，看着触目惊心。

    段屿阔按住她的手，让她别动：“前面有药店，待会儿去买支药。”

    “可是很痒。”林乐多皱眉，不能抓心里更痒。

    “这样好点么。”段屿阔握着她手腕，拇指指腹带着些许薄茧，在她泛红的皮肤上轻轻刮蹭，像是安抚，缓解了些痒意。

    林乐多心跳变快，含糊着嗯了下，说好点了。

    幸好天色黑，她嘴角轻轻抿了下，弧度很小，他没发现。

    -

    八月初，一家海滨度假村开放，广告铺天盖地。

    黄金海岸、夏夜露营、沙滩电影、露天音乐会等字眼，席卷了不少新城人的社交媒体。

    大学录取通知书已经拿到手，郑家誉等家里办完升学宴，马上邀请林乐多一起去新开的度假村玩。

    最开始只有她们俩，在郑家誉发送一条朋友圈后，有个初中同学说他也要去，跟徐展图一起，赵峥在下面说他也订好了房间，还有个女同学说她也是。

    出发前一天，林乐多和外婆到对面吃晚饭，程想容听说她明天要出去玩，像想起什么：“柏湾度假村？”

    她转头：“小阔，前天碰到经常和你一起打网球那个男生，他是不是也要去那里玩？”

    两人前天去華园，在附近碰到赵峥。

    程想容问：“多多，你们这个活动还能加人吗？”

    林乐多不留痕迹地扫一眼段屿阔，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只能尽量开放回答：“我们没有约，只是碰巧聚到一起。度假村就在那里，谁想去都可以的。”

    程想容似乎听进去，点点头：“这样啊。”

    第二天早上，林乐多打开门，停顿住，跟对门背着双肩包的段屿阔对视上。他看着她，在她打开门之前可能是看着门，姿态像等待已久。

    林乐多反手把门拉上，轻声说：“你等了多久，怎么不给我发消息？”

    她忽然想到七月九号那次约会，他也是提前到，要不是她也提前，他估计会等待中度过半个小时。

    段屿阔没回答，从林乐多手里接过20寸的小行李箱，很轻，像没装什么：“带了什么？”

    以为他嫌自己带的东西太多，林乐多强调：“我只装了几套衣服！”

    他知道她衣服很多：“不多带几套？”

    林乐多立刻开心：“还带了几条裙子。”

    两人先打出租车去接郑家誉，然后再坐两站高铁去度假村所在的县里。段屿阔坐在副驾驶，把后座留给姐妹花。

    快到郑家誉家小区，林乐多实在忍不住，好奇问：“程奶奶昨晚怎么说服你的？”

    其实她也跟段屿阔提过，但只是在一大段对话里稍微带过了一下。她们觉得时髦新鲜才去玩的，段屿阔对人群和潮流两样都不感兴趣，她觉得他不会想去。

    其实也并非程想容说服的段屿阔。

    昨晚她们走后，程想容只提了一句小阔你要不要一起去玩玩？她想孙子多出去走走，但不勉强。

    段屿阔说，家教时间已经排开，他空了三天出来。

    程想容当时便诧异，她没想到在自己提出来之前，孙子居然已经做好安排，决定要去。

    为什么要去？因为想去。

    为什么想去？段屿阔确定，不喜欢逛街却会陪施曼屿走完全程的段展越一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出租车开到小区门口，郑家誉正在路边等着，马上上了车。知道郑家誉有点怕自己，段屿阔适时沉默，没有开口扫兴。

    林乐多手机震动，收到两条消息，直白简短。

    【她没说服我】

    【想和你去】

    “……”

    林乐多摁息手机屏幕的动作比心跳还快！

    郑家誉简直惊呆了，完全没想到段屿阔也会在这辆车上，老天爷！

    幸而高铁是各自买的，三人不在一块儿。

    坐在高铁上，郑家誉回头瞅一眼，确定另一节车厢的段屿阔不会听到两人对话。

    “段屿阔为什么来了？”她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能跟段屿阔一起去旅游。

    手机有点热，烫着掌心，林乐多想到他那两句话，含混说：“因为我想来。”

    郑家誉猜问：“你们俩在一起了？”

    林乐多摇头：“没有。”

    郑家誉很懵，感情的事她很少问，怕问多了会影响当事人，但现在不得不问：“你们俩现在是什么状况？”

    林乐多看着好朋友：“我们是邻居。”

    郑家誉也看着好朋友：“你们自己信吗？”

    “信的。”

    郑家誉哑口无语，半晌憋出一句：“……那就好。”

