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后片儿红砖房。

    水缸前，一个女孩正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出神。

    歪七扭八的麻花辫，脏兮兮的脸，整个人瘦得像是皮包骨。可即便是灰头土脸，也不难看出姣好的五官面容。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平静的水面泛起了涟漪，水中那张带着几分痴态的脸也随之被搅碎。

    “咕噜……”

    陆怡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实在是饿得有点受不了。

    厨房灶台上织着两口锅，一口大的，一口小的，陆怡舀水倒进大锅里，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生火。

    在食欲的催使下，她不停地往洞里递柴火。

    屋顶的烟囱冒出袅袅白烟，没过一会儿，厨房里就冒出来一股饭香味儿，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端着热乎乎的红薯粥，陆怡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

    送进嘴里的时候还很烫，勉强咬两口就囫囵咽了下去。

    就在这时，原主母亲陈家芬走了进来。

    她看起来十分壮实，皮肤蜡黄，这个年代的农村女人几乎个个都下地做农活，力气大性格暴躁的不在少数。

    “你偷吃什么呢？”

    陈家芬抓着她的胳膊，像是拎着一个小鸡仔一样，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这么大的丫头，不知道干活，一天天就知道吃！陆瑞雪考了全县第一呢，你再看看你！"

    手里端着的红薯粥差点洒了出去，陆怡死死地抓住碗，没料到直接被一股大力给夺了过去。

    陈家芬抢走了她手里的食物。

    “家里就剩这么点红薯了，你中午不是才吃过？”

    家里还有些红薯，她只煮了一个。陆怡只觉得饿得气虚。

    “中午喝了那点菜汤，全都是水，怎么管饱？”

    “别人都不喊饿，就你喊饿！”

    陈家芬直接把那碗红薯粥给端走了，陆怡望着她又宽又壮的背影，只觉生无可恋。

    好饿。

    刚一出门，陆怡就撞见一个人，正是陈家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考了全县第一的陆瑞雪。

    女孩儿捧着一篮子鸡蛋走过来，她扎着两根漂亮的麻花辫儿，样貌长得虽然普通，但是脸蛋儿圆圆的，脸上喜气洋洋地挂着笑意，瞧上去就是十分讨喜的样子。

    最近这阵子她备受众人瞩目，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进入了县里的高中。家乡亲们直叹他们家出了两个文曲星。哥哥上了工农兵大学，妹妹也是个读书的好材料，将来都是有文化的人。

    村里子的人对读书人都有几分尊敬，就连一向严的老太太这几天都喜上眉梢，这个孙女实在是争气。

    她高兴之余，要给几个孩子家里分鸡蛋。

    陆瑞雪就这样光荣的成为了传达旨意的“钦差”。

    “表姐，阿奶说要给每家分5个鸡蛋。我们家的已经拿回来了，你去拿吧。”

    陆怡很清楚，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就是这本书的团宠女主。

    作为本书的炮灰女配，在原书剧情中，她充当的角色简直就是个对照组工具人。

    同在一个大家族里，二人年纪相仿，难免不会被人时常拿出来一起比较。

    作为团宠，女主轻而易举地就能让所有人都喜欢她。

    相比之下，原主陆怡就是另一个极端，几乎没有人跟她关系好。

    前半生看起来的确是陆怡占尽了先机，家境好，长得漂亮，十里八乡都再也找不出这么水灵出挑的美人儿。

    直到这个小说的开篇，一群知青下乡来了，陆怡的人生就仿佛被下了降头。

    她跟表妹陆瑞雪同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正是这位宋知青。

    他出身优越，是四九城的大院子弟，前半生过得潇洒肆意，毕业之后因为家中变故，原定的人生计划被打乱，才会过来下乡插队。

    像他这样样貌拔尖，从首都来的知识青年，自然走到哪儿都是香饽饽。

    一来插队，他就迷住了不少姑娘的眼。

    村里长大的姑娘，哪里见过这样如诗如画的精致男人，他会吟诗作对，会乐器，会跳舞，会溜冰。

    陆怡一见了他就五迷三道的，恨不得为他赴汤蹈火。

    宋建业说无聊了想看小说，她就立刻把家里的书拿去给他看。他说做农活太累了不习惯，她就天不亮早起偷偷摸摸地帮他做了。他说吃不惯这里的食物，她就立刻省吃俭用送了几个鸡蛋过去。

    最后，她通过自己的父亲是村里老支书的关系，把十分难得的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给了他。

    他也通过这个机会成为率先一批进入大学校园的人。从此人生平步青云。

    能舔到这种程度的，也真是世间少有。

    可原主的一切付出全都白给，因为最后的结局却是女主陆瑞雪在高考恢复之后考到首都大学，跟他修成正果，领证结婚了。

    往后的岁月里，陆瑞雪俨然成了人生赢家。每年过年的时候都能把亲戚朋友们都接到首都玩儿，逢年过节送厚礼发红包。

    而原主的人生轨迹则是步步走错。

    因为追求宋知青的缘故，十里八乡看她笑话，她成了个老姑娘。

    她顶着中学学历在城里找了一个纺织厂做女工，结果后来又碰到了下岗潮，她首当其冲，成了第一批被下岗的工人。

    从此之后人生急转直下，晚景凄凉。成了亲戚朋友嘴里那个被拿出来当反面教材的对象。人人只会说陆瑞雪嫁了个好老公，对她则是指责鬼迷心窍不走正途，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穿过来几天，陆怡脑子里的思路已经整理了一个大概，她对男主女主既无恶意，也无好感。

