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薛端已将尹家之事查得差不太多了，同下属交待过收尾事项后，他急赶忙赶地去接了裴瑀，又驾着马车到了铺面门口。

    薛端看着自家将军匆匆撩开帘子下了马车，大步流星走在自己前面，内心颇为费解。

    他对这一切皆看在眼里。将军近来本就忙碌，日日早出晚归。今日，他较往常还要早起了一个时辰，而后匆匆赶到军营处理事务，还未午睡又赶回府，只为带着姜姑娘看铺面。他内心不解，心想将军完全可以将此事交由下人做，将自己行程安排得如此忙碌又是何苦。看着前方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背影，薛端摇头叹了一声，咬咬牙还是拔脚跟了上去。

    裴瑀令薛端带了钥匙，开了门。

    “下人来这儿收拾过了吗？”裴瑀侧身问他。

    薛端忙恭敬应是：“早便安排好了，屋内皆是清扫过了一遍，您放心便好。”

    裴瑀颔首，没再说什么。过了会儿，又问他：“尹家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薛端愣了下方回过神来：“已查到一些了，我稍晚些再汇报给您。他家向来做着些仗势欺人的事，大大小小的都有。”

    裴瑀皱眉，拂着梨花木桌的手一顿，径直问道：“尹家背后的人是谁？”

    裴瑀问话向来是直击要害，薛端早已习惯了他问话的敏锐与直白，悄声道：“这尹夫人是吴大人的亲生妹妹，吴大人向来对他一家多有庇护。”

    裴瑀微眯了眼，问道：“吴垚？”

    “欸，正是，是那知府老爷。”薛端的头垂得更低了，心里直犯嘀咕。吴垚可不是人微言轻的人物，他身后有燕王撑腰，这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薛端抬头望了裴瑀一眼，见他神情严肃，似是在思考着什么，探究地问道：“那咱还查不查尹家？”

    裴瑀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那眼神极其冰冷，令薛端心底泛寒。薛端忙会意，支吾道：“查……这就去查。”

    “不仅要查，还要能查多少查多少，并且把那吴垚一并捎上。”

    那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却让薛端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他不敢耽搁，忙应下来。

    话说着，姜浈坐着的马车已到了铺面门口。

    薛端仍杵在原地，裴瑀冷冷一个眼风扫过来，薛端立即移动了脚下的步子。他意识到自己不应再待在这儿，碍着他二人相处，忙转身退下。

    薛端出了铺面之后，恰好同姜浈擦肩而过。姜浈见他神色匆匆，似是逃也似地出了这间屋子，一刻也不愿在此地停留。她内心不解，抬脚走了进去。

    因着云珠脸上的红肿，姜浈体恤她，特意将她留在了府中，所以她今日是独自外出。

    她走了进去，见裴瑀已坐在椅上等着自己。

    “让将军久等了。”她如是说。

    裴瑀道了声无妨，而后起身带着她参观铺面。

    姜浈抬眼观察了番，这铺面采光好，位置与环境也极佳。空间也恰好，并不十分大但也不小。屋子内只有他二人，这更显得屋子过分安静了些。姜浈没有言语，一直在专注着查看铺面状况。裴瑀见她看得专注，也未出声打扰，只适时出声介绍几句。

    姜浈将这铺面参观了一遍，心中很是满意，点点头道：“这铺面是极好的，只是将军为何将它闲置着？”

    裴瑀跟在她身侧，说道：“做生意也需同有缘人来做。这铺面不是非租不可。与其徒增一件烦心事，不如将其闲置在这儿。”

    这话说得似是而非。

    听及“有缘人”三字，姜浈内心颤抖了瞬，强装镇定。

    她不理解裴瑀的想法，这天底下的人有谁会嫌弃自己钱财太多？

    姜浈侧身看了裴瑀一眼又收回眼神，垂首打量着地面，转移话题：“我今日若不租赁这处铺面，今后许是打着灯笼也寻不见了。将军若没有什么其他想法，咱们便走正常程序租赁好了。”

    她没想到，或者是她不愿去想的是，这世间很多关系，一旦谈钱便生分了。

    裴瑀望着她，最后还是没说什么。他也是俗人罢了，只是这世人的钱财中，他最不想收的就是姜浈的钱财。

    他只道好：“我届时差人将书契送到你手上来。”

    姜浈知他近日忙碌，不欲耽误他的时间：“那就劳烦裴将军了。”

