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宜波，空气湿漉漉的，却并不恼人，很是清新。

    陈书芬跟林乐多说，她小时候来宜波玩过，但林乐多不记得了，陈书芬比她这个要来读大学的更熟悉，坐出租车从机场到酒店的路上，什么市政大楼、中心酒店，都能说个一二。

    林乐多问：“外婆，你以前是来宜波度假吗？”

    陈书芬摇头：“是福利院的爱心演出，我带队，有位宜波的慈善企业家给我们捐了一大笔演出费。”

    林乐多差点忘记，虽然陈书芬总是念叨梁敏文，但实则她自己年轻时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听舅舅说，总是早出晚归，总是在出差，福利院的小孩生病住院，她去看望，才知道自己女儿居然住在隔壁病房！

    庙建在山上，酒店订在山脚一家民宿，林乐多晚饭陪陈书芬在附近一家本地菜馆吃，第二天去爬山访庙。祖孙俩不信命，只奉了香火，都没去求签。

    第三天开学，陈书芬陪林乐多到新学校逛了圈，本来想帮孙女铺床，但是上床下桌，床在上铺，她行动不便。

    看着孙女自己利落把床铺好，陈书芬感慨：我们家多多不仅读书厉害，铺床也这么厉害！

    林乐多自满：厉害的地方还多着呢。

    陈书芬笑个不停。以前总当孙女是小孩，这次孙女领着她出来一回，才发觉孙女已经长大，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开学当天，学校有往返机场免费接送的大巴提供。陈书芬下午的机票回新城，林乐多把人送上车，祖孙两小坐一会儿，最后她目送车离开。

    走南闯北多年，陈书芬自己坐个飞机完全不在话下，林乐多并不多担心。而且落地新城后，段屿阔会去机场接她，更不用担心，他办事向来妥帖。

    果然，陈书芬晚上平安回到桃李新村，在视频电话里直夸段屿阔细心，带了保温饭盒来，她饿得在出租车上大吃特吃。

    后来没几天，林乐多又从外婆的视频电话里听到，段屿阔出门忘记带伞，淋得浇湿，罕见的狼狈，意外的粗心。

    那天新城有降雨，宜波却一整天都天朗气清。

    军训完后，开始了忙碌的大学生活。大学比高中好，可以装床帘，林乐多晚上在里面开着夜灯睡觉也不会打扰到别人。

    白天课业繁重，晚上有各种讲座，林乐多空余时间在剪自己的vlog，已经发布三期，目前有3081个关注者。

    照理说这么高强度的行程，晚上应该睡得很香，林乐多却再度失眠了。察觉到自己有一定程度的焦虑，她熟练给自己买了佐匹克隆。

    到宜波后，跟贺应琼的心理咨询转为线上，林乐多挑在图书馆的单间自习室里，比较安静。

    贺应琼问她最近怎么样？林乐多如实说了焦虑症状，应该是因为环境改变引起的，她强调只是小事，适应后就能消化。

    视频里，贺应琼的笑容很专业：“顺其自然就好，有时候强迫自己不焦虑，反而容易让自己更焦虑。”

    林乐多没有反对，知道贺应琼说得对，也知道她有时候确实容易强迫自己要走在“正确的轨道上”。

    她跟贺应琼一五一十交代近况，包括跟段屿阔的无疾而终，也包括她承认自己并没有那么勇敢的事实。

    坦然到贺应琼都不需要做疏导，只宽慰她：“避险是人的本性，多多。注定要承受风险的感情，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规避。”

    人没有信心去抵抗风险，害怕付出了没有好结果，所以宁愿选择失去这段关系，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但无论如何，贺应琼笑了笑，温柔道：“多多，你知道吗，学会去爱别人，是不怕被伤害的过程，是勇敢者的试炼。如果哪天你想变得更勇敢，可以去试试。”

