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云愁(一)

    “瞧我,倒是忘了。”晏琤琤假意笑了笑,装作平日的模样。

    她仔细盯看。

    箬睦笑得一脸和煦,温柔慈和,对于自己,永远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样。

    而自己因出生时晏家正被牵扯进汝州贪墨案,族人寻得高人指点,她须在庄子上长大,直至九岁才可回府。

    在庄子上吃够了踩高捧低,虚情假意,回府后享尽家人宠溺,宠得脾气古怪,娇蛮任性,但见了箬睦依旧会问好。

    她觉得箬睦待她和气儿又真心。

    更何况。

    母亲出身江宁大儒世家,家庭简单,养得自是性格温良,四方角的腌脏事见得少。家中其他姨娘若要使坏,平时少不了和箬睦商谋。

    一来二去,彼时的自己与箬睦的关系还算不错,甚至有时要比自己同母亲还要交好。

    入宫后,自己也念着此时旧情,送了不少稀奇的物什回府,从未忘记竹溪院的一份。

    呵。

    谁会想到面具之下竟是这样的恶毒心机。

    她知晓箬睦邀约她所谓何事,本想拒绝,又怕如方才那般在哥哥面前露了怯。

    交好到厌恶不是一瞬之事,急不得。

    而且她心中焦急之事是祖母得救。但要有方有法地救。

    一早醒来情绪太过激动,只想着要去找祖母,若是闹得府院皆知,打草惊蛇,届时该如何?

    前世得的线索指向是府中。

    那府中任何一个人都有嫌隙,包括箬睦。

    而危难时刻,她敢做出那样的事。

    既然如此,不如就顺便去竹溪院探一探。

    说不定有新线索。

    “那便有劳箬姨娘带路。”她眼神淡漠,语气如常道。

    这话听着明是请求可透出的满是命令,让箬睦噎了一刻。

    她这才仔细瞥看晏琤琤。

    今日并未穿平日里喜爱的艳红金钗,脸上也只略施粉黛。

    挺直的腰背盈盈一握,髻挽乌云,发钗如繁星闪烁。玉手搭在霜竹高抬的手背上,整个人气质轻轻掠过大家闺秀,反倒像极了那些宫里的娘娘。

    而自己。

    她低头看了看。

    因是姨娘,服饰饰品自是不如正妻和嫡女的好,但护国公府可是一等一的侯爵,也差不到哪去。

    可她这样的出身,这样的仪态,总觉别扭,如晏琤琤身旁的侍女那样。

    箬睦心中涌上不满来,深吸口气,计划着等会儿要好好地宰她一笔得以泄愤。

    -

    方才脚步匆匆都还未仔细打量,如今倒觉庭院内处处熟悉。

    十年间,晏家内院随着她步步登入东宫,步步踏上后位而变得越来越贵气辉煌,也随着她的失宠到“废后”而变得落寞起来。

    到了最后,在朝都袅袅炊烟里,煊赫百年的护国公府已是一座死坟。

    现在,护国公府回到了最初的模样,一如她回到了命运的最初点。

    院内大路通透,娇俏小路逶迤弯曲。祖母爱花,院墙角下常播种紫云英,母亲爱梧桐,假山造景之处皆有梧桐林立。

    原本紧绷的情绪渐渐放松下来,连带着在宫里久久不敢放松的背骨,如今也微微弯着。

    仆人三三两两在各处职位上忙碌着,相见时,每个人都尊她一声“二小姐”。

    而不是“皇后娘娘”。

    晏琤琤暂且忘却在面前缓步走着的箬睦,呼吸感受着昭昭春日前夕的晏府。

    真好。

    从聚福院去竹溪院也不需走太远,都紧近着,没走了一会儿就瞧见了富有楚州风情的院子。

    箬睦是父亲的第一房姨娘,一穷酸秀才的养女,为了葬父才委身进了晏家做妾室。

    虽父亲一介武夫,但也知晓疼人,各房院子都顺着各主的意愿。

    可箬睦最后竟然——

    这种背叛的滋味,拐来拐去,她难以放下,恨不得现在就将箬睦赶出府去。

    但她知道,她没理由。

    压下怒气跟着进了院内堂,箬姨娘讨好地端来上好的茶水,故作神秘道:“二小姐,你猜猜今日邀你小聚是为何?”