    事业成功的人她见过太多了，牛鬼蛇神也见多了，陆怡自然而然也几乎快成了一个道德真空，对各色各样的人物见怪不怪了。

    穿过来几天前，陆怡还受邀去一档美食综艺做了一期飞行嘉宾。

    作为当红顶流女星，陆怡一向是以美貌为核心人设，可谁也没想到，在节目中，她竟然大秀厨艺。引得众人赞叹不已。

    节目录制完，导演跑过来跟她说，这期节目播出之后，她肯定会涨不少粉。

    陆怡笑着感谢了导演的吉言。

    从默默无闻的小透明一路走到现在，在娱乐圈摸爬滚打的这些年，她简直就快十项全能了。

    妆自己会化，礼服自己会改，减脂餐自己会做，合同自己会拟，片酬自己会谈。总之，除了演技十年如一日之外，其余各项技能都在进步。

    有趣的是，她的对外形象主打就是一个美貌废物。

    黑黑红红多年，她连续上了7年的福布斯排行榜，亿万身价。累积了几辈子也花不完的财富。

    录制完了节目之后，下榻四季酒店，助理过来敲门告诉她，接下来几天要去巴黎时装周，让她早点休息，第二天坐飞机出国。

    可命运往往喜欢捉弄人，她坐的这趟航班出事了。

    有个熊孩子往飞机发动机扔了硬币。

    拜熊孩子所赐，再次睁开眼，她已经来到了自己曾经看过的一本小说世界里，成了一个炮灰女配。

    这个角色的处境非常尴尬，比如男主觉得她可怜又可笑，女主也因为她是自己的表姐，又曾经追求过男主这层原因，而犹豫要不要跟男主在一起。

    回过神来，她对着眼前的陆瑞雪回应了一声：“嗯。”

    虽然是沾光，但5个鸡蛋啊，陆怡想，她终于有东西吃了。

    什么女主女配，团宠团欺的她并不关心，她只关心一件事，哪里有吃的。

    陆怡脚下生风，往老太太那儿赶。

    鸡蛋，她来了！

    到了老屋，陆怡看见老太太正坐在堂上，她的手边桌子上就是一篮子鸡蛋。

    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老太太的眼皮耷拉，嘴紧紧抿着，面无表情，明摆着就是不太待见这个孙女儿。

    陆老太太是个年近六十的裹脚矮个儿女人，老伴儿在六十年代饥荒的时候没了。二人育有二子三女。

    大儿子陆国安是县里的民警，二儿子陆国庆是村里的支书。他们家在陆家村这个小地方，也算是条件顶呱呱。

    即便是已经分家了，老太太在家里的地位还是说一不二。没人敢跟她对着来。简直就是个乡村版本的老佛爷。

    她有两个儿媳妇，更喜欢大儿媳多一些。大儿子陆国安读过书当过兵，娶回家媳妇也是温柔贤惠，养出来的孩子更是有出息。

    至于二儿媳陈家芬，她有一堆的意见窝在肚子里，不识字的睁眼瞎一个，连带着看她生养的孩子也个个不成器。

    “鸡蛋在这儿，你拿去吧，回家跟你妈说一声。”

    “嗯，谢谢阿奶。”

    “你听说了么，你的妹妹瑞雪考了全县第一。”

    “嗯。”

    陆怡多余的一句话也没多说，匆匆忙忙拿着鸡蛋回家了。

    老太太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气不打一处来。

    “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半点规矩都没有。拿完东西就走。”

    正所谓人比人气死人，

    她最喜欢的孙女是陆瑞雪，这丫头嘴甜，人性子也好。会读书会争气。圆圆的脸蛋儿看着就是有福气的。

    可陆怡丫头，长得出挑性格也傲，平时也不怎么搭理人。

    按照老太太的审美，她是不喜欢陆怡的长相的，老太太深感自己看人眼光果然没出错，这丫头从小就不讨人喜欢，长大了还干出这么丢脸事儿。

    她看上了一个下乡插队的男知青，追在人家屁股后面大献殷勤，可人家男知青没看上她，她不仅不退，反而穷追不舍，闹得鸡飞狗跳，跟得了失心疯一样。

    老太太心里合计着，绝不能让她再这么霍霍下去了，得赶紧给她找个婆家嫁了。省得一天到晚在这儿添堵闹心，叫乡亲们看笑话。

    陆怡拎着鸡蛋风风火火回到家。

    她跟陈家芬汇报道：“阿奶给了咱们家5个鸡蛋，我吃一个了？”

    陈家芬对这位婆婆也是十分不待见，但是一听有5个鸡蛋，她连忙拿了过来。

    这回她也没拦着陆怡不让吃。只是语气凉飕飕道：“你吃完这个就没你的了啊，剩下的给你姐双双一个。”

