莜曲来找时,李执正在同李珏商讨另一种方案。
见莜曲神色匆忙,罕见地连话都说不太利索,两兄弟共同皱了眉。
李珏怕晏琤琤反水或者是担惊受怕,想将自己叮嘱她监视李执一事供出来。本想派人同去,但这算是襄王家的家务事。
他似是没立场去干涉。
即便以太子身份抑或是以皇兄身份。
他都没有。
“你先去吧,莫让琤琤久等。除了我,她惯是没有耐心久等旁人。”李珏说得不咸不淡。
李执听得心中冒火。
面上却是云淡风轻地回敬:“琤琤也素来欢喜温文尔雅,用情专一之人。”
李珏:……
不知李执为何莫名其妙来这一句话,隐暂且选择放过。
这笔账大可先记着,待他登基后,再清算也不迟。
“臣弟告退。”
李执退了出去,余光还落在厚重书籍内李珏藏起来的那份书信上。
按照前世记忆发生的事,这时的高皇后与高相已经开始筹谋篡位一事,而后的漠北动乱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今生,谁会是那只黄雀呢。
李执隐匿了眼神里的阴鸷,依旧笑得如沐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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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生气?”
李执边走边说着。
南方的庭院皆多为曲折游廊,芜镇县丞特意将本地富绅余有的房院修葺了一番,隐秘性加强。若不有心记路,更是可能被绕晕。
“奴婢不知。只听闻霜竹说,得了太子殿下的令,王妃见过什么人。”莜曲边说着边观察李执的脸色。
李执蹙眉,脚步大幅加快,“不是吩咐你需要寸步不离地守在王妃身边吗?”
莜曲哭丧着脸,小跑跟上,“王妃要我修复从江宁周大儒那得到的字画,要奴好生保管着。说是到了梧州会有妙用。”
“您也知晓,江宁水雾重,仲夏热气又猛。那字画经不住。”莜曲小声道,“您吩咐奴一切要以王妃的吩咐为先。”
李执心中长叹口气。没了诘问的心思。
一路上他情绪不佳,总觉晏琤琤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直至迈入了居住的院子,看着晏琤琤孤身站在廊下。
一旁的霜竹脸色不太好看。
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可那一身的寒霜和若隐若有的愤怒充斥天际。
他紧张起来。
“琤琤,找我有何事?”他边走边说,语气一如往常,嘴角下的酒窝倒是没了以往的朝气。
廊下美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甩了一样什么东西丢在廊凳上。
李执走近一瞧,书封上写着硕大的“换脸记”三字。
惊得他眉心一跳。
晏琤琤说话了。
“襄王殿下。”语气颇为生冷,“大婚翌日,我曾问过殿下,可否知晓江誉在何处。”
“殿下说,您与江誉不过是萍水相逢。”
她一直背对着李执。
相处这么久以来,她能感受到李执对她的好。特别当她知晓李执并非太子党时,她如负释重。
错婚,他也是受害者。
她知晓他对石川媚的一往情深,也问清了石川媚的心意。
她在努力的补救。
笼络大臣已暗中开展,每个关键的中立派她都有相应的把柄。前世,陛下这时候的身体已不太好了,宫中处处保密,但传位于李珏并不会等太久,只要漠北安定。
一切都安排好了。
买通了高相府里的最不起眼的小厮,日日点着含有丽春花的熏香。高相暴毙不过是时间问题。
眼下已通过治灾之事,再次深得李珏的信任,在李珏眼里,她对他忠心耿耿,痴情难忘。而她用前世之法做今生之事,越往后,李珏便对她越信任。
江誉这新科状元在整个环节里更是举足轻重。新皇登基前一日还需召见上届的前三甲。
届时可趁着那个时机,她作掩护,派人暗杀李珏。高皇后定会自乱阵脚,届时联合其他大臣举荐李瑾上位。
再给李瑾递上她最后的王牌。
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说不上来的委屈,难受萦绕着心中。
从相处的日子里抽丝剥茧,扪心自问,她没有为李执付出对等的好。
可她不能接受,李执的好里满是欺骗。毕竟,她是如此的真诚以待李执这位盟友。
她嗓音略有哽咽。
“襄王殿下,大婚后,你可有见过江誉?”
李执沉默不言。
他大抵猜测到晏琤琤知晓点什么,但他不知道她知晓多少。
先要坦白的心暂且被自己按捺下。
晏琤琤似乎是预料到李执这样的沉默回应。
她满不在乎道:“好。既然襄王殿下不回答这个问题。”
“那么——”
她喉咙里发紧,指着廊凳上的书籍道:“霜竹怕我无聊,从朝都买了最新流行的话本子。我今日闲来无趣,翻阅许久。”
“这本换脸记,襄王殿下可有印象?”