    晏琤琤笑而不语。

    只装作好奇将内堂一处一处巡视,东翻翻西翻翻,最后在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处闻到莫名熟悉的香气。

    疑惑问道:“姨娘,这盒子里是什么?”

    箬睦肉眼可见的慌神,但仅一瞬,就将慌张藏起来,她忙不迭地笑道:“没什么,都是些杂七杂八的。”

    晏琤琤留了个心眼,没再问。

    不露痕迹地转了话题,对着放在小盒子一旁的针织饰品夸赞:“还是姨娘品味好,挑选买来的饰品精致得很。”

    “这是我自个儿织的,用的是祖上功夫,楚州绣法,双面绣。”箬睦笑着回答后不愿再拖延,“瞧瞧我,还说让你猜呢,自己倒是说起其他话儿了,都差点忘记正事。”

    箬睦从一长匣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副字画,在桌上摊开。

    “这幅画怎么样?可是我花了好大的功夫寻宝得来的。”箬睦挤眉弄眼。

    晏琤琤知道她要卖与自己,正巧是在宝蕴楼里,哥哥没给自己买的那副画。

    ——那副李珏曾称赞过的画。

    犹记前世,她欣喜得很,开心地给了箬睦一大袋钱。

    现在想来,箬睦好手段,竟对自己的动静了解得一清二楚,真是细思极恐。

    若是真迹就算了,好歹有些真情实意在,可惜,这幅画是赝品。

    晏琤琤摆出与前世如出一辙的表情:“姨娘,此画价格几何?”

    箬睦大喜:“二小姐,区区五百两,不过是你半月的月例罢了。”

    呵。

    晏琤琤在心里又冷笑了一声。明明上一世说的是两百两,怎重活一世,她还提了价。

    晏琤琤佯装为难。

    箬睦趁热打铁:“他们都说,太子殿下也称赞过这幅画,所以倒是贵得很,我收来可要小一千呢。”

    “好画配佳人,二小姐气质出尘,自是这幅家的最佳主人。”

    贪婪的精光从箬睦眼中冒出,仿若平日里的温柔模样皆是幻觉。

    晏琤琤在心中骂自己愚笨,原来一切皆有迹可循,而自己依旧念着年幼时被母亲抛弃之事郁结于心,亲近这个与自己毫无干系之人。

    “那想必此画的确珍贵。”晏琤琤笑了笑,“可惜我前日子被父亲断了月例。”

    忽想到什么,晏琤琤天真语气里透着针地试探:“说起来,姨娘,我方才瞧你的房里颇为朴素,近日很缺钱吗?”

    箬睦的脸色苍白了一瞬,绕开了话题:“倒也不是。”

    又陡然叹气道:“说句贴己话。你四妹妹玥翡已满十岁,可智力仍如三岁稚子,平日里那些下人总归私下嗤笑她,我这生母心里也疼,总想着给她再多攒些嫁妆。”

    “可护国公府家大业大,四妹妹的嫁妆,箬姨娘何须担心?”

    “二小姐,你是嫡女,不一样的。更何况你还有大少爷。”箬睦道。

    “我膝下独有两女,你三妹妹玥翎与你同岁,曾在主母的菡萏院教养长大,她的心思自然偏向主母——”她顿了顿,佯装尬笑。

    “总之,我多攒些嫁妆不仅是为了玥翡,倘若他日你风光出嫁,我这做姨娘的也好给你再添添嫁妆。”

    “你瞧,即便今日这画卖与你,来日这五百两还会归还当姨娘给你的嫁妆。”

