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街市，朴拙随性，浑然天成，不似都城那般整齐划一，也全无江南水乡的小巧精致，却别有一番意趣。

    摊贩随街而摆，招揽客人倒是其次，与一同摆摊的邻里闲侃一二，才是正途。

    客人们倒也见怪不怪，若有中意的物件，便大叫几声老板。

    只看那说得口干舌燥的摊贩，颠颠跑过来结账，态度也是殷勤得很。

    买卖相宜，宾客尽欢，民风淳朴，惬意自在。

    再细看摊子上的物件，也是花样百出，因靠着边境，多是些稀罕玩意，羊毛坎肩，青金小摆件，琉璃盏。

    摊子也不全是卖货的，还有些量大顶饱的吃食。

    撒上胡麻胡蒜，热油一泼，油辣子不要钱般的放，真是香溢二里地，谁人不嘴馋啊。

    今日这街市，一如往常热闹，全是鸡飞狗跳，家长里短。

    就是有一行人略有些扎眼，为首的男子，身形颀长，月白长衫，潇洒飘逸。

    再细看，那袍子竟是丝线掺着银线织就的，可瞧着面色，却是不太高兴的模样。

    一旁男子身量还要比这为首的高些，玄衣祥云窄袖，一身武人打扮。

    不笑时，肃杀之气四溢，一笑，与草原上牧羊的大狗像得很。

    被拥在中间的，是位年轻女郎，数她笑得最为开怀。

    连面色都笑得绯红，如同身上的百褶红罗裙，娇艳欲滴，极为惹眼。

    “臣女拜见殿下。” 谢清安一见李明如就行了一礼。

    礼数极为周全，面上笑容还是李明如从没未见过的端庄稳重。

    李明如这心猛地就咯噔了一下，一下子就发觉事情不对劲了。

    这小女郎何时在他面前这样一板一眼，昨日竟还耐得住性子，未来寻他。

    自己是左等右等，等不来她，只能舍下脸皮，求着未来岳母大人，今日才总算见到了。

    他赶忙上前扶了扶谢清安，小女郎微抬首瞧了他一眼。

    眼眸里三分探究，三分嘲弄，看得李明如不自在得很。

    “安安，你我何须这般多礼。”

    李明如语气柔和得都能滴出水来，哪里有一点前日巡视军队的英明神武。

    身后的萧墨听着这亲昵的称呼，敏锐地察觉到，九皇子很是不对劲，斜睨看着他。

    九皇子面上的笑都几近堆满了，甚至还能瞧出几分讨好。

    眼神里俱是面前的小女郎，压根连自己站在一旁，似是都不晓得。

    萧墨不等谢清安回话，直接抢先回道，

    “殿下，可真是爱民如子啊，微臣今日能有幸伴殿下左右，实乃微臣的荣幸。”

    说罢，还站到了谢清安身前，挡住了李明如直勾勾的眼神。

    李明如现下眼皮都懒得抬，觉着这个萧墨实在是不懂看眼色，朽木不可雕也。

    可也得耐着性子说道，“萧将军当真客气，劳烦将军撇下军务，陪着我随意逛逛凉州城了。”

    萧墨灿烂一笑，大白牙在日光下晃得耀眼，“殿下，那不如就从凉州城的日集逛起，正好也近。”

    李明如面色倒是还好，就是嘴角笑得微微有些抽搐，不过也不打紧，

    “那倒是正好，老百姓最爱热闹，与民同乐，也让我瞧瞧凉州城的风土人情。”

    “安安，你说可好？”李明如提了提宽袖，绕过碍眼的萧墨，趁机想与谢清安搭上话。

    谢清安连个眼神都懒得给李明如，转身就向前走，只留一句，“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呗。”

    朱衣小女郎径直穿过街巷，朝着日集走去。

    后面两个大男人紧跟其后，仿若在较量谁能离小女郎更近些，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待三人行至街市，萧墨似是故意地说道，

    “十六，上次与你逛这市集，还是去年中秋，花灯可是漂亮，不如今日再给你买上几盏。”

    说罢，竟还挑衅地看了李明如一眼。

    “那倒是不必，去年你买的那些，还有许多尚未赏玩呢。

    去岁灯会办得真好，也不知今秋如何。”谢清安忆起往昔，嘴角止不住地翘起。

    “那不妨今秋，你我再来赏花灯，好好瞧瞧。”

