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狸奴(二)

    凝晖院今日好生热闹。

    一笼笼的毛茸茸被一趟趟地送入王府。飞羽忙得脚不沾地,指挥着下人将木笼安置妥当。

    而脚步匆忙的还有飞云。他飞速将宫内传出的消息回禀:“主子。游大师已择出吉日,但陛下的意思是灾情严重,明日便要出发。”

    李执闻言,迟疑抬眸,好看的月牙眼微眯着。为挑选狸奴而弓的背微微僵硬。

    他手上动作停了许久,脸色冷了点,“朝都女子皆是大婚第五日归宁,陛下连这个都不肯?”

    飞云沉默片刻,将游大师的话转述:“陛下同游大师说,若明日出发,石家小女即可准时归宁。”

    李执挑眉,眼神幽暗,哂笑:“朝都去江宁,走水路,两日的行程。倒是符合江宁的婚俗。”

    “历年祭祀都是一道一僧,这次陛下却单单撤下了慧明,不讲佛法。宫内各处可有异样?”他细心问道。

    飞云沉思片刻,道:“祭祀前。玄妃娘娘与皇后闹过不快,因是小事所以小的没有禀告您。”他立即跪下,“小的失职,甘愿受罚。”

    如此。

    个中缘由倒也能说通。

    陈玄妃一心礼佛,高皇后有意不让陛下惦记起这回事。

    李执摆了摆手,让他起来。饶是重生一世,织起密集的网,但网内的人要如何斗,他也控制不了。

    “主子,还有一事要禀。”飞云支吾道,得了李执眼神的应许,才继续:“外头流传,王妃与太子殿下不清不白,还私下见面。”

    李执了然。

    这消息应是李珏故意发布出去,毕竟护国公府的兵权也相当诱人。

    晏琤琤对李珏还有留念吗?李执沉思,将所发生之事抽丝剥茧——倘若欢喜,又怎会违抗圣旨而拒婚?倘若欢喜,又怎么暗中派府兵盯梢李珏一派的大臣?

    他不会去问晏琤琤想要做什么,但他也不会告诉她,她暗中做的事,他一清二楚。

    罢了。

    眼下她已是他的王妃,倒也不必拘束这么多。

    若拒婚只是一时兴起,心中还惦记着李珏,来日他再杀了李珏也不迟。

    -

    木笼里的猫儿慵懒恣意地躺在铺垫的粉色毛毯上,时不时地环顾四周环境,许是知晓没有危险,偶尔露出分能的舌头舔舐粉嫩的爪爪。

    唯独一只尺玉始终保持警惕模样,连放在一旁的吃食都甚为少吃。

    狸奴主见李执的目光停顿,讨好地递上一根羽棍,“王爷,您可用这羽棍逗弄狸奴,它们是极其欢喜。”

    李执一手收拢起宽袖。另一手接过羽棍按照下人所言的方式,垂如笼子里,逗弄起来。

    其他狸奴争先夺后地扑过来,仍独独那只尺玉一动不动。

    晏琤琤出了房门瞧见的便是这般场景。

    李执身着一袭碧落色衣袍,弯着腰,手持一根羽棍久久未动,眼神落在那些小猫儿身上。

    晏琤琤不自觉地扬起笑容。她年幼时曾在庄子上救过一只依偎在尸首早已冰冷母猫怀中,奄奄一息的没了毛发的小猫。

    骆嬷嬷不让养,她便同霜竹偷养起来。日子一长,那只小猫竟活了过来,还长出了雪白毛发。

    她唤它“月牙”。

    可后来回府没多久莫名口鼻出血,来不及救便死了。

    直至入了宫后,她才无意得知那样的症状是因为晏玥翎摔打过它。

    再瞧着木笼里的小猫们,总觉得又再看见了月牙。

    “你可要试试?”李执一声将她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晏琤琤欣然应允。

    她接过李执递来的羽棍,左边晃晃右边动动,惹得狸奴们“喵喵”叫嚷。

    方才那只尺玉陡然猛扑过来,那般快的速度,饶是一旁的李执也都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上前查看晏琤琤有没有受伤。

