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梧桐(四)

    不同于焦急的陆少安。

    江誉这些日子过得倒是不错。

    他懒洋洋地横着双腿,在绵软大床上摆了大字躺着。

    周遭装饰尽是金贵精巧之物,就连这床幔都绣了金边。而他自己也一改以往白身模样,云锦衣袍,白玉发冠。

    不远处案桌上书籍堆叠,尽是自己难以得到的名家大作,而只要他轻拍手,门外侯着的小厮便会对他有应必求。

    江誉双手交叉放在脑后。

    虽说襄王殿下派人将他掳走的方式不太光彩,但对待他倒是客客气气,挑不出一丝错,还甚至让他写信给陆家报平安。

    但他略有惆怅。

    李执找他一个破解春旱的法子。

    事实上,青州宁州春旱一事,他略有耳闻,可这切实能解决的法子,他不过只有一个大概轮廓可言。

    不知为何李执笃定自己有绝妙法子。

    叹了口气。

    襄王李执天资过人,负有盛名,本想与他探讨一番。可他也知道李执对他这般好就为了这法子。

    若是全盘托出,李执丢弃他该如何?

    他一日不说,那便只能委身住在这梵雅院里,不知外界世事,直至秋闱科考。

    但这也算是变相软禁吧?

    江誉抽手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陆小少爷看到那份信没有。

    “放开我…”

    隐约可闻一女子呼喊,应离自己很远,用了十足的内力也只模糊听了后半句。

    “…不是我推的…”

    江誉来了精神,腾空起身,悄声迈向门边探看。

    襄王府大得很,屋檐四角绵延飞去,仍自己眺望,也只隐约可见一灰衫人影从院子大门中匆匆而过。

    本想往外多走几步,可带刀侍卫眉眼一横,他也只能悻悻而归。

    自己再武艺高超也抵挡不过这藏在满院里的暗卫。

    索然无味。

    他歇了心思,准备收了内力回屋苦想法子,却意外听到遥远处小厮的对话。

    “咱们要有襄王妃了,听头儿说三日后成亲。”

    “谁啊?”

    “江宁淳亲王府石家小女。”

    “难怪东边院里那么热闹…唉也化不了西边院的寒霜啊。”

    “小点声,西边院里尽是…”

    后头的话已听不真切。

    江誉暗自沉眉。

    原来梵雅院在王府西边,西边院里尽是什么?

    -

    黑黢黢的暗室,灯光幽若,一股寒气从脚往上涌,若隐若无攀贴在人的身上。

    林环儿被蒙着眼,双臂被人挟制架着催着往前走。

    两日前被人掳走后似是被关进了一间无窗的屋,呆在黑暗之中太久,方才感受到的阳光仿若是幻觉,但眼下所感到的寒霜越发真切。

    她似是在往地下走。

    害怕恐惧的心思让她两腿战战,不由自主地打着弯,但被掳来两日都未杀了她,可见自己这条贱命于这人有用。

    思及此。

    她心里又有了点底气。

    “够了。”

    清冷的嗓音随着无形的风一起涌进她轻薄的衣衫里,激得她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她站定,挟制她双臂的力度也渐松了许多。

    隐约有回声,她应是站在空旷之处。

    “哒——”

    骤然响起的水滴声吓了她一哆嗦,若非身后两人,她定是早已跪下。

    “林环儿。”

    那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她哆嗦着应答。

    “你可知罪?”

    “百花宴上受林乐晚指使,推晏二小姐落水,你可知罪?”

    自被胁迫做此事时,林环儿便知会有这么一天,那些达官贵人轻轻动一根手指,她就能丢了小命。

    她坦陈:“贱民知罪。”

    却听那人冷笑一声。

    “好。”

    “啪!”

