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棠妹妹？”车里，孟乐棋抬头，本来一直盯着司徒洛的眼神被一旁的少男少女吸引，他太过惊讶以致于脱口而出：“她怎么和陈清焰在一起？”

    他刚说完，就感受到后脑勺有一道无比灼热的视线也望了过去，孟乐棋心里打了个寒颤，暗道不好。

    虞城抬起黑曜石般的眼睛，有力的脖颈喉结滑动，不置可否的眼神划过意外般配得不像话的两人，觉得嘴唇有些干燥。

    他下意识地顶了顶下颚：“最近他太空了？”

    语气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

    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孟乐棋也明白了虞城的意思：“我这就多给他布置一点任务。”

    可谁知这下子恰恰是戳中了后面那个阎王的心事。

    像是被逗笑了，虞城发出一声短促至极的笑声，鲜红的嘴唇微动，孟乐棋一下子觉得车里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

    “不用。”他漆黑的眼眸在陈清焰手中的芒果蛋糕中停留了片刻，又不着痕迹地转移到了少女担忧的脸上，大拇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他第一次在木棠脸上看见这么丰富多彩的表情。

    就像是一副久置的油画重新变得鲜活，一只被安上面具的猫咪嘶叫着把面具扔掉的场景。

    他之前总觉得木棠的长相像一只不谙世事的小鹿，看着她的眼睛似乎还能看到昨晚滴到桉叶上冻成固体的露珠。现在看来，眼里的霜不假，性格却像只猫多一些。

    也许是虞城沉默的时间太长，就连孟乐棋都觉得他不会再继续说的时候。

    “大学生，就是得多一点时间出门逛逛。”虞城辨不出喜怒的语气在那一刻开口：“不然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呢。”

    一语双关。

    绝对是一语双关。

    孟乐棋暗自腹诽着虞城的脾气是越发捉摸不定了，咳了咳嗽问道：“那我们还要盯着司徒洛吗？”

    刚说完，就看见玻璃中的陈清焰回头，已经发现了司徒洛的存在。

    “不用了。”虞城的视线回到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有人替我们看着了，不是吗？”

    -

    木棠认识司徒洛。

    是一看到身体就会战栗的认识。

    原本掐着脖子警告她不要靠近沈清水的少年此刻领着一帮兄弟近乎是喧嚣地将原本安静的甜品店搅动起来。

    身形高大的少年烫着一头桀骜不驯的锡纸烫，染了最近最流行的奶奶灰，吹着口哨往自己和陈清焰的后桌靠近。

    那一刻，木棠条件反射地眯了眯眼睛，眼神聚焦在司徒洛右手中指带的那颗铆钉型的戒指。

    当初那颗戒指上可沾染了不少自己脸上的血。

    于是连带着那枚戒指的主人，也被她划入了该.死的界限。

    也许是木棠的眼神太不对劲，又或是手中的叉子已经被她捏得几近变形，陈清焰的视线在离开司徒洛的下一秒就注意到了木棠的异样。

    在他的资料里木棠刚被接来天汇，应该从来没有见过司徒洛才对。

    可对从没见过的人，会产生这么大的恨意吗？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陈清焰及时敛起眼中的疑惑，面上丝毫不显：“没胃口了？”

    陈清焰的口气随意地像是问一只呆在树上的鸟儿今天天气怎么样，可木棠却在那往常清亮的嗓音中听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试探。

    她一下子恍然大概是之前对他多余的担心惹疑了。

    毕竟陈清焰对芒果过敏这件事多少对他不利，很少有人知道。

    她默认陈清焰并不认识司徒洛，这样想的原因很简单。

    上一世的陈清焰直到认识沈清水才和司徒洛对上。

    就像是默认的加减乘除公式不会轻易更改，木棠陷入了一个误区，一切的一切，这一世的所有隐藏人物关系，都由上一世决定。

    于是她理所应当地推测出了一个相当错误的论断。

    由此也被陈清焰抓住了小辫子。

    看着陈清焰平静如水的鹤眸，木棠撇了撇嘴放下了叉子：“是吃饱了。”

    明明盘子里还有大半个蛋糕。

    陈清焰像是被木棠拙劣的谎话给气笑了，高挺的鼻梁在侧脸处投上一片阴影，嘴唇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木棠，有时候真难搞懂你。”

    这句话从陈清焰的口中说出来，实在与他本身太过相悖。

    木棠眼中来不及收起的惊讶于陈清焰的鹤眸刚好撞上，她慌张地瞥过眼睛。

    身后司徒洛和兄弟们嬉笑吵嚷的声音还在继续，就像是有无限精力的男大学生的普通聚餐，热闹而无脑，在木棠的眼里却实在是烦人得很。

    “我的意思是......-”木棠将手指放到嘴边咳了咳：“吃饱了就该喝点什么吧。陈清焰，你有什么想喝的？”

    陈清焰微微抬额，明亮的眼睛略带审视地扫过一眼对面一脸人畜无害的少女。

    “我都可以。”他说。

    意料之中的答案。

    木棠点了点头，起身：“那我去拿。”

    在前台处拿了两杯柠檬汁路过司徒洛的桌子，木棠的眼底露出了隐藏已久的顽劣，装作不经意地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于是两杯放着冰块的柠檬汁顺势斜倒在司徒洛的头上。

    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司徒洛在下一秒就沦为了落汤鸡，原本时尚的奶奶灰也变成了一根一根垂挂的湿发。

    前一秒还吵闹的男孩子们看到这幅场景都震惊得噤声，甜品店又恢复了他们来前的安静。

    “喂，你没长眼睛啊？”