    “有没有受伤——”

    没顾上太多,李执直接轻抓晏琤琤的手腕,仔细瞧看。

    却赫然发现少女那凝霜皓腕处有淡淡青色的握痕。

    后知后觉。

    这握痕似是大婚那日他紧握之处。

    乍然,他的掌心似冒着火,熊熊燃烧着,内心涌上一股歉意。

    晏琤琤见李执突然僵住,她垂眼瞧看,顿时了然。慌忙抽回手,掠好衣袖,扯出笑容:“无妨。”

    “只是这羽棍…”她转了话题。

    本是浓密羽毛,眼下已是光秃秃的一根。而那只小猫爪子里满满一堆。

    狸奴主惶恐:“请王爷、王妃恕罪,这白猫本是最温顺的,许是换了地处,略有躁动。”

    “不碍事的。”晏琤琤忙道,“我瞧着这小猫甚为机敏。”又自顾自地寻了一根稀疏枯叶的枯枝,继续晃动。

    这时,那只白猫温顺不少,开始追着枯枝喵喵叫。时不时眨着水灵的琉璃瞳。惹人可爱。

    “就要这只尺玉,其余的狸奴放你那好生养着,别折害生灵。”

    李执见状晏琤琤欢喜得很,索性定了下来,“去找飞羽令聘钱和赏钱。”

    狸奴主应了一声,笑得合不拢嘴,离去前有意讨好王妃,趁着李执不注意,悄声道:“婚前大半个月,王爷便吩咐小的多寻些刚出生的幼崽。”

    “当时小的可还疑惑呢,王爷赏月吟书是一绝,可不见他喜欢过狸奴呀。”

    “今日一见已是解惑。王妃当真是好福气,佳人一对。”

    大半月前?

    那时李执怎会…噢,是了,川媚姐姐也喜狸奴。

    晏琤琤笑得很勉强。

    若非是她重生又拒婚,今日这狸奴应属于另一人。

    “嗯。”晏琤琤点头,目送狸奴主离开后,她才问,“王爷,不如替这狸奴取名?”

    “通体洁白又有小脾气,唤作月牙吧。”李执言笑晏晏,眼神里弥漫期待。

    而不如意想之中,晏琤琤只轻轻回了一声“好”。

    -

    朝都得天气开始走热,马车里开始放置冰块。溢出的丝丝凉气抵消了饭后的昏沉。

    “殿下,我们去哪?”

    晏琤琤发髻上的步摇随着马车的前行晃动。一闪一闪,反射的光影落在她的脸颊处,如同开了一朵小花。

    “到了你便知晓。”李执不愿多言,只笑着盯看那束“小花”,他希望,等会儿,那束光能从她那双眸里闪起。

    车饰镶金在阳光下发着光,围着一圈的铃铛叮当响,依据着晏琤琤在府中惯用的那辆全然复刻。

    在熙然人群中,十分独特。

    晏老太太用手挡着光,眯着眼仔细看——“琤丫头,是琤丫头惯用的马车。”

    周氏笑道:“老祖宗,姮娘的车在家里呢,莫不是看花了眼?”

    直至马车靠近。

    霜竹撩开帘子,将晏琤琤迎出。

    晏老太太情绪激动,拍了拍周氏的手,“不会错,绝对不会错。”转身又忙不迭地下了台阶,上前迎接。

    “琤丫头!”