    至于另外三个鸡蛋，当然是要给儿子留着的。陈家芬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响亮。

    如果没有生下这个儿子，她到现在也不能在婆婆面前抬起头。

    这个年代的鸡蛋实在是精贵，虽然她们家里也养鸡，但是鸡蛋都是要赶集的时候拿去卖钱的。可不是给人吃的。

    陈家芬美滋滋地拿着鸡蛋走了。

    陆怡找了个碗把她唯一的鸡蛋打进去，搅了搅，添了点水，又撒了点盐，最后滴上一滴油。

    放进锅里蒸。

    不过一会儿，一碗鸡蛋羹新鲜出炉。这下，她三口两口直接吃完了。

    她坐在那儿，感受勉强吃饱饭的滋味。

    根据她的观察，这个叫做陆家村的地方，由于大部分人的文化程度几乎是胎教肄业的水平，导致民风格外原始。

    祖上几代人都是放羊，攒钱，娶媳妇，生娃，娃再放羊之类的无限循环。出来几个中学生都是祖坟冒青烟的水平，因为中学学历就有机会进城里当工人了，不至于一辈子在地里刨食。

    无论哪个年代，农民都是最累最苦的。

    至于为什么她刚穿过来几天，天天吃不饱饭，是因为去年的收成不好。

    仓库里的粮食不多，即便是粗粮细粮搭配着吃，大家的日子过得也是捉襟见肘。

    眼下，她第一个难题是，如何才能吃饱饭。

    好在陆怡性格是个行动派，她顶着日头下地去了。

    乡间地头，野草和树叶融汇成连绵不绝的绿色。绕了一圈之后，陆怡发现陆家村虽然偏远，但胜在自然条件不错。

    一不靠山，周围都是平坦的陆地。二不缺水。村子里面就有水渠大坝，而且还种了不少树。

    河岸边都是枝条摆动着的柳树，岸上长满了各种野草，旁边不远处就是菜地，时不时还有狗叫声传来，对岸几颗树的影子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陆怡一路走到了河坝边，目光扫过，没想到这水里居然有鱼摆尾划过一道波纹。

    她哼着小曲儿，把外套脱了下来。

    一道男声突然响起：“你在干什么？”

    陆怡回头，看见河边的树荫下还坐着一个正捧着书看的男人，一个大约20岁左右的男青年。

    斑驳的树影，稀碎的阳光轻轻落在男人的脸上，两道剑眉微微蹙起，眼神冷漠，高挺的鼻梁，饶是陆怡这种在娱乐圈吃饭见惯了帅哥美女的人，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是个帅哥。

    陆怡有些不确定，但还是叫了一下：“宋建业？”

    他就是原主追的人尽皆知的那位宋知青。

    宋建业按下心中的不耐烦，语气缓和了几分，他的声音听起来冷静清晰。

    “陆怡，这话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你是个姑娘家，你要顾及自己的名声。”

    就在这时，岸边又来了一个男知青，他朝着宋建业挤眉弄眼，调侃道：“又追上来了。”

    这两个男人凑在一起，显然是没有留给她说话的空间。索性懒得再跟他浪费时间，她把鞋袜子脱了，从河岸边慢慢下去了。

    望着渐渐消失在水面的身影，陈牧有些错愕：“她怎么还脱鞋下去了，这，没事儿吧？”

    “这万一要是出事了，我想她应该不会赖我，但是肯定会赖上你。到时候就真成了做鬼也不放过你，就像聊斋小说里写的那样，人鬼情未了。”

    宋建业皱起眉头：“你都是哪里看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鬼神之说也信？”

    但可别真的出什么事儿。

    好在水面时不时划过一道波澜，水底下的疯女人显然没事。

    在这一片细碎的波光中，水面上偶尔会看见她拨动的手，偶尔会看见她乌黑的头发，偶尔会看见她的脚。

    二人站在边上看着，陈牧诧异：“还真会游泳啊。”

    “会水也正常。这村里的男孩子个个不都会下河摸鱼么。”

    水底下的陆怡并不知道岸上的事。

    她正在专心致志地抓鱼，果然，这边鱼比较多，那鲜活的鱼儿活蹦乱跳的，鱼尾不停地摆动。下水之后没多久她就有所收获。

    接着，她又下去抓了几条上来。

    结束也不过是半个小时过去，陆怡爬上岸的时候太阳还挂在天空，几条鱼的鱼鳞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刺眼。

    她没有带能装鱼的容器，鱼的腥味又太大，只能用稻草编成草绳勾着鱼嘴拎走。

    临走前，陆怡看了一眼宋建业和旁边的男知青。

    她左思右想，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点儿，你们不是应该在地里干活么？”

    这个问题可谓是一针见血。

    陈牧一下子就急了，上前两步道：“你不懂别瞎说，我们两个身体不适，请了病假了。”

    陆怡打量他们一眼，可没看出他们有半点不适的样子。但是也懒得多管闲事。

    她离开之后，陈牧有些不放心地问：“她该不会把咱们俩装病的事情捅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