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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南渡(六)

    同时,皇宫。

    紫檀木的桌案上整齐地叠着几本书册,青白釉山形笔架上搁着一支半干的兔毫笔,萧岐手中托着一本书,正垂眸看着。

    晴好的光阳自窗外照进来,他的脸半匿在暗中,光下的一半安静而俊美。

    门口传来了声响,混着三喜骂骂咧咧的低啐。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看我收拾你们!”

    “我家七皇子,命怎么这么苦哟。”

    萧岐若有若无地笑了下,轻轻翻了页,书影在他脸上扫过,又是一道晦涩莫名。

    须臾,三喜进了内室,看着萧岐欲言又止,半晌才憋出一声长叹。

    “你也不是昨日才进宫,若是受不了这些,这段日子就少出去,生气伤身。”萧岐目光依旧落在书上,淡淡说道。

    三喜听了这话,更捂不住心中的憋屈,耷拉着脑袋小声地:“奴才受再多的苦都不打紧,只是奴才......奴才见不得主子受委屈。”

    萧岐听了这话,眼中平平升起了一丝笑意:“我若是连这些委屈都受不得,早活不到今天了。”

    三喜见他状若平常,丝毫不见焦急之色,又试探着问道:“那主子,眼下咱们......该如何啊?”

    “我依旧做我不得宠的皇子,你依旧是我身边的总管公公,以前怎么过的便怎么过。”

    “可......”三喜想到刚刚那帮见高踩底的杂碎们又是一阵钻心的气,见萧岐仍旧是平静无波的样子,只得恨恨地转头骂起了应舒棠,

    “都是那晦气的应家女,居然连退婚这种不顾脸面的事都做得出来,她......”

    萧岐蓦地合上了书,声音大得有些不符他的脾性,三喜立即闭上了嘴。

    三喜见状,忙着扯开话头,眼珠子一转,把宋漪荷擅闯内宫的事说了出来,末了推测道:“是主子和宋姑娘的事被她知道了?她设计陷害宋姑娘!?”

    萧岐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眉头微微皱了下,否定了他的话。

    “她怎会做这种事,倒是宋漪荷,意气用事,经不得诈,叮嘱了那么多次都没用。”

    “行了,不说这个了,你把这卷经书给瑾妃送去吧。”他垂了眼,瞥了眼桌上的经书吩咐。

    “哎,奴才这就去。”三喜拿起桌上萧岐誊抄了一晚上的经书,正欲离去,冷不丁瞥见了那经书上的字,登时僵在了原地。

    龙飞凤舞的狂草,字字昂扬,力透纸背,一笔一划都仿佛诉说着主人的愤懑、不甘。

    这经书,佛祖见了都要道一声罪过。

    萧岐见他还不走,立时明白了他的顾虑,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嘲弄一笑:“无妨,她不会收,不过是做个样子。”

    三喜了然,收好经书便向瑾妃的曲台殿走去。

    临到了门口,他听见萧岐平淡无波的声音响了起来

    “回来之后,咱们去一趟将军府。”

    三喜一怔,知道自家主子还是要去找那应舒棠,更替萧岐心酸,脚下又快了些。

    到了曲台殿,果真如萧岐所料,瑾妃并不收那经书。

    瑾妃身边的大宫女云芝得体地笑着:“七皇子的孝心娘娘是知道的,只是咱们娘娘近日听大师真言有了感悟,这经书极耗心血,是各人的功德,娘娘到底不是七皇子的生母,这经书还是放在七皇子身边护佑自身为好。难为七皇子为娘娘抄了那么多经书,这珊瑚禅珠,就当是娘娘体恤七皇子的孝心了。”

    三喜岂会听不出云芝的意思,瑾妃收嗣一事再无可能,他赔着笑拒了那禅珠,灰败着脸行礼作别。

    云芝目送三喜走远,回了殿内,对端坐于书案前的人恭敬道:“小姐,打发走了。”

    顾息鸢正慢慢誊写着一本《佛为海龙王说法印经》,闻言搁了笔甩了甩手,轻抚着乌黑的鬓发摇头道:“这萧岐啊,长得好,脑子伶俐,字也漂亮,怎么偏偏哄不好那应舒棠......可惜,可惜。”

    ******

    应舒棠同容沁晚同坐一辆马车,甫一驶入垂杨淀,窗外的景色便叫人眼前一亮。尚在初春,点点新绿缀于枝头,光看着就能感受到其中的生机与清新。

    而车内的两位此时却无心欣赏,应舒棠起先还旁敲侧击着暗示谢宇策的不靠谱,谁知容沁晚却以为她还是在介意刚刚那番话,一个劲地替谢宇策赔罪,令应舒棠觉得好没意思,索性闭上了嘴,让她亲眼瞧瞧。