    双手骤然没了知觉,血腥味弥漫。手上的伤口犹如烈火浇油,生疼。顷刻疼得眼泪喷出,额间冷汗密布。

    “这是你的惩罚,可有怨气?”那人问道。

    林环儿疼得声音喑哑,存了保命的心思,径直跪了下去“贱民甘愿忍受极刑,愿做牛马,只求大人原谅。”

    蓦地,束缚双眼的黑布被扯掉。林环儿半眯着眼适应光亮。只见眼前圈椅上坐着一名戴银质面具的黑衣男子。

    古井无波的眼神,抿成直线的嘴角和削瘦的下颚线都透露出一丝生人勿近的气息。

    顺着他晃动的手指望去,她才发现周遭竟全是刑具,而不远处的牢笼里血迹斑斑。但还没来得及害怕,一本纸簿丢在自己的面前。

    “里面全是你杀害林海的过程及证据。”

    “还有你那相好的书生卷款逃跑而扭送承天府的证词。”

    “你之前的苦难,我可以帮你抹去。而你今后的人生,我也可以帮你可得圆满。”

    林环儿瞬间了然。

    她眼神坚定:“大人要我如何做?”

    那男子露出玩味表情:“待在林乐晚身边,佯装顺从,成为她的心腹。”

    “林乐晚一言一行皆要向我禀告,若我有指令,我的人会及时联系你,也会保护你。”

    说完。

    一袋开着口,闪着金光的钱袋丢在纸簿上。压痕遮盖过往。

    林环儿欣喜接过,连连磕头以表忠诚。

    -

    “殿下方才好大的威风。”

    斯山然懒散地瘫坐在椅上,目随着李执稳步迈上台阶,步步上楼往厢房走来。

    他拾起糖酥入口,居高临下地望着地牢下层正清洗刷干满地血迹的护卫们。

    “那小丫头能屈能伸,你就不怕她反水?万一她跑了呢?”

    “不会。”

    李执伸出右手将面具细带一扯,露出如玉面容。

    阴暗地牢,幽若灯光,半明半暗。

    面上习惯性扬起的柔笑让斯山然心梗一拍。

    “她缺钱,但也想出人头地。方才那袋钱不足以支撑实现梦想。”

    李执将银质面具随手一丢,揉了揉太阳穴,问道:“红墙里头呢?”

    斯山然:“今日陛下已秘密召见我舅父,不过问了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就连赈灾物资都并未过问。”

    “不知陛下是装傻还是真不知情。”

    李执冷哼一声。

    父皇是权术高手,眼下看来是装傻罢了,不然怎会二赐婚?

    “也不是没有收获,舅父临走前听到了私下任命的户部左侍郎陈忠年大人将进内阁述职,那时高首辅也在。”

    这点与师傅透露的信息倒是吻合。

    “想来,明日朝堂将知此事。”

    李执喝茶的手微顿。

    陈玄妃出身高祖启帝赐封异姓王之一的献亲王府。

    到了今朝,献亲王陈恪已是文人做派,陈忠年也就是陈玄妃的胞兄,也一直呆在汝州封地当个闲散文官。

    而高皇后高如芙的两兄弟皆科考致仕,攀至高位,深得世上文人敬爱。

    但总归出身也只是偏居一隅的上郡高氏罢了。

    若非多年前设计让旁支高氏嫁与镇南王林淮,这太子之位也不会这么快落在李珏头上。

    眼下,陈忠年从封地归朝都,还被安了这样敏感的职位。不管是出于对先太子的愧疚还是想让两派实力均衡。

    父皇这番举动怕是能让近期朝堂不得安稳。

    清爽的茶水入口,白玉扳指触碰唇边似如前世寒冬。

    李执垂眼,回想前世,自己这一远离权利中心的五皇子,今生仅凭依稀记忆,主动跳入浑水中。

    看客竟成戏中人。

    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年少时,琤琤鼓励他说的话,紧蹙的眉渐缓,嘴角挂上一丝温情。

    “唉,青宁两州久旱,漠北近期似又有蠢蠢欲动之兆,舅父虽人在朝都,可手上的事没停过,安抚民心,提防漠北。”

    “听说江宁同知似也忙得不可开交,氾州、淇州一带反而春夏两季小雨绵延不断引发了水患,堤坝倒了一座,难民涌向江宁。”

    “快马加鞭上禀折子请求拨款赈灾,修复堤坝,居然晚了五天才呈到常阳殿里。陛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工部现在各个人心惶惶。”

    斯山然嗤笑,“氾州、淇州本就是水患多发之地,工部腐虫多,不应习以为常?”