    萧墨这话接得可是顺嘴，他乐不得天天陪着谢清安呢，哪怕只是个兄长名分。

    这短短几句话，戳地李明如似针扎般痛。

    他初来乍到，只知眼前这个讨嫌的男子，是萧家族中子弟。

    年岁不大，就因战功赫赫，一跃成了西北不可或缺的将才。

    前几日，他也是考较过的，武艺兵法，带兵用人俱是章法周全，可堪大用。

    李明如心中便起了招揽之意，故而昨日提起让萧墨陪侍，他思及此，就点头同意了。

    今日一看这场景，心下了然，万万没想到。

    这小子竟也打安安的主意，两人还一同赏过花灯，自己可还没和安安赏灯呢。

    心中醋意飞起，瞬时嫉妒上头，似有一团气在体内，即刻便要爆开。

    现下就想拉着他的安安跑到个只有两人的地方，使劲腻歪在一起。

    他侧身看向安安，瞧见她笑得很是开心，这下更是老陈醋酿了八十年那般酸。

    忽的一个念头迸出，莫不是安安不要自己了，转去喜欢这个五大三粗的武人了。

    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一两月未见面，前日好不容易见了面，却不似从前那样扑自己。

    现下自己眼巴巴地看着安安，她也不理不睬。

    顿时脸色难看的紧，再也绷不住一张温柔似水的面皮了。

    “这时节看什么花灯啊，萧将军想得可真多。你我三人还是好好逛逛集市吧，莫白日发梦了。”

    李明如面无表情的盯着萧墨说道。

    谢清安虽在和萧墨，你一言我一语，可却也时刻偷看着李明如，这还是头次在他面上看不到笑意呢。

    她暗暗偷笑，若是此处只有自己，怕不是要乐得满地打滚。

    “你！”萧墨被这话哽住了，可还记得眼前人的身份，脱口而出的叫板之词，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当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两个大男人互相瞪着对方，都是气鼓鼓地不说话。

    “好啦好啦，集市也逛，花灯也买。

    两位大爷，还不快进去逛逛，在这干晒日头有何意思？”

    谢清安见自己再不说两句，这二人怕是当即就要在街上打斗起来。

    他俩打架倒是不打紧，可万万不能弄坏了老百姓的摊子，她还想吃碗甜醅子呢。

    萧墨也不是个傻的，哪还能看不出，这九皇子怕不就是谢清安提过的小郎君，当初就将自己气得够呛。

    不过现下看来，九皇子怕不是成了昨日黄花，不招谢清安待见了。

    再一细想，谢清安最喜自由，若是跟了九皇子，王子王妃，满是规矩。

    就那么四四方方的天，守着这个天杀的九皇子，别家姑娘或许可以，可谢清安是万万不肯的。

    萧墨想得清楚，便也不再计较，极为爽朗笑道，

    “可不是吗？殿下，微臣刚才竟是糊涂了。殿下，您请。”

    那语气与方才判若两人，眼中还略微带着些同病相怜的怜悯之意。

    心中叹道，又是个爱而不得的倒霉蛋。

    李明如虽是不解萧墨神情，但变脸速度亦是极快，笑得春风和煦道，“将军请。”

    又对着谢清安满脸爱怜道，“全听你的，我这人生地不熟的，还得跟着安安，才能放心些。”

    要不说李明如属实是个人物，有大才，无架子，敛心思，还能装可怜。

    谢清安抬首便瞧到，他那清逸出尘的面庞略显苍白，似鹿的眼眸还泛了水光。

    一时间，欢喜之情差点就压过了仅存的理智。

    她没法子，只能狠狠扣了扣手心，才清醒过来，轻咳两声道，

    “殿下哪里的话，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有我和萧将军随行侍候，定将这凉州的美食美景奉于殿下眼前。”

    谢清安虽是克制自己，可言谈间也不再似方才那般厌烦了，因这突如其来的美人计，柔和了许多。

    一行三人说罢，便在集市里走走停停，好不快活，俱是欢喜，只不过，欢喜的因由全然不同。

    “安安，这青玉雕成的小狐狸，可爱得紧，你看可喜欢？”

    李明如怕是自己都尚未察觉，他夹着个嗓子，言语软糯至极。

    不像在和臣下说话，却像耙耳朵的郎君，费尽心力地哄着心爱的娘子。

    萧墨坐着甜醅子摊前，默默翻了个白眼，随后转过头去。

    不看这哈巴狗般的男人，左右九皇子也毫无希望，让他猖狂两日。

    待日后，哭都不知去哪哭，哼！

    普天之下，要论谁最明白谢清安性情，当属萧墨。

    倒不是他比别人聪明，而是任谁将一人揣心里十几年，不懂便也懂了。

    “确实不错，殿下有心了。”谢清安淡淡笑道。

    “你喜欢便好，这甜醅子解暑得很，还是安安你会买。”

    李明如也坐在了小摊前，毫无皇子架子，吃得欢快，还不忘拍谢清安马屁。

    谢清安也不言语，目光转向远处，心念一动。

    她几月前还似愣头青，一门心思扑在李明如身上，与今日的李明如如出一辙。

    她从前只知经商一道，博大精深，却没想到，男女之事，亦是门学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