    祖母的一声声呼唤,让懵神的晏琤琤委身探头,发觉已是到了护国公府。

    她惊讶于李执的安排,更是欣喜与家人的相见。

    连马凳都没有踩,借着霜竹手臂的力,径直跳了下去,向祖母扑过去。

    “哎哟,小心点。”晏老太太抱个满怀,笑得合不拢嘴,但也没丢下数落,“我的乖乖若是摔着了怎么办。”

    晏老太太牵着晏琤琤的手走在前头,周氏便引着李执往府里走。

    这是李执自箬睦身死后,再一次来到护国公府。

    不是以师者身份,无需遮遮掩掩,可以恣意出入内外院,大大方方地与她并行。

    他是她的夫君。

    眼光落在前头扬起笑脸的人儿,那朵“小花”如愿地在她灵动的眸里展开。

    “多谢王爷。”周氏声音很低,“虽是错婚,但也没有亏待我们姮娘。”

    李执收回眼神,依旧谪仙模样,温和道:“是小婿应当的,母亲不必如此。”

    “为了姮娘将你向来素净的马车装饰成那样,算不得应当。”周氏语气悠长。

    四人步入亲亦堂。

    待坐定,茶水吃食纷纷端了上来,晏老太太当她如稚子那般,亲手喂着。

    气氛温馨,惹得李执都羡慕起来。

    “母亲,父亲和哥哥呢?”晏琤琤问道。

    周氏略有愧歉:“恒娘,你父亲和兄长今日都在宫中,来不及赶回来与你相见。”

    晏琤琤摆了摆手,不在意:“无碍的。明日才归宁。”

    周氏与李执对视一眼,知晓晏琤琤是不知明日便要启程去江宁之事。

    揣测着不知情许是有原因,女儿已是出嫁,她也不好插手其中,索性没说话。

    “祖母,晏玥翎如何了?禁足这般久,可有好好反省了?”晏琤琤问道。

    “瞧着三丫头乖巧了许多,你父亲解了禁足的范围,她能在府中走动了。”

    “近日里,倒是常去瑜姨娘那。也好,瑜姨娘性子静,学几分也是好的。”

    ……

    斜阳坠山,星河跃跃欲试。又到了分别时刻。

    感伤的气氛催得晏琤琤不自觉地酸鼻,她强忍着泪花。

    逐个拥抱完祖母和母亲后,正要转身迈出门跟上李执的脚步。

    却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人,手持匕首,寒光粼粼。

    “晏琤琤,受死吧!”那人大呵一声。

    横遭变故,众人皆是懵然无措。

    “噗嗤——”

    短刀刺入了李执的右臂,血花绽放于碧落之间。

    晏琤琤目眦尽裂,行刺者竟然是晏玥翎。

    她一手护着李执,另一只手将晏玥翎反手束缚,踢其右膝,迫使其下跪。

    一道动作行云流水。

    泪花还挂在长睫上,她冷了脸,冷声道:“晏玥翎你竟敢刺杀皇子,来人,把她扭送承天府。”

    周氏慌了神,连忙护着,“襄王!”

    李执忍着疼痛抿着嘴,避开了周氏的眼神,“我听琤琤的。”

    -

    因拘着护国公的名声,征询李执的同意,承天府府尹将案子直接挪送给卫尉寺,另以‘府兵巡查’名目。

    先羁押承天府,翌日扭送卫尉寺。

    二人再从承天府出来时,星河已倾洒天空。

    李执突然提议步行回府,晏琤琤应允。

    夏风习习,望着点点烛火。

    沉默许久的两人忽异口同声道“谢谢”。

    倏尔,两人又陷入安静。

    “你谢我什么?明明是你替我挡刀,还好伤口不深,我方才真是吓到了。”

    “还有,明日要启程去江宁,好心带我提早一日归宁。”晏琤琤开口道。

    “抱歉,我还没想好怎么同你说启程一事。”李执笑了笑,“没想到你都猜到了。”

    前世时也是明日启程。

    晏琤琤早已做好准备。

    她不愿再谈及,再次问道:“为何谢我?”

    李执顿时停了脚步,回想起方才晏琤琤及时护着自己的模样。

    温柔溢满眼眶。

    他轻声道:“谢你,愿意护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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