李执八风不动,浅笑:“我不曾看过这类的话本子,不知琤琤寻我来到底是何事?”
话毕,他弯着腰将廊凳上的那本书,随意翻阅着。
只有前两页有字,笔墨未干,散发着南方才独有的松香墨。
是她方才写的。
话本子两位男主角的名字赫然写着阿执,阿珣,故事发生的背景是两位男子协商着大婚之时交换。
其含义,不明而喻。
李执低垂着眼,用余光试探见晏琤琤的表情。
嘴角微垂,代表不乐,鼻翼微吸,代表紧张。紧皱的眉头,代表生气和纠结。眼神散发着认真的态度。
他笑了笑,看来晏琤琤只知道了一部分。语气顿时轻松起来:“我看这本话本子倒像是胡乱编造的。才两页纸,能说清什么故事来。”
“而且名字居然这么凑巧,同我和李珣差不多。也是大婚错嫁。”他顿了顿,“方才霜竹说是从朝都买来的,莫不是本就以我们的遭遇编排的?”
他又随意地翻看书封和书背,“瞧瞧,连署名都没有。”
而后随手一丢,《换脸记》又丢回了廊凳上,不偏不倚,同晏琤琤随手一丢的位置一模一样。
可晏琤琤摆明了是不相信的。她没有证据,可自己的直觉从不欺骗自己。
“襄王殿下,只觉这话本子只编排了错嫁吗?我怎的觉得连换脸一事也是真的呢?”
她步步紧闭,昂首,紧紧地盯着李执的双眼,她捕捉到了他闪过的一丝心虚。
历经了两世,她不是好欺骗的小姑娘。
“琤琤,此话怎讲?”李执的笑容越发深了,连同嘴角梨涡都荡漾着揣测不明的意思。
晏琤琤瞪着眼,拿出了前世学到的审讯方式,将手中已有的牌打出去,笑道:“襄王殿下,你觉得巧不巧,我方才发现誉先生就是江誉。”
“而太子殿下说,誉先生是你举荐的。真是奇怪,我费心寻找的人,居然被关押在襄王府里。与我不过东西两院相隔。而我方才问殿下,殿下却保持沉默。”
“我实在参不透,殿下为何如何。”
“更奇怪的是,你说巧不巧,江誉也戴着人皮面具。他说是你吩咐的,说是飞霜姑娘制作的。”
“都是我认识的人,而我如同深陷在一所巨大的谎言迷宫之中,还在苦苦寻求出口。”
晏琤琤娇俏道:“我不曾想过,我的错嫁夫君竟然瞒我瞒得这么深。”
“我以为,我们彼此很坦诚,我也以为,我们应当是齐心协力的。”
“不过,人之常情。”
“毕竟,王爷对我的所要求的自由,贯是有求必应。”
“既然襄王殿下事事不肯对我说实话,那王爷,”晏琤琤笑靥如花,“待治灾结束后,我斗胆上请陛下,赐我们和离。以后,川媚姐姐不该也不会嫁给你。”
最后一句话,晏琤琤说得很重,她在要挟,那是李执在意的东西。
她潇洒转身离去,却被李执紧紧抓住了手臂。痛楚传来,犹如大婚之夜,可晏琤琤露出一个得逞又冷漠的笑容。
“琤琤,抱歉。”李执简短的一句已是所有,但他并没有承认其他,“江誉的确是我瞒着你。”
他的理由堂堂正正又冠冕堂皇,“江誉是人才,是能人,未来也会是良臣。”
“良臣者需明君,若辅以庸君,则是明珠蒙尘,于百姓有亏。”
出离的愤怒已经平息,被谎言蒙蔽后的激动已经渐消。
晏琤琤知道李执所言是正确的。
但是——
她转身用力抬起手,像是让李执看着他紧握的手臂是一场见证那般,质问道:“那你为何骗我?”
“江誉是人才,你有你的考量。但你为何骗我!”
“抱歉。”李执重复道。
他不能说他也害怕。
前世传闻晏琤琤与江誉关系极好,好到曾有林乐晚一派的佞臣上奏李珏,查清两人是否有其他往来,皇后是否德行有亏。
虽然每次的结果都是两人皆是清白,往来从未失君臣身份,从未越界,且两人行事皆是为国效力,为国鞠躬尽瘁。
但是,李执搬迁去京畿别院时,曾遥遥见过晏琤琤一面。
那时是在春日宴上,君臣纵乐赏花,宫里的杏花开得旺盛,嫣粉一片簌簌如流星。
江誉站在帝后两旁,谦卑如常,可李执清楚地知晓,他看向她的眼神算不得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