    这些事与前世并无二样,也正如前世那般,解决法子的人便是江誉。

    李执没搭话。

    “先不说朝堂。”斯山然忽伸腰靠拢,“你当真要娶石川媚?”

    “这石家仅有两女,难道石老爷子肯啊?”

    “不敢想。石家长女嫁先太子,小女嫁给你,难道陛下另有深意?”

    李执轻捻酥甜糕点盯看,笑容玩味:“谁说石川媚定会嫁给我?”

    ……

    “什么意思?”

    任斯山然如何追问,李执再未开口道一言。

    -

    婚礼前二夜,朝都步入初夏。初夏的风偏暖,江宁样式的造景诗情画意,皆勾得人懒劲儿直冒。

    刚学完婚嫁礼仪的晏琤琤累得不行,毫无形象地瘫坐在竹床上,迷蒙着眼望着满天星子,打着盹。

    忽听见一阵窸窣声。

    饶是累得睁不开眼,她强撑起精神起环顾四周。

    原是木樨和霜竹。

    她放心地躺了回去,但感觉周遭灯火一盏接着一盏熄灭。似乎只掌了她侧边的一盏落地灯。

    时间陷入漆黑却衬得天上星子越发明亮。突然四五道星子划过,绽开如烟火。

    她瞪大了双眼,面露诧异与欣喜,陡然没了瞌睡。

    听得那两人偷笑:“小姐真是新妇多忘事,连钦天监说近期会有星陨雨都记不得。”

    闻言,晏琤琤噙笑直了身:“你俩竟敢取笑我。”

    发现这两人竟各自端了一小圆桌,里面尽是各式各样,冒着香气的美食糕点。

    近日受到婚嫁嬷嬷规训,她已忌嘴许久,如今看到这两小桌的美食,口水不自觉地分泌出来。

    她伸手捻了一块,只听得霜竹俏皮道:“这两桌美食够不够赔罪?”

    “够够够!”

    木樨瞧着优雅地往嘴里塞食物的晏琤琤,不禁偷笑,心中却是涌上各种情绪。

    自两个月前高家马车冲撞后,小姐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优雅大气,端庄沉稳,但也有现在这般俏皮的时刻。

    小姐越变越好了。

    与她们的关系越发和睦融洽也正如现在晏家一样,家宅安宁。

    木樨陡然红了眼圈,不愿旁人看见,抬头望向飞驰的星陨雨,喃喃自语:“后日小姐大婚真是好日子,听说那日的星陨雨最为密集。”

    ……

    三人嬉闹了一小会,终是累极了。各自侧坐在竹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后日我出嫁,霜竹是我的陪嫁丫头。以后木樨你留在家里,可要好好照顾着枕霞院。”晏琤琤吩咐道。

    “好,小姐。”

    “即便我去了肃亲王府,若是在家里受到欺负,也可来找我。”

    “好,小姐。”

    晏琤琤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尽是一丝不舍的意味,木樨又红了眼圈。

    “肃亲王府离咱们府不院,小姐咱们可以常回来呀。”霜竹天真发问。

    惹得晏琤琤发笑,弹了下她的脑门:“傻丫头。”

    霜竹捂着额头,委屈道:“李珣世子不是很喜欢小姐吗?那小姐想要归家,难道世子爷不肯?”

    不待晏琤琤回答,霜竹话题拐了个弯,懵懂发问:“小姐,上次陆少爷问你‘喜欢李珣吗’,你为何不回答?”

    闻言,木樨一个激灵起了身,连忙想要捂住霜竹的嘴。这明显僭越了。

    晏琤琤没有生气只笑了笑:“因为我,回答不了。”

    “那小姐喜欢陆少爷吗?”霜竹问,“我见陆少爷似是很在乎小姐呢。”

    “玩伴的在乎和男女的在乎是不一样的。”晏琤琤淡道。

    “那襄王殿下呢?他带小姐去踏青,当小姐的老师,百花宴上替小姐解围,这算男女之间的在乎吗?小姐会喜欢吗?”

    “不。”

    晏琤琤顿了顿,沉默许久。

    “霜竹,其实我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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