    木棠意料之中的是司徒洛短暂的怔愣和充满愤怒的语气，他将极具倾略性的灰眸猛地从手中某游戏平台界面移向少女的脸，却在触及到那双好看到不像话的眼睛时顿了顿。

    那双鹿眸明明有着最柔和的弧度，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却在那一瞬间看到了飞逝而过的刺骨般的严寒。

    司徒洛的声音是意料中的毫不压制，整个甜品店都能听到他满含怒气的喊叫，可木棠却好似未觉，她扶住摇摇欲坠的杯子，阻止了它们即将摔向地面的命运。

    “同学，对不起啊，刚刚被绊了一下没拿稳。”木棠扬起一抹歉意的微笑：“你还好吧？”

    整个头发和衣服的领子都被浇湿，司徒洛的样子可以说是狼狈至极，可木棠的语气又太过平静，以至于他一时间分不清楚少女脱口而出的道歉是讽刺还是真的看不出来事情的严重性。

    见司徒洛的眼中仍有怒意只是不说话，木棠了然地翘了翘嘴角，又迅速放回：“看起来你很生气啊......”

    “那你要多少钱？我赔给你。”

    那你要多少钱，我赔给你啊。

    脑海中少年嚣张跋扈到极点的声音在木棠脑海中闪现，连带着那晚深到褐色的血，沈清水瘦弱的脊背，以及司徒洛扔过来的戒指都在那一瞬间显得格外清晰。

    在这群人的眼中，任何人的尊严和人格都可以用金钱拿来做交换。

    只是当对象调换，变为他们被别人这样侮辱的时候，他们又会觉得不可思议。

    多么荒谬。

    少女轻柔到不像话的语气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如何，又或者窗外的鲜花开得如何好看，只是在木棠说完那句话之后，除了司徒洛以外的其他男生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洛爷这次是真生气了。

    木棠的视线下移，看到了司徒洛脖子上蓬勃而起的青筋，估计是从来没被人这么说过，一下子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她轻柔的语气不变：“如果嫌不够......”

    “木棠。”

    就在这时，身后清朗的少年好似终于看完戏了一般，唤了一声木棠的名字。

    清冷到听不出一丝语气的少年声音依旧好听，只是那一声称呼，短暂到两个抑扬顿挫声调的名字，却又与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木棠并没有因为陈清焰的打断感到气恼，气到司徒洛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心满意足地转过头，对上陈清焰鹤眸的那一刻，一种被鹰抓住了把柄的感觉却在那一刻无限攀升。

    她在那一刻背脊处感到一股震颤，这是在面对陈清焰时从未有过的。

    又或者，换句话说，是陈清焰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展露的。

    她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像是什么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东西抓住了自己的小辫子。

    在那样的眼神下，木棠竟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陈清焰敏锐地察觉到了木棠后退的动作，眨了眨眼睛，前一秒强大到压抑的气场陡然消失，眼前的少年在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俊朗清冷的男生。

    恰好因为这边的动静太大，服务生已经赶到，在看到司徒洛的惨状之后立马拿来干毛巾和热咖啡，几个服务生围着司徒洛团团转，把木棠挤到了外围，这一块的气氛终于恢复到了平常。

    可是真的能回到平常吗？

    木棠捕捉到陈清焰眼中不易察觉的审视，带着淡淡的疑问与试探。

    在那一刻，她好像看到了上一世的陈清焰。

    那个天神一般，怜悯地俯瞰众人的少年。

    细弱的手腕被炙热的手轻轻握住，木棠抬眸看着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少年，风光霁月，站在哪里都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却也同样是无法靠近的存在。

    在被陈清焰牵着走出甜品店的时候，木棠后知后觉地道歉：“抱歉......”

    他帮自己完成了历史任务，还请自己吃甜品，自己却惹了不小的麻烦。

    木棠的道歉听起来有些突兀，陈清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木棠在因为什么道歉。

    “根本不用抱歉。”他低头把自行车的车锁拆除：“我知道刚刚那句话不是你想说的。”

    木棠的背瞬间僵硬。

    “你和那个男生之前有不愉快吗？”陈清焰拆完锁，直起腰板，语气平常：“可是他似乎并不认识你。”

    陈清焰在试探自己。

    如果不是上一世与陈清焰相处了三年之久，木棠几乎听不出来陈清焰惺忪语气中的严肃。

    心下一紧，木棠接过陈清焰递过来的头盔，笑了：“也许在梦里见过吧。”

    “梦里我就不太喜欢他。”

    木棠本以为这是敷衍至极的答案，没想到陈清焰听到她的说辞后，握着自行车手柄的手紧了紧。

    他明亮的眸子扫过木棠被风吹起来的发梢，又转回头看着面前不断变化的风景。

    一声声车铃响起，天汇的风吹过少年微卷的发尾，带起一抹柔和的弧度，少年光洁的额头展露，就像是展开双翼的天使，只是下一秒风过，发尾又乖乖地垂落在少年的额前，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天汇的秋是多梦的季节。”

    陈清焰的声音是不同以往的低沉，如果木棠不是就在坐在陈清焰的背后，差点听不清他究竟说了什么。

    下一秒，似乎是什么鸟类的叫声从荫绿的绿化带树林中传出，却好似白鹤长鸣，惊起几片梧桐纷飞。

    “但梦终究是梦，成不了真。”

    陈清焰的下一句话与鸟鸣几乎是在同一刻响起，木棠也就无从听到陈清焰的下半句话。

    “陈清焰，你刚刚说了什么？”

    木棠将头凑近陈清焰的后背，鼻子避无可避得蹭到了少年单薄却火热的脊背骨。

    陈清焰的耳朵在那一刻微微动了动，他不着痕迹地放慢车速。

    梧桐落下的绿叶无法回到枝上，脱口而出的呢喃也无法再次说出口。

    “我说，木棠，我送你回校。”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