    垂杨淀既然是纪京文人骚客最喜欢的地方,有景,更要有境。一席蒲毯,一张矮桌,一壶好酒,三两好友,数本诗集,便胜却人间无数,仿佛自个儿就是那诗仙诗圣。

    二人一下车,就有人认出车旁的谢宇策和容家的马车上前来寒暄,见到应舒棠,多数都顿了顿,才接着问好。

    也对,这地方,她两辈子都没来过。

    “舒棠,咱们去那里坐。”容沁晚拉着她坐到了一块蒲毯上,柚香和紫堇各捧着一盒糕点和一壶果酿放在了矮几上。

    应舒棠可没心思吃东西,她急着验证自己的猜想,有意无意地盯着坐在容沁晚身边的谢宇策,果然发现这厮总是装作不经意地往一个方向看,眼睛仿佛粘在了某处。

    她顺着那方向看去,果然见一群妙龄女子,一个化成灰她都认得的窈窕背影。

    只是宋漪荷今日只是缩在一角,并不与人交谈,那一贯端庄得体的身姿今日竟有些萎靡。

    想来元夜宴那场风波对她的影响不小,应舒棠在心里冷哼了声。

    宋漪荷能从一介小官之女做到人人称颂的贵妃,皆因此人极爱惜羽毛,懂得经营自身。前世她屡次在垂杨淀诗会上夺魁,才女之名传遍了纪京。

    而这次,她才刚在元夜宴上闹出了风波,就在这诗会上露了脸,为的就是若能在诗会上一举夺魁,就尽早将那桩丑事盖过,保住自己的好名声。

    宋漪荷,如记忆中一般,隐忍,步步为营。

    应舒棠微微皱起了眉,若非想着让容沁晚早些看清谢宇策的嘴脸,她才没兴趣欣赏宋漪荷如何大放异彩。

    正思索着,衣袖被人轻轻拉了拉,她侧过头,只见容沁晚正扑闪着大眼睛示意她往另一边看。

    应舒棠不解,转头一看,眉心又皱起几分。

    萧岐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早知萧岐不会轻易放弃应家这块登天石,可这离她退婚那日才几天啊,这就凑上来了,她还是小瞧了萧岐对那个位置的渴望。

    应舒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略显不耐地别开了脑袋。

    三喜垂首立于一旁,见应舒棠这幅爱搭不理的样子,气从中来,狠狠瞪了她一眼。

    殿下到了将军府,刚碰上应舒棠上了容家的马车,就一路追了过来,谁料这疯丫头竟然看都不看殿下一眼,真是可恶至极。

    萧岐不仅毫无怒色,见应舒棠如此,还轻笑了一声。

    “七皇子殿下。”容沁晚和谢宇策上前屈身行了一礼,周围也有人认出萧岐,又上前行礼的,也有落了一眼便装作没看见的。

    “无需多礼,今日我也只是一个诗客罢了。”他笑着示意众人起身,轻轻撂起了月白长袍,熟络地坐在了应舒棠身旁的蒲毯上。

    应舒棠咬着糕点的手一顿,登时没了吃东西的心情。

    耳边又传来萧岐平和中又带点清冷的声音:“我原先不知,棠儿竟然也对诗歌感兴趣,今日......”

    “我不感兴趣。”应舒棠冷冷出声打断了他,甚至都没看萧岐一眼,留了一地突兀的沉默。

    容沁晚吓了一跳,目光在应舒棠和萧岐指尖小心翼翼地来回穿着。紫堇见怪不怪地眼观鼻鼻观心,谢宇策皱眉看了应舒棠一眼,心里又骂了一句粗鄙。

    萧岐眼中实打实地划过了一丝惊讶,继而又归于了深水一般的沉静。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杯,那是他在思考的标志。

    这时,一道倩影又出现在了应舒棠面前,她抬眸一看,又是一阵烦躁。

    宋漪荷先是对萧岐行了一礼,然后直直地盯着应舒棠,欲言又止,似是十分害怕一般。

    应舒棠看见这熟悉的表情,就知道她又要耍花招了,索性舒展了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着她发话。

    一旁的谢宇策倒是立刻皱起了眉,关心问道:“宋姑娘,你怎么了?”

    宋漪荷见他发问,似是吓了一跳般瑟缩了一下,连忙行礼。

    谢宇策耳侧一红,伸手就要去抚她。

    应舒棠冷笑一声,寒声说道:“谢宇策!你是有婚约的人,当着未婚妻子的面与他人如此亲密合适吗?”

    不等谢宇策说话,她又转向宋漪荷,眼中带着一丝嘲弄:“宋姑娘,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宋漪荷闻言,面色惨白,咬紧了嘴唇,依旧不说话。身旁的芳草似乎不忍主子受苦,忍无可忍般说道

    “小姐善良大度,不欲提及元夜宴之事,可芳草忍不了!小姐,你当日就是因为帮应三小姐照看那马儿,受了风寒,体虚之下又想起了夫人,才会一时失态,慌不择路闯了内宫。如今多少人在背后嚼您的舌根,多少委屈凭什么都是您一人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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