    裴瑀与她一同走出了门，招呼马车夫送她回府。

    ……

    那日见面过后，姜浈又有几日不见裴瑀。但裴瑀并未忘记二人当日预定之事。他虽未回府，仍差人将契书送与姜浈查阅，画押。姜浈多次对他强调走正常程序租赁铺面便好，裴瑀也并未提出免去她的租金，虽然他内心并不愿收取这笔钱财。

    这段时日以来，即便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未有实质性的进展。不过，他认为就目前他们之间东家与租客的关系，也挺好。

    又过了几日，姜浈从云珠口中听说尹家最近的变故。

    云珠说这些话时颇为解气。她说尹家前几年的旧事都被翻了出来，尹瑞和那个狗官被褫夺了官职，这几年的非法资产也统统被充了公。

    “姑娘，你可知道，这尹瑞和向来在此地为非作歹，他们一家做事也忒没脸没皮了些。若要人莫知，除非己莫为。喏，他们这些年做过的事最近都被翻出来了。我从前都不知晓他尹家竟然如此歹毒。应是有那正直君子看他不惯，带头翻起了旧账，起了个头，于是这些年来受他尹家欺负的人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皆带着证据到了官府门口喊冤。那知府老爷虽是尹家夫人的亲哥哥，这些年来一直护着他一家，如今却迫于压力，不得不出面处理此事。尹家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姜浈品出来云珠的话外之音，又不欲捅破她的意图，只淡淡地说了三字：“挺好的。”

    云珠心下松了口气，她小心观察着姜浈的脸色，又重复了句：“也不知是何人起的头，总之这回也是为咱贫困老百姓出了口恶气。”

    姜浈停下手头上的事，直起身子看她：“云珠，你如实同我说，自我来了之后，这将军府便一直传着有关我做主母的传言是么？”

    云珠察觉自己嘴角抽了抽，只得僵硬地点了点头：“姑娘，您都说了是传言，听听便罢了，心中别太介意。”

    姜浈失笑，摇了摇头：“我不是过意不去。只是你方才提醒了我，我也不想再继续装糊涂下去了。”

    云珠错愕不已，不想她如此直白。

    “我是真的不想再装糊涂了，对你们将军也好，对我自己内心也罢，亦或是对旁人若有若无的试探。你方才都如此明显地试探着我，你家将军这些日子以来又何尝不是在试探我的内心。他一直放任这所谓的流言疯长，只不过是因为这传言顺从了他内心的想法。”

    云珠惊恐不已，不知如何辩驳：“姑娘，请恕奴婢僭越。奴婢瞧裴将军待您可是真情实意，做不得假，您不妨……”

    姜浈叹了声，将她扶了起来：“云珠，我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裴将军帮了我许多，他待我确实是极好的。他的恩情，我许是今后都还不上了。”

    话音一转，她又道：“不过，人人皆有顾虑或是苦衷罢了。”

    云珠连连摇头，内心苦涩：“姑娘，奴婢决不会干扰您的选择。”

    姜浈颔首：“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云珠应下来，悄声退下。

    ……

    在这之后，姜浈有意让自己成日忙碌起来，以免陷入胡思乱想之中。她之后也确实忙极了，因为她将绣铺开张时间定在了不久之后的初九这日。

    她日日早出晚归，对绣铺大小事宜皆亲自过问，无微不至。从装潢到布置，从人力雇佣到开张预热，姜浈皆亲力亲为。她为绣铺雇请了一名掌柜，数名绣娘，皆是女子。她们大多出身自当地的穷苦人家，姜浈承诺给她们的月钱极其丰厚。这些年轻女孩儿对姜浈自然感激不尽，连带着做事也分外努力。姜浈除了全面把控着绣铺开张的各方面事宜，还抽空将绣艺手把手地传授给这些绣娘们。也正是因着她事事力求完美的态度，甫一见面，江令月便被她眼底厚重的乌青吓着了。

    “开个绣铺罢了，你这是何苦？”

    姜浈坐直身子，伸了伸腰。江令月绕到她身后，为她捏了捏肩。

    姜浈只模糊道：“我离开京城本就是要来这儿开绣铺的。哦对了，我之前让你去查的那布料可有信息了？”

    江令月颔首：“我已联系到了一名胡商。他同我说，他那儿有大量料子，正是你要的那种。他有同你详谈做生意的想法。”

    姜浈偏头思索了番：“好，待这绣铺经营步入正轨了，我再去联系他。”

    江令月继续帮她捏着肩：“我同他说一声，这几日我便留在绣铺帮你做些事。”

    姜浈颔首道好。

    随着绣铺开张的日子越来越近，一众人等皆忙碌得不可开交。

    到了初九这日，姜浈的绣铺终于开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