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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翌日,程芸如看到带着大包小包的姜浈出现在她面前时,惊诧万分。

    姜浈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大惊小怪,她放低声音道:“程姨,我此行须隐人耳目。”

    她忙拉着姜浈进了屋:“浈姐儿,你这是要做什么?”姜浈示意冬青将行李提进屋,莫要外人瞧着了。

    “程姨,我现在要做好和离前的准备。”

    程芸如有些不可置信:“和离?这么快便好了?冯家那帮人同意了吗?官府的程序走完了吗?”

    程姨一时关心则乱,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姜浈理解她的心情,微微失笑:“程姨别急,都还没呢。不过快了。”

    程芸如仍旧一头雾水。

    姜浈便继续道:“有太后的助力,程姨可以放心些。”

    程芸如稍微将几个关节点联系在一起了,她猜到:“可是昨日你入宫时见着太后,她便帮了你和离之事?”

    姜浈点点头:“正是。太后许是因着母亲与她旧日的交情方出手相助。”

    “太后?”程芸如回忆起了过往,心下突然有些不安。她打开屋门,往外张望了一眼,见屋外无人方进屋把门锁了起来。

    “萧琰?”因着是当朝太后名讳,程芸如说得极其小声。

    姜浈颔首:“我昨日宫宴中途偷偷溜了出去,去了她的殿里。她除了追问江家之事,还特意留下我过问了几句,我方知道母亲竟与她在过往时有些交情。不过太后与我所说之事实是有些稀奇。她与我说母亲当年与如今的燕王有纠葛。您曾经侍奉在我母亲左右,此事当真?”

    闻言,程芸如脸色一白,喃喃道:“太后为何与你说这些?”

    “我也不知,”姜浈摇头,她见程芸如似是有难言之隐,心下便已猜着几分,“看来是真事?”

    她思来想去,终于艰难开口道:“我跟在夫人身旁,怎会不知萧凌?那个人实在给你母亲带来了太多痛苦。”

    姜浈心如刀刺,喉头微微哽咽,还是继续问道:“燕王……他对我母亲做了些什么?”

    程芸如内心不忍,艰难说道:“你母亲一直瞒着你。可你如今也已经大了,有些事你或许总会知道的。”

    接着她娓娓道来。

    “夫人嫁进姜府后,我作为贴身丫鬟也一同入了府。可姜显仁并不喜爱你母亲,二人之间并无感情。”

    “我有时便想,夫人一生向善,却为何那么命苦。后来我发现正是她过于心善,逆来顺受方造成了她余生的不幸。”

    “夫人本就嫁给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在侯门深院中孤苦无依地活着,她已经很痛苦了,上天为什么还要安排她遇到萧凌呢?”

    “夫人绣艺高超,于是萧府老夫人便为府中还未出阁的女儿们延请了夫人来教她们女红。因为这个缘故,夫人遂常常往萧府走动。”

    “慢慢地,我便发现不对劲了。那萧家大郎看夫人的神情实在太过直白与唐突。夫人又怎么可能全然无知,只是徒劳地忍受着,痛苦着。萧家本就是高门大族,又加之萧凌当时便已位高权重。夫人如何敢与之抗衡?夫人虽无倚仗,但她实在有太多想要守护的人,这恰恰成为萧凌威胁她的筹码。”

    “更为可恨的是那姜显仁的做派。萧凌一意孤行,目中无人,他向姜显仁流露出爱慕夫人之意。那姜显仁便如一条走狗一般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真将夫人当成了玩意儿一般。他就算不爱夫人,可那也是他的妻啊。他可真不是个东西!”程芸如狠狠啐了一口,话语中已是带了强烈的恨意。她不忍心直白道来当年之事,话说得隐晦了些,但姜浈也已领会了她的意思。

    “他直接将夫人推到了火炕里了啊。也不知他私下与萧凌达成了什么交易,总之自那以后,萧凌愈发肆无忌惮,对夫人更是纠缠不休。而那姜显仁则是成为了萧凌的走狗,平步青云。”

    说着说着,忽然她便流下泪来,成串的泪珠从她的脸颊滑下来。

    “夫人待我不薄。燕王企图以我的性命威胁她,夫人······便一直劝我不要留在她的身旁。她从自己的积蓄中拨出一部分给我,助我开了这家绣铺。这家绣铺越做越大,我是打心眼里感谢夫人啊。”

    程芸如深吸口气,上前拉住姜浈的手:“所以,浈姐儿,我只希望你莫如你母亲那般,无法摆脱被烂人纠缠的命运,而是能和离便尽快和离,千万不要消磨自己。”

    姜浈连连点头,哽咽道:“程姨,我记下了。我从前并不知道母亲还会有这般痛苦。”

    程芸如颔首,叹了口气:“你母亲自是不愿让你知道这段过往的。”

    程芸如突然又似想起什么,一把拉过她的手,叮嘱她:“浈姐儿,你得向程姨保证,虽说我也是恨极了萧凌,姜显仁二人。但你眼下可千万不要糊涂,去找他二人寻仇。他二人较之从前已是更为权势滔天了,我们惹不起。你娘亲在天之灵一定也是希望她的浈姐儿过得好好的,所以答应程姨,好不好?”

