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神(三)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内围四人听见。

    晏琤琤扬着眉倾首,明显也是知情者。

    林乐晚游目打量着,发觉自己俨然一副局外人打扮,心里憋着气,想开口询问李珏又恐毁了自己不争不抢的形象。

    索性也没作声。

    只上前贴心地替李珏理了理他略有四散的尾发,“殿下,祭祀大典快开始了,需得顾全仪态。”

    炫耀的心思不明而言。

    晏琤琤才不在乎。

    但仍然对着林乐晚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表情,能气一气她这前世宿敌也是好的。

    然此处诡异的气氛也未持续多久,宫奴一声高呵,帝后应声现身。

    众人行礼后,祭祀开始。

    按照规矩,两对新人先迈步上祭祀台后,各持星火点燃三根冲天的檀香。

    再待钦天监监正宣“感怀天应”圣旨后,道士才开始做法。

    宫奴委身引导,晏琤琤往前走去。

    当自己与林乐晚擦身而过时,她忽耳语叮嘱一声:“姐姐,祭祀时可要当心,高台之上,台下的珏哥哥可顾不住你。”

    晏琤琤扬起深笑,盯着她的唇,心中的默念几乎与她所言同步。

    亲昵地道谢,深笑已转化成嗤笑。

    费心竭力地再设计这么一场,可她早已有防范。

    不过前世是李玉嫣这般对她说。

    当时她惧怕李玉嫣的刁难,将其所言奉为圭臬。全程自是小心翼翼,即便惹得李珏心生不满斥责太过小家子气,也不敢松懈。

    却仍旧挡不住那意外。

    烈火灼伤了脖颈,小心养护许久仍留下浅浅疤痕。

    檀香已点燃,冒出的青烟直冲云上,散入云间。

    几名道士随着鼓点振振有词地念着咒法,而后开始绕着祭祀台游走。

    其中一儒雅道士忽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黄纸,向天空中抛洒而去,又挥洒些许酒水,另一只手将所持的木剑停留在烛火上片刻,火花跳跃,那道士又迅速抬手。

    一柄木剑利落刺穿那些飘散的黄纸,瞬间在空中爆开一层火云。

    半燃烧的黄纸灰烬本是悠悠下落,忽而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风,纷纷偏了转向,直愣愣地扑向晏琤琤脸上。

    风速太快,灰烬飘散不可控。

    同前世发生之事,一模一样。

    晏琤琤噙着笑,不慌不忙地从宽袖中掏出一个软盒,里头放着早已备好的湿布,正想拂手摊开湿布,一一遮挡。

    却见李执一个轻步,扬起袖袍将黄纸灰烬挡住,但仍有一些细碎的逃逸,落在他的脖颈处,瞬时烫出一小块、一小块的红点。

    晏琤琤瞪大了双眼,瞧着眼前的俊脸离自己越发靠近。

    她的心忽跳得很快。

    眼前的李执如若不知伤痛为何物那般,面色如常。唯有微蹙的眉泄露出他的隐忍。

    如玉的嗓音清脆传来。

    他说。

    “琤琤,你没事吧?”

    还说。

    “抱歉。”

    抱歉?歉从何来?

    晏琤琤静静地瞧着他有一个轻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

    李执这番太过突然的举动引得台上台下不知情人的疑惑。

    事实上,若非李执与她并行同边,无人知晓她方才遭遇的情况。

    所有人拘着礼仪纹丝未动。晏琤琤紧盯着台下面容略有模糊的林乐晚。

    前世时,待那位儒雅道士将木剑倒插.入香灰坛中,大呵一声咒法,至此礼成。

    接着,台下的惠帝恐影响祭祀,连忙迈步上台,急忙问询方才发生何事。

    而待林乐晚安排好的道士回禀后。

    林乐晚会突然佯装虚弱倒入李珏怀中,然后再神叨叨地开口说“天人感应,信女心不诚。天人动怒,需不诚信女跪地两个时辰为大越祈福”。

    最后,前世的自己则被惠帝赐跪在祭祀台上。

    而往后,每当江誉治灾法子难有进展时,她都会被皇室所责怪,被民众唾沫鞭笞一顿。

    如今俨然换成李执,她倒是好奇林乐晚到底要如何决定,是继续做局还是无奈收摊?

    呵。

    恐怕林乐晚还不知道她与李执都已有治灾法子这一“免罪金牌”吧。

    不料——

    “恭贺陛下。”

    与前世那道士所言不同的是,儒雅道士反而开口祝贺。

    晏琤琤仔细瞧看,发觉这道士与前世似不是同一人,继续默不作声地沉下心张耳听着。

    “游大师,喜从何来?”惠帝问道。

    “星火四散,襄王殿下舍身相挡,寓意可见,天灾之难,襄王殿下应有办法可以相治。”游秦弯腰回答。

    惠帝游目李执与游秦,又转头望向站在另一边神色如常的肃亲王。

    倏尔,爽朗笑道:“不愧是游大师,都能猜测到我这五子对治灾法子的确有了眉目。”

    又移目看向李执,笑眯眯发问:“老五,说说看吧?”

    李执从容行礼,噙着和煦笑容将方法解释了一遍,最后又行了一礼:“父皇,容儿臣斗胆一言。这法子实则是经三皇叔点拨而得构思。”

    “肃亲王,”惠帝笑眯眯地喊道,“你也说说看?”

