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淮从怀中抽出一支竹管，随着拉环被拉开，一道赤红色的火光伴随着哨鸣冲上天空。这是东厂内部的信号，信号一出，立刻会有人朝这边赶过来。
可是薛淮与姜嫣两人跑得太远，周围即便有人想尽快驰援，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到得了的。
薛淮一心想让姜嫣赶紧走，她拖着朝前急走了几步，哪知姜嫣死活不肯，一把将他甩了开。
姜嫣目光铮铮的看着薛淮：“这种时候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走？”
薛淮全然没了方才的温柔，此刻眼睛里满是戒备与肃杀，阴狠的随时要杀人：“我已经放出信号，很快会有人过来帮我。你快走，再不快走就来不及了！”
“我不走。”
“必须走！”
“你刚还说你什么都听我的！”姜嫣说完，不顾薛淮的阻拦，只自顾自的环顾了一眼四周，接着附身趴在地上，耳朵紧紧贴住地面。片刻的功夫，她翻身站起来，重新对上薛淮的目光：“至少三十个，你一个人怎么对付的了？更何况我看这架势应该也不只是冲你，怕是得带我一个。”
薛淮皱着眉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姜嫣目光带了力度：“你想到什么了？他们是谁的人？”
“刘勇，这些人他藏了很久，看来全是为了等待今天。”他说着，恨恨的呼出一口热气：“还是怪我不够小心。”
“倒也寻常，哪能次次被你占尽先机，把弓给我。”姜嫣伸出手。
薛淮咬着牙低吼：“沈晏时！”
姜嫣瞪了他一眼，索性自己去他的马背上取弓。这是高淳刚才扔在薛淮这里的弓，姜嫣试着拉了一下，回头看向薛淮：“走不了了，人已经来了。”话音落下，她在拉弓搭箭的同时一个急转身，在羽箭飞出去的刹那，林中响起一道撕心裂肺的哀嚎。
“啊——”
好一个百步穿杨。
姜嫣微微一偏头，眼睛里露出坚硬的光：“看来今天要大开杀戒了。”
薛淮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自己怎么忘了，眼前这位可是赫赫有名的靖国公小将军，刺客们虽也是精兵，但在她眼里或许也不过尔尔。
事到如今，既来之则安之罢。
很快，数十个人影从林中慢慢现出身来。对方大约是为了避免留下太多痕迹，加之便于隐藏，因此带的全是短刀，这倒是给了姜嫣很大的先机。
她站在后方拉弓搭箭，看准目标后，双箭齐发，每一支都正中刺客的眉心。薛淮挡在前方刚亮出刀刃，还未及砍下去，便清晰的听到“咔啪”两声脆响同时爆出，那是头骨碎裂的声音。
面前的两人如山崩似的应声倒下。
好狠，好绝。
胸口蓦地鼓胀起来，他已经许久未曾这般兴奋过，那是一种血脉喷张式的刺激感，牵动他的神经，让他忽然有了几分癫狂。
冰凉的刀刃触上对方的脖颈，他轻轻一抹，又收缴了一条人命。这条命不仅要寄在自己的名下，也得寄在姜嫣的名下，看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看来老天爷注定要成全他们在一起，将来哪怕是死了，他们也得捆在一起去跪阎王殿。
这可是生死不离的羁绊，天底下再不会有比这更紧密的关联。就这样吧，疯吧，极尽所能的疯下去吧。
渐渐地，刺客那头察觉到力有不逮，开始转变对策，他们派了两人偷偷绕到后方，想要先手解决掉姜嫣。
姜嫣哪里是吃素的，在察觉到有人摸过来时，她猛地转过身，先拔出一支箭直捅进对方的心窝，紧接着在第二人扑上来的刹那，她手腕轻旋，将弓套在刺客的脖子上，然后在狠踹对方胸口的同时，把弓往怀中借力一掰。随着“咔”的一声响，轻松将对方的颈骨断成两节。
若论杀人技，她早已炉火纯青。哪怕身为女子，在力量上稍弱，但是聪明人会动脑，只有傻子才使蛮力。
刺客倒下前，忽然喷出一口鲜血。姜嫣闪避不及，几滴血点子顺势印在了她的脸上。一股血腥气顺着鼻腔吸入肺腑，她瞬间感到一阵眩晕。当初在船上就是如此，原本好好的，一闻见那个味道好像就跟中了毒似的，立刻便感到力不能支。
好在附近的援兵陆陆续续地赶了过来，薛淮也总算有机会从混战中脱身。他回过头，身后空空荡荡，刹那间，他心慌得几乎快要昏厥。连滚带爬地依照直觉寻找过去，他在一棵树下发现了姜嫣。
姜嫣仰靠在树上，双眼紧闭，胸口一片猩红。
“晏时……你……你醒醒。”薛淮声音颤抖，他刚想伸手去碰姜嫣的脸，下一秒，一道身影挤进他的余光里，他回头一看，发现是高淳。
高淳也被姜嫣这副模样吓了个半死，他一边将姜嫣从地上抱起来，一边声嘶力竭的大声喊道：“太医，快传太医！”
周围一片混乱，一只羽箭趁乱从角落里飞出来，直直的冲着姜嫣射过去。
薛淮最先察觉，他大喊道：“皇上小心！”那一刻，他很想扑身上前，可惜离得太远，力不能及。心脏猛地缩成一团，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亲眼看着姜嫣遇刺时，高淳竟是倏的背过身子，用身体替姜嫣挡下了这一箭。
羽箭正正的刺进高淳的后心窝。
这下子事情完全变了性质，皇上遇刺，动摇国本，众人顿时方寸大乱。
