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在沙滩边一家餐厅吃户外烧烤。落日渐沉，半边天被烧成橘焰色，海浪哗哗，林乐多的头发随风飞动。

    她在录视频，海景很漂亮，可以放在vlog开头。

    段屿阔没有出声打扰，靠着椅背，打开相机，框柱对面。她在看海，他在看她，气氛不说话也很自然。

    拍完海景，林乐多假装低头检查视频，实则偷偷拍了张餐桌，餐桌一角搭着段屿阔的手，修长均匀，手背突着几根青筋，有种恰到好处的骨骼美。

    服务员把烤熟的菜品端上桌，段屿阔的手机放到桌子一旁，林乐多跟着把手机放到他的旁边。

    菠萝烤牛肉串酸甜多汁，果香和肉香在嘴里混合，林乐多瞠目，眼里亮晶晶的，手往前一伸：“这个很好吃。”

    段屿阔目光迟疑片刻，林乐多手再往前伸了一点点。

    他握住她手腕，拉到嘴边，吃了剩下的一粒菠萝和牛肉。

    林乐多问：“怎么样？”

    段屿阔面不改色：“还可以。”

    “骗人。”她眯了眯眼，然后没忍住笑，不再邀请他吃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

    段屿阔是个在口味上很正统老派的人，比如虽然不吃甜食，但汤圆只能接受黑芝麻馅；也不吃生食，所以三文鱼寿司从来只点炙烤全熟；他认为水果不应该炒菜，所以西红柿炒鸡蛋他也从来不吃。

    林乐多都怔了下，没想到自己会记得那么清楚。

    吃完饭，两人在沙滩边散步消食。

    手机上步行导航回酒店显示至少要五十分钟，但他们只是聊了会儿段屿阔被偷过的那辆自行车和架子鼓，聊了会儿林乐多为了加入书法协会练到抽筋的手和羽毛球，就到酒店了，感觉才过十五分钟。

    段屿阔把林乐多送到房间门口。

    牵着的手在电梯口就已经松开，该道别了，今天已经呆在一起够久。林乐多嘴角扬了扬，主动说再见：“你回去吧，晚上早点休息。”

    段屿阔嗯了声，却没动。

    林乐多在包里和口袋里摸房卡，没摸到，好像被她顺手放在床头柜上。又伸手敲门，好一会儿，也没人应，她不自然地看一眼段屿阔：“我给家誉打个电话，她可能在睡觉。”

    然而郑家誉的电话也一直没接。

    林乐多一晚上没碰手机，这时打开微信才发现，家誉四十分钟前给她发过微信，说自己去沙滩边看露天电影了。

    林乐多顿觉抱歉，没陪家誉一起去看她想看的露天电影，随之又觉得尴尬，进不了房间，手指在屏幕上滑了两下，正想跟段屿阔说你先回去吧，我去沙滩上看看。

    段屿阔先开口：“走吧。”

    “去哪？”林乐多抬头。

    走进电梯，林乐多以为段屿阔要按下12，他却按了3。

    三楼是家光线昏暗、环境雅致的酒吧，悠扬着萨克斯的慵懒，空气里淡香浮动，林乐多想到段屿阔曾经借给她的那支香薰蜡烛，两者很相似，是鼠尾草和海盐的香气。

    坐在吧台边，林乐多翻翻菜单，向调酒师要了杯桃子风味的特调，酒精度数不要太高。段屿阔连菜单都没翻开，单点了杯白兰地。

    林乐多笑话他：“如果吃饭分教派，你肯定是禁止食物混搭的原教旨主义。”

    音乐声不算小，两人说话时头要凑到一起才能听清。

    段屿阔在白兰地里加冰块，浅啜了口：“你是什么，世俗主义？”

    他吐息里有酒香，林乐多侧眼看去，从前觉得段屿阔身上的气质介于男生与男人之间，如今再看，好像已经更偏向于后者，一只手把玩酒杯，另一条胳膊半搭在吧台上，感觉到她的注目，他看向她，好像在问：怎么了。

    林乐多把他拿酒杯的手抓过来，撑开他手掌，手指在他掌心里写字。她写得很认真，一撇一捺，轻轻划过，擦起细细密密的痒意。

    色令智昏，段屿阔不错目地看着她唇角边弯起的弧度，没余力再分辨她在写什么。

    于是林乐多问“你猜我写了什么？”时，段屿阔只能合理推测：“你都不是？”

    林乐多笑：“猜对了一个字。”

    其余的她不再说。

    可段屿阔居然真的一个字也没再问，林乐多反倒先藏不住：“你就不想知道我写了什么？”

    段屿阔像是料定她会先破功，从容问：“你写了什么？”

    林乐多发现自己是被拿捏的那一个，又不肯说：“不告诉你。”

    然后笑容无端淡下了些，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从厕所隔间出来，林乐多到洗手池前洗手，水柱从龙头里哗哗冲出，淌过指缝，心情随之沉静下来。

    她觉得感情奇怪又有意思，喜欢对方的同时，又不愿意成为被拿捏的那个。可能是因为被拿捏代表弱势，弱势就容易满盘皆输？

    手擦干，林乐多把纸丢进垃圾篓里，不再去想。

    从厕所出去，她更没想到，段屿阔正站在门口幽暗的走道里，面对面还站着个巧笑倩兮的女生在跟他搭讪。

    女生直白大胆地表露心意，说自己一见钟情，想加段屿阔微信，说自己很有趣，认识她绝对会给他带来惊喜。

    段屿阔说：“不用。”