    高铁到站，打出租车到酒店，段屿阔把两个女生的行李送到房间门口。他的房间在楼上。

    林乐多让郑家誉先进去，她追过去，段屿阔在等电梯。

    她跑得有点急，带着喘，段屿阔胳膊抬起，动作之前先问：“头发乱了，帮你整理下？”

    征得同意，他才把她的碎发别到耳后，刮着耳廓，林乐多觉得耳朵很痒，但没有躲开。

    电梯门打开，两人一道进去，林乐多问：“你中午想吃什么，待会儿我们一起过去。”

    电梯上行，封闭的电梯印出两人身影。

    段屿阔说：“你们去吃，我下午约了赵峥。”

    她和好朋友约来这里玩，他明白他的出现是打扰，她在中间不好权衡。

    林乐多咬着下唇，觉得抱歉，她当时随口一句，虽然确实想过他能来就好了，但没想到他会放在心上。他真的来了，她又不好安排。

    “赵峥已经到了吗？”电梯速度很快，林乐多有些着急，手试探性地勾住段屿阔指尖，他让她勾着，应该没有生气，“家誉今晚九点以后没做安排，我到时候去找你？”

    段屿阔问她：“九点以后来找我做什么？”

    她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一天都晾着他不好。

    林乐多在认真地思考：“我晚饭少吃点，去吃夜宵？”

    段屿阔天生一张冷淡淡的脸，此刻似乎有点想笑，他拉上林乐多的手，走出电梯：“到时候再说。”

    段屿阔房间在1206，林乐多记下房间号，他又给了她一个小夜灯和一个眼罩。夜灯是给她的，眼罩是给郑家誉的。

    林乐多噗嗤笑，说自己开着灯家誉也能睡着。段屿阔说有备无患。

    吃过中饭，林乐多和郑家誉换上泳衣，套件罩衫，到沙滩上，找了个教练玩潜水和冲浪度过一下午。刚开业，一切器具设施都还接近崭新，林乐多特别满意。

    晚上两人在路边的苍蝇馆子吃饭。

    郑家誉疯狂消耗一下午，饿极了，风卷残云，塞到九分饱，打了个嗝想起来：“邻居哥晚饭一个人吃？”

    林乐多也饿了，说好要留肚子，却一不留神已经吃饱：“没有，他和赵峥一起。”

    吃麦当劳。

    难以置信，高中三年，这居然是两人第一次一起吃饭。

    郑家誉晚上本来还想去沙滩上看场露天电影，但她实在太困了，只想提前回酒店躺着，别的明天再说。

    林乐多把好朋友送回酒店，在大堂停步，说她和段屿阔约好在这碰面，被郑家誉用眼神好一顿揶揄。

    林乐多故意说：“要不我们三个一起去走走？”

    郑家誉敬谢不敏，拔腿就走。她还是难以想象好朋友有朝一日会喜欢那么冷淡淡的人，更难以想象那么冷淡淡的人，会怎么喜欢别人？

    林乐多没等多久，段屿阔就从电梯里出来了。

    她满心期待着，见到人了，又忍不住滋生愧意：“你多久回来的？一直在酒店等我吗？”

    段屿阔主动拉上她的手，算是安抚：“吃完饭回来的。我带了书，在酒店看书。”

    她问什么书？

    《夜观星空》。

    两人慢慢的一路走到沙滩边，风吹着，浪卷着，天上繁星点点。

    林乐多穿着吊带长裙和凉拖鞋，一只手被段屿阔牵着，另一只手提起裙摆，任由海水浸没脚背。她一边踢水，一边问段屿阔下午跟赵峥做了什么。

    段屿阔说爬山。

    那爬山聊了什么？

    段屿阔说网球赛，今年夏天的温网和即将到来的美网。

    她问，其他没聊了？

    他反问，还要聊什么？

    林乐多笑个不停，问他你长这么大到底有没有交过朋友。

    不过他和赵峥可能就是这种相处方式。思及此，她没再就着这个话题往下说。

    林乐多说到她晚饭在苍蝇小馆吃到的一道小吃，描述完食材和味道，不知道是哪的特色菜，很合她胃口。

    段屿阔听她说完似乎就想到了什么，林乐多问：“你知道吗？”

    知道，段屿阔说：“是宜波的特色鸭脯做法，你以后常能吃到。”

    林乐多喉咙滑了下，笑容淡下，没说话了。

    两封不同校的录取通知书昭示着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两人牵着手，都没再说话。

    风浪轻飘，细沙柔软，这是林乐多想象中在海边的夜晚，只是开心里掺了点涩然。

    为什么老天从来不肯给她一件十全十美的事呢？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