    姜浈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艰难地点了下头:“好,程姨,我答应你。”

    程芸如将她抱至自己胸前,连声道好,一行清泪划过她的面庞。

    待二人稍平复了情绪,程芸如用手背擦过脸上的泪珠:“浈姐儿,你如今和离……一定要尽快。你能和离,程姨实在是为你高兴。你来程姨这儿,程姨为你安排住处。”程芸如一时激动,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好,多谢程姨。”姜浈情绪复杂,一时语塞,也不知再说些什么,便与程芸如告别回府。

    姜浈离开如意坊时仍有些惘然,几乎是被冬青扶着走到马车上的。自她年幼时,便知父母亲感情不和,但令她无法想象的是母亲竟还备受如此煎熬,也无怪乎母亲年纪轻轻便郁郁而终。

    ……

    等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平阳伯府时,冯暄身边的逢春已在她的屋子外等了许久。

    “夫人,二爷在书房中等着您。”

    姜浈心中隐隐猜到是何事,带着冬青穿过抄手游廊,到了冯暄的书房门口。

    逢春拦着冬青,垂首道:“夫人,二爷吩咐说只用您独自进书房便好。”

    冬青有些担忧,踌躇着没有离开。

    姜浈扭头对她说:“你不必担心我,先回房吧。”说罢,便转身推开了门。

    ……

    冯暄坐在书桌后方,整个人都藏匿在书柜投下的阴影中,姜浈看不分明他的神情。她不是很愿靠近他,她能感受到冯暄近来性情大变,这让她感觉不妙。

    待她走近一看,书桌上是一封写好的放妻书。她正准备仔细看纸上内容时,冯暄突然开口。

    “姜氏,你我和离之事当真是一件大事,重要到当朝太后和裴瑀裴将军都找上我来了。”

    姜浈抬头看他,状似惊讶,反问他:“妾身不过一深居简出的女子罢了,二爷难道真以为平阳伯府女眷有面见太后的资格吗?”她只提及太后,轻描淡写地回答他。

    冯暄不置一词,只道:“我已写好放妻书,你如今可以离开平阳伯府了。”

    姜浈拿起放妻书仔细过目,内容中规中矩,下方则是冯暄工整的签名。她捏着放妻书的手微微发抖,她不放心,又问了句:“平阳伯及夫人是否知晓?”

    冯暄淡淡开口:“他二人又如何能干预我的决定,不知晓又何妨?”

    姜浈真心感觉到冯暄如今性子变了,他从前面对平阳伯夫妇皆是唯唯诺诺之态,哪曾有这般口气。

    冯暄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人心隔肚皮,这世间来往皆是交易罢了,包括你手中的这张纸。他人许我以利,我方与之交换。姜氏,你说对么?”

    姜浈不愿与他打哑谜,无心去想裴瑀和太后派人与他说了什么。

    不过几日之后圣旨颁布,姜浈便回味出来当日冯暄的那番话是何深意了,她不禁为冯暄之狠决而感到心惊。但这都是后话了,暂且按下不表。

    ……

    姜浈拿着手中的放妻书,出了书房,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屋子,冬青担忧地迎上来:“夫人,他……可对你做了什么?”

    姜浈摇摇头:“并未。你随我等会再在屋中检查一番,我们要准备离开这儿了”

    冬青应了下来,余光瞥见姜浈手中攥紧的放妻书,她内心一喜,有些不可置信道:“夫人,我们当真可以离府了,对吗?”

    姜浈点头:“冬青,我仍有些恍惚。好似自己昨日还在费心思索如何与他和离,但今日他写下放妻书后,我又感觉些许不真实。冬青,我带着你离开这儿吧。”

    冬青哭道:“小姐,咱们这是苦尽甘来了。您去哪儿,奴婢便去哪儿。”

    姜浈连连点头:“好冬青,我带你走。”

    姜浈屋中本就无多余杂物,又兼着二人已收拾一番了,遂并无许多行囊。

    姜浈带着冬青踏出了屋门,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履,一时生出颇多感慨。今日这一跨步,是她盼了许久方迈出的步子,也是她娘亲终其一生都未迈出的一步。

    她抬头望这朱墙碧瓦,富丽繁华,与她又有何干?

    走出樊笼第一关。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句话。她想,她不愿再受任何人桎梏。从此以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她要离开京城,做自己真正想做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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