    肃亲王颤颤巍巍答道:“不敢欺瞒陛下。起初知晓错嫁之后,臣倍感惶恐,害怕误了陛下‘双月同出’的用心。”

    “可见到错婚后犬子与贤媳友睦,五侄与其妻和爱,他们纷纷践行陛下推崇的‘和睦’——”

    肃亲王正直诚恳,不争不抢一生,头一次要当着陛下和小辈们的面撒谎,属实有些为难。

    发觉自己说得迷糊,索性舍弃中间一大段话,说了终点。

    “臣忽明白了陛下为何非要‘双月同出’。”

    “肃亲王府与襄王府分布东西两边。”他伸手点了点:“交错。”

    李执接话道:“如此,儿臣才能想到用东边的去浇灌西边的旱。”

    肃亲王继续配合:“所以,五侄说是我的点拨,我看不然,应是陛下您的点拨。”

    两人一来一回打配合吹捧着,惠帝自然乐得飘飘然。

    “肃亲王不会撒谎,老五不屑于撒谎,看来这便是天意。好,当真是好。”

    晏琤琤知晓林乐晚已没有陷害的时机,看来她只能收摊。

    不曾想,沉默许久的高皇后冷声道:“可雍河天门关向来凶险,若要设立机关,可非纸上谈兵班便能办到。”

    “选谁去?”

    “不知陛下意属何为啊?”

    惠帝依旧一副老好人一样,顺着话道:“皇后如何看?”

    “襄王一介文人不懂民情,肃亲王年迈不堪重负。”高皇后说得很直白,但的确是事实,她伸手拍了拍站在一旁的李珏,“太子应当效仿陛下,去民间历练。”

    惠帝倾首,长“嗯”一声表示赞同。

    “随性人选,嫔妾觉得应由太子自行择定,陛下觉得呢?”高皇后继续道。

    惠帝背着手,笑道:“愚民无知,许是要老五这样的文人去启智解释。老五得去。”

    他伸手点了点,“嗯,新婚燕尔,不可分离太久。老五的媳妇也得去,得去照顾老五。”

    “刁民难缠,许是要派个武将,嗯,镇南王的长子林乐曜我看不错。”

    “其余人倒是由太子自己做决定吧。”

    惠帝大手一挥,唤来张全,“待太子将人选好后,你拟旨安排下去,太子一行要各府各州的人都要配合。”

    -

    祭祀耗时太久又不可随意走动,不需许久,宽袖里的糕点便已吃完,期间,晏琤琤还分了几块给空手而来的石川媚。

    再回襄王府已是傍晚。

    小腿肚已是酸痛,整个人体力不支,有些发软。只得靠着莜曲和霜竹左右扶着她才能往前走着。

    三人径直去了凝晖院。

    躺在长椅休息片刻,凝晖院的小厨房便传来炊烟。

    她馋得猛然起身,却突然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似骤然天黑。

    整个人摇摇晃晃,堪要摔倒,但她发不出声。本能地摸索着身旁的东西,想要借力。

    忽而落入了一个有劲的温暖的臂膀中。

    清冷的松木香气混着今日祭祀上缥缈的檀香,有些好闻得令人沉醉。

    他的发丝掠过自己的鼻尖,徒惹酸痒。

    遮盖视线的黑点渐渐缩小,李执的俊容出现在眼前。

    两人离得很近,比海棠花枝坠落那次还要近。

    晏琤琤只需抬头,鼻尖便会撞上他的下颚。

    许是饿了或是太累了。她的脑子转得很慢,本能驱使她心安理得地躺在李执的臂弯里。

    她的睫毛轻闪,眼皮有气无力地一开一合。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宛若下雨时沸腾的河水泛起不知疲倦、无止无休的涟漪。

    最终困意战胜了饿意。

    晏琤琤昏睡过去。

    ……

    华灯初上,暖黄的星火若流萤满室飞舞。凝晖院里大婚装饰还未撤下,纱幔随风摇曳。

    晏琤琤再有意识时,只觉睡得舒服,顾不上什么礼仪,只想要伸个懒腰。

    正要伸手,却发现自己似是躺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她半眯着眼,头顶上,雾蒙蒙的视线里似有一个人。

    紧闭着眼,又睁开。

    赫然是李执,他以一种奇怪的姿态坐着,一手拿着书籍,另一只手——

    晏琤琤顺着看去,正揽着自己…她睡在他的臂膀里,而且她的手也回抱着他的腰。

    !!!

    晏琤琤骤然清醒。

    许是动作幅度略大,惹得李执偏头回望,他面目柔和:“你醒了?可要吃饭?”

    她羞得满脸通红,想拒绝,奈何肚子不争气,响了一声。

    李执轻笑一声,扶着她起来后,自己起身去嘱咐着下人们将备好的饭菜端了进来。

    这个空当,晏琤琤已恢复了端庄模样,颇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之态。

    饭毕。

    晏琤琤正要送客。

    站在一旁的霜竹突然附耳俏皮道:“小姐,你睡了一个半时辰,王爷都一动不动呢。”

    闻言,她的视线落在李执的直愣愣地麻木的左手上。回想起今日他替她挡灰烬,视线又落在他红肿的脖颈上。

    得报恩。

    她心想。

    “殿下,请留步。”晏琤琤唤道。

    惹李执疑惑回眸。

    她继续道:“脖颈受伤处,琤琤帮您涂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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