姜嫣虽然身体发软，但是意识尚在。她艰难的睁开眼，看着高淳刚想说些什么，身子却忽然随着高淳一同坠落下去。
高淳彻底没了力气，身体沉沉的趴在姜嫣的胸口上，脸颊紧贴在她的耳侧，口中喃喃道：“阿策，我救到你了……救到了……你不怪我了吧……”
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刹那间，头顶笼着的雾散了，姜嫣倏的瞪大眼睛，一阵钻心的剧痛袭上心头，痛感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令她一时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
她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回到的行宫，只是坐在那里一味的流泪。表情是木然的，眼神的呆滞着，直到叶瑰意亲自替她进行了一番简单的擦洗，又换上干净的衣裳。
叶瑰意坐在她身边，轻轻揽过她的肩，察言观色的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这么伤心？”
心里的伤再次被触碰，姜嫣又是忍不住流下两道清泪：“叶姐姐，你说当年的事，会不会有隐情？”
叶瑰意轻轻一蹙眉：“你的意思是……”
姜嫣忽然摇了摇头，像是对自己作了否定：“罢了，也许是我想多了。”
这时，有太监进来传话：“薛督公在外面求见二位娘娘。”
姜嫣抬起手，用食指轻轻刮去脸颊上的泪水，面色立刻变得镇定下来：“快请进来。”
薛淮此时也已恢复了体面的模样。
姜嫣在他进来的同时站起身，迎面朝他走过去。见薛淮要行礼，连忙伸手扶住他：“不必，这里没有外人，有话直说便是。”
薛淮侧头看向姜嫣身后的叶瑰意，两人都是轻轻一点头，算是见了礼。正回目光，他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姜嫣垂着眼一点头：“那些血都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落下的毛病，闻见血腥味儿就要犯晕，吓着你了吧。”
薛淮柔和了语气：“没事便好。”
姜嫣抬眼看向他：“皇上这会儿怎么样了？”
“性命无虞，但是伤得不轻，还在昏睡。”
“那支冷箭是谁放的？”
薛淮略一沉吟：“荣贵妃。”
“确定？不会错？”
“当时荣贵妃是跟着皇上一块儿过来的，我派人仔细检查过那支箭的箭头，是她的，不会错。”
“我原本没打算太为难她，谁曾想她倒是想要我的命。若是除掉她，对你有利还是有害？”
“算是有利。”
“那就动手。”
“好，交给我。”
姜嫣的眼里尽是肃杀之气，今日她的手上沾了血，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温婉和善。解决完荣贵妃，她转而又接着问：“那几个刺客可有留下活口？”
薛淮一点头：“有一个，正审呢。”
“有把握拿到口供吗？”
“差不多。”
姜嫣抿唇默了片刻，思索着说道：“皇上现在重伤昏迷，这是除掉刘勇绝好的时机。”
薛淮一皱眉：“你想先斩后奏？”
一旁的叶瑰意早已被两人这杀伐果决的言谈吓得心惊肉跳，此刻她捂着胸口，怯怯的出声道：“妹妹，你事儿你可得三思啊，刘勇可不是寻常人。”
姜嫣回头看向叶瑰意：“没什么不寻常的，我看了那么多折子，里面有半数都与刘勇有关，他在朝中树敌这样多，若不是皇上一力袒护，根本不该活到今日。朝臣不敢动他无非是惧怕他的淫威，怕扳不倒他反被他报复。所以此刻正是快刀斩乱麻的时候，皇上醒来若要责问尽管冲着我来。”
薛淮当即否决道：“不行，你这是在赌皇上对你的容忍度，更何况刘勇在朝中树大根深，不是说拔便能拔得动的。”
姜嫣的目光转向薛淮：“什么树大根深，擒贼先擒王，他那些拥趸有几个是真心敬服他的？无非是利益勾连罢了，只要刘勇没了，他们自然也就都散了。空出来掌印的位置自然就是你的，你也不必再日日提防他的暗害。”
薛淮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姜嫣的思量中还有自己的因素，索性彻底不再犹豫：“不行，我不同意你这样冒险。”
姜嫣一抬眉毛：“想成事儿哪有不冒险的？”她说着，回头看向叶瑰意：“姐姐，你说呢？”
叶瑰意垂眉敛目的静思片刻，握在小腹前的双手不断揉搓，思索着开了口：“扳倒刘勇是众人都想看到的结果，只可惜皇上一直舍不得动他，此刻趁着皇上昏迷，护他不得，妹妹又甘愿肩挑大梁，算是应齐了天时地利人和。风险虽然不小，但或许可以一试。”
薛淮一皱眉：“宁嫔娘娘……”
叶瑰意抬眼看向薛淮：“厂臣不必太过担忧，此事我会联络我父亲，让他帮忙一起搜罗整理有关刘勇的罪证。皇上若是因此和妹妹计较，我父亲会从旁斡旋的，我当然也不会坐视不管。”
有了叶瑰意的支持，姜嫣底气瞬间足了不少，她转头对薛淮说道：“快，现在立刻把人拘了，再晚怕是要生变了。”
薛淮站在原地不动，无声的凝视着姜嫣。
叶瑰意见状，自知到了该回避的时候，她微微颔首：“我先去宣和殿瞧瞧皇上，若是一直不出现，皇后怕是要怪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