    挑拨离间,软硬兼施,不仅戳她软处,还得戳她痛处。

    ——府里谁人不知,晏玥翎和自己不对付,常气得自己跳脚?还刻意谈及年幼之事。

    罢了。

    结合前世所得线索,今日这趟似有收获,还需私下静静理一理。

    晏琤琤乏了。

    起身告退,只道要先去聚福院请安,改日再买这幅画,全然不顾着急的箬睦句句挽留。

    最后听这动静,箬睦似是跟在她身后,徒惹她心中冷笑。

    -

    “今日天气好,特意将小厨房搬了出来做春饼,老祖宗,您瞧瞧这多热闹。”周氏笑得一脸和气。

    春饼是由蒸熟的糯米放石槽捣烂成泥状后,塑成圆形,放入猪油小火慢煎,最后撒上一层黄豆粉制成的美食。

    眼下正到了热气腾腾的糯米出锅时,众人正合力将糯米导入石槽里。另一旁的小锅里还在磨着黄豆。烟雾氤氲,米香豆香杂混直扑鼻,惹人垂涎三尺。

    “嗯,今年开春总是阴着天,寒气散得慢。这春饼做得也比往年迟了些。等饼子出了锅,让人端着送去各院里的哥儿姐儿几个。”

    晏老太太不紧不慢地笑说着,一手将水色兰花暗纹绒棉披风紧了紧,又搂着鎏金海棠形暗八仙手炉取暖。

    轻咳了一声,似想了什么,对着下头的厨娘吩咐道:“琤丫头爱吃甜食,记得她那份多放点蜜。”

    周氏委婉阻止:“母亲,安郞前日子刚同我说,得拘着姮娘少吃甜食,快及笄的姑娘家了不能像孩童那样贪嘴。”

    晏老太太倒是不乐:“琤丫头在庄子上吃了这么多苦头,回府了多吃点甜食又有何妨?”

    “泓涵同他祖父一样是个不爱吃甜的,好不容易琤丫头同我倒是趣味相投,你还老拦着拦着。”

    说着说着竟有了一丝埋怨的意思,周氏尴尬张嘴又不知说什么,索性闭了嘴。

    “今日怎的人这般少?也不见琤丫头——”

    话语未落,晏老太太眼尖瞧着垂花门下的晏琤琤正往自己走来,身后还跟着箬睦。

    直到近处,晏老太太才发觉这额间的一抹红,顿时变了脸色。

    “琤丫头你怎的受了伤?”

    晏琤琤一句“无妨”被箬睦大声盖过。

    “二小姐昨日出府不慎被那高家马车吓得撞柱,老祖宗,您怎不知?”

    周氏闻言冷了脸,蹙眉递了眼色过去。

    箬睦愣神片刻,察觉此事晏老太太不知情,立即闭了嘴。

    晏老太太乜着眼周氏,语气更冷:“看来是把外头人欺负咱家孩子这事给藏着掖着,让我这老骨头不知缘由。”

    “老身差点落得不关心孙女儿。”

    “瞧着琤丫头额头伤口鲜艳得很,却不像以前那般闹脾气,是懂事不少。”

    “看来老太太我还得向那高家道谢。”

    话中有话刺得周氏脸红一阵青一阵。

    箬睦倒是怯生生地说好话:“老祖宗,咱家无人不知二小姐是您的心头肉。”

    “其实,主母也心疼坏了。”

    “不仅昨日便让太医来看了,确保无虞才肯放人走。还连夜叫人打了手炉,就怕二小姐伤心。”

    “主母还常说祖孙俩感情要比她这母女俩感情要好得多,因此对二小姐她是事事上心。”

    “不告诉您就是怕您担心着急,万一急着伤了您身体,可就罪过更大了。”

    闻言,晏琤琤的表情僵了僵。

    箬睦的这番好话让母亲的举止扭曲成嫉妒祖孙感情,故意不让祖母知晓的意思。

    不细思,挑不出错。

    果然,祖母的表情登时更黑了三分。

    “祖母。”晏琤琤亲昵地向晏老太太撒娇,为母亲解围:“母亲待您之心亦如同我待祖母,是我不让母亲告知您,怕您伤心嘛。”

    “我可是护国公府的二小姐,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大事。”

    “倒是您这忠勇侯府的二小姐,怎这般畏寒?莫不是前阵子没吃着春饼,寒了心?”

    “你这小没良心。你院里骆嬷嬷说你前阵子没吃上春饼对着仆人甩冷脸子,这会子倒笑话起我?”晏老太太一脸宠溺。

    骆嬷嬷?甩脸子?

    晏琤琤迟疑片刻,也想不起有这回事,正想开口。

    却听得远处一声哭喊声。

    “祖母!!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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