    看不清表情，段屿阔的声音听上去很淡漠，林乐多想起刚认识那会儿，他对自己也就是这种态度。

    幸好周围没人，女生尴尬笑笑：“你有女朋友了？”

    段屿阔说：“我不想跟你认识。”

    女生说：“有人说过你说话很讨厌吗？”

    段屿阔很平静：“抱歉，天生的。”

    “……”

    林乐多都忍不住想替女生说一句：这人是不是有病！

    女生无语地走了。

    林乐多从暗处出来：“你怎么到这来了？”

    段屿阔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像在思考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于是他直接问：“刚刚是不是让你生气了？”

    林乐多哑然，低头失笑，诚实说：“没有，是我自己的原因。”

    又问：“你觉得我生气了，所以跟过来？”

    段屿阔没说话，眼神是回答——是，我不想你不开心。

    林乐多忽然踮脚，在他唇上浅啄了下。

    段屿阔被她亲怔住，林乐多笑起来，唇贴着唇说：“其实我刚刚在你手上写的是，你好性感。”

    “段屿阔……我觉得我要被你迷晕了。”

    晕得都想要撞南墙。

    两人吻到一起，开始只是纯情的吮咬对方唇瓣，舔舐齿列，段屿阔很克制，是林乐多三番五次伸舌头过去勾他。她脑子很乱，亲得很急，最后两人狠狠搅缠在一起。

    有人往这个方向来上厕所，段屿阔单手推开杂物间的门，另只手虚搂着林乐多的腰，两人闪身进去。

    杂物间漆黑封闭，他绞着她舌，她亦不肯放过他的，都像要把对方吃了似的。

    最后结束，林乐多把脸埋在段屿阔胸膛，酣畅淋漓地大喘气。

    良久，她气喘匀，问出一个想说已久的问题：“要是我们最后没在一起呢？”

    段屿阔回答：“我做什么不是为了要你一定跟我在一起。”

    黑暗里看不清，没听到她说话，他又补了句：“不要有负担。”

    过一会儿，林乐多笑了笑，让他放心：“我在想，我们两这么久没在，酒会不会被服务员收走？”

    没留句话，也没留个能镇场的物件。

    从杂物间出去，回到酒厅，林乐多遥遥往吧台方向看去，空空荡荡、干干净净，那两杯才喝一半的酒果然被人收拾了。

    不过时间也不早了。

    郑家誉五分钟前发来消息说已经回到酒店，段屿阔再次把林乐多送到房间门口，这次房间门很快打开，林乐多消失在门里。

    段屿阔站了会儿才离开，准备进电梯前接到通电话，是小区门卫打来的。他给了门卫一笔钱，让门卫这几天盯着程想容有没有按时回小区。

    门卫说程想容晚上到太极队，刚刚回来。

    -

    房间里，林乐多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跟郑家誉道歉，为自己失言，没有陪她去沙滩看电影。

    郑家誉并不在意：“没事啦多多，以我们俩的感情，我给你打通电话让你晚上陪我去看电影，你肯定会赶回来的，是不是。但我就是不想打扰你们，才没给你打电话的。”

    她想起什么：“我晚上还碰到赵峥了，他也一个人在看露天电影，还带了瓶起泡酒，真是懂享受。”

    林乐多问：“你们俩搭伴看的？”

    郑家誉摇头：“我俩各自占了张桌子，一个人就挺好的。”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郑家誉问：“你呢，你们俩怎么样今天？”

    林乐多笑了下，自己感觉不到笑得有多甜，她说挺开心的。过了会儿，林乐多仰面躺在床上，忍不住又喊：“家誉。”

    “嗯，怎么了？”郑家誉趴到她旁边，托腮看着她。

    林乐多也看向她，张嘴却欲言又止。看得郑家誉心急，一下特别想知道，催她：“你快说呀。”

    林乐多没有喜欢过别人，不知道深在哪，浅在哪，只能摸索着界定和纠偏。

    她傻笑，转看向天花板：“我就是想说，我觉得我喜欢段屿阔，应该是比挺喜欢，还要再喜欢一点。”

    郑家誉一下笑得比她还心驰荡漾：“我真的以为段屿阔是那种超级冷冰冰的人，跟他在一起就是捂冰块，没想到邻居哥居然还有两幅面孔呢。啧啧。”

    林乐多说：“段屿阔性格确实比较冷淡，可能是因为他在意的东西很少，不太在乎不相关的人。但他对家人脾气都挺好的。”

    陶子萱和宋其扬都对他喜欢又崇拜，他堂妹段奕心也很喜欢黏他。

    段屿阔对陈书芬很尊重，更别提对程想容。

    郑家誉看到林乐多脸上的笑容渐渐平复，望着天花板出神的眉眼染上一丝惘然。

    一千多公里，快七个小时……她知道有人为爱能翻山越岭，但不会是多多，她的理智大于感情，是远远看见南墙都会马上掉头的人。

    郑家誉无声叹口气，正想安慰林乐多，天涯何处无芳草，宜波的草未必不好。

    却听林乐多比她先一步开口：“家誉，我想和他试试。”

    林乐多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决心多，还是冲动多。

    郑家誉问她：“决定了吗？”

    林乐多又不敢咬定，看来还是冲动多。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勇敢，原来也有胆小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