    林乐多似懂非懂的点头，但觉得心理咨询的钱没白花，她已经觉得纾解了。

    当天晚上做梦，梦到过年包饺子那天。梦里段屿阔的侧脸、段屿阔的眉眼，都俊朗分明，原来那天包饺子之余，她还在偷偷注视着他。

    应该是想吃饺子了。林乐多第二天起床，便去吃了碗饺子。

    学习以外，林乐多还报了两个社团，一个登山社，一个网球社。

    登山社第一次社团活动是爬宜波的名山宜源山，九月下旬天气正好，林乐多一鼓作气爬到山顶，录了段视频准备放到vlog里，又拍下几张照片，发了朋友圈。

    有好多人点赞，但有个人没点，林乐多一边想自己又不是发给他看的，一边又忍不住有点空落落。

    晚上看到段屿阔点赞，捧着手机，嘴角立刻忍不住抿起笑。然后笑容逐渐淡去、消失，放下手机。

    没关系，她允许自己还陷在里面，因为忘记通常是个缓慢的过程。

    林乐多是不做事则已，一做事就全情投入的性格，加入网球社后，每次训练她都去，积极请教，从不早退。赵峥也在社里，两人是同学兼同乡，自然而然成了搭子。

    羽毛球和网球的动力链不同，赵峥说，乒乓球转网球都比羽毛球转网球容易。

    但看林乐多一脸不认输，赵峥又说：段屿阔以前也打羽毛球，也转网了，他有经验，你可以向他取取经。

    林乐多“哦”了声，没后话，自己默默去练动作。从来宜波到现在，她已经快两个月没跟段屿阔聊天，现在每天都很忙，想起他的次数也比刚来那会儿大幅度减少。

    挺好的。就这样吧，一切都挺好。

    从夏装到长袖，再从薄夹克换到厚外套，宜波十一月初还是吃凉拌面的天气，到十一月下旬就必须要吃点热汤热饭了。

    林乐多发现宜大附近有一家馄饨店特别好吃，虾仁肉馅的，猪油汤底，佐以大量胡椒粉、香菜碎，是做梦都会想起的美味。

    饺子加醋的多，馄饨加醋的少，自从林乐多变成店里常客后，老板娘特地在她常坐的进门第二张桌子上放了瓶醋。

    林乐多总觉得那瓶醋只有她一个人在吃，她来一次才少一点。

    十二月三十一号那天是周六，林乐多上午在图书馆做完一门选修课的大作业，下午背上包，轻装上阵，独自去爬宜源山了。

    上下大概要四个多小时，放以前她不敢相信自己一个人能做那么多事，但是期中考前有一天心情很差，突然想爬山，然后就去了。

    她发现原来独自爬山也不过如此。

    后来登山社的活动林乐多不太参加了，因为她发现自己更喜欢一个人爬山。

    深冬的宜源山草木萧肃，灰败冷清，但也别有一番景致。林乐多上山时拍了段视频，坐在山顶的凉亭里又拍了些照片。

    她心情平静又美好，便打开手机，把照片分享在社交软件，想把这样的心情原封不动分享给她的一万多个关注者。

    【一期一会·宜源山】

    【突然很想吃山月记的咸蛋黄南瓜蛋糕，不过今年可能吃不上了，争取明年的第一天吃上！】

    下了山，林乐多坐车回学校，又在宜大旁边吃馄饨，今天运动量大，额外还加了份龙须面。

    老板娘先把馄饨端上桌，没一会儿，端上面条。

    林乐多把围巾放到旁边椅子上，看到热腾腾的面汤里有个煎蛋，正想说她今天没点煎蛋，老板娘是个和善的中年女人，在围裙上一擦手，笑着说：“我想你今天是不是忘记点煎蛋了，就还是煎了个，当是送你的。”

    又赶紧说：“别客气，明年也多多照顾我们生意啊。”

    林乐多被她感染，也笑起来：“好，谢谢。”

    老板娘看她开始往馄饨里加醋，想起什么：“这瓶醋摆在这一直只有你一个人加，但今天下午来了个男生，跟你口味一样，也坐在这，往馄饨里加了不少醋。”

    林乐多意外地看向她，老板娘便又说：“而且那个小伙子特别帅，真的，人也高大，不过是第一次来，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有机会你们两碰到就好了。”

    林乐多笑笑，不过情绪浮动不大，并不感兴趣。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林乐多走回宿舍。

    正值元旦节放假，学校人很少，空旷又安静。走到宿舍楼下时，她忽然顿步。

    有道高影站在楼洞口，削长挺拔，但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他侧影透出的气质跟周围冽冽的冷风一样。

    没等林乐多做出反应，那人提步从宿舍另一边出口走了。

    可能是送女朋友回来的。

    自己认错人了。

    林乐多瞬时松口气，又有些怅然，自顾失笑。

    回到宿舍，寝室的灯控开关上有张便利贴，林乐多取下来看，是一位舍友的字迹——这几天我们都不在，请尽情的彻夜开灯吧~

    她笑起来。

    洗完澡，林乐多给陈书芬打通电话，聊了会儿，通话结束后正准备挑部电影看，没想到赵峥给她发消息了，让她下楼一趟。

    ——说是今晚老乡会聚餐，她不是没去么，他作为下一任准会长，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份小礼物，他把她那份送过来。

    林乐多打开老乡群看，今晚去吃饭的，确实每个人都有个小礼物，是山月记的小甜点。

    但她没想到，她那份居然是山月记的咸蛋黄南瓜蛋糕！林乐多眼睛一下被点亮，从赵峥手里接过甜品店的纸袋，道了谢谢，又连祝两遍新年快乐。

    赵峥爽快道：“你喜欢就好。”

    没有留恋，送完他提步就走了。

    林乐多在今年结束之前，吃上了最后一块咸蛋黄南瓜蛋糕，她想，心想事成，明年一定有好运气！

    看完电影，躺上床已经是深夜，但是翻来覆去没睡着，吃完小蛋糕后林乐多精神就特别好。

    无端地，望着天花板，林乐多又想到楼下那道背影。其实也不是想那道背影，而是想一个人。

    林乐多特意记过数，从十一月一号到现在为止，两个月，她只想过段屿阔五次。

    一次是宿舍夜谈聊到初恋；一次是在傍晚看到漂亮的云；一次是看到两只小狗在打架；还有一次是晚上睡不着觉，在心里骂他。他怎么就不再找找她呢？一个字都没发过，真是的！万一他们还有机会呢？

    但诚实来说，今晚其实是第六次，下午才是第五次。

    下午下山的时候太冷，她偷偷想了他一次。她想，要是能和手很温暖的人一起过冬就好了。

    此时第六次想起段屿阔，道德感使然，林乐多在心里为第四次骂他而道歉，他其实很好。

    在他眼里的感觉，也很好。

    希望他明年一切都很好。

    拜托了，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