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对耆瑶儿颇有怨气。
她明明可以见到恩公,求他救自己的族人,却被耆瑶儿封在玉佩内出不来,只能一直干着急,生生错过了好几次可以见到恩公的机会。
耆瑶儿像平常哄庄凝裳那样摸了摸江蓠的脑袋,好言哄道:“好了,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将你封在玉佩里面,你不想进玉佩就不进,可好?”她以为江蓠是因为被她封在玉佩里面而生气。
江蓠没好气的打掉耆瑶儿的手,坐到离耆瑶儿更远的位子上,双手抱胸,“哼!我看你就是故意这样对待我,就因为当初在镜渊谷我将你们绑起来,你就记恨到现在。”
耆瑶儿简直哭笑不得,“在你眼里我就是如此小气之人?当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周围都是仙门中人,你若现身,会有活路吗?那日我连长愿都护不住,如何还能护你?”
江蓠知道耆瑶儿所言不假,她也并不是因为此事生气,可是真正的原因她又说不得,所以只能自己在一旁生闷气。
耆瑶儿无奈,这小丫头,从镜渊谷出来也快一年了,脾气是一点也没变。
惹不起那就躲吧。
耆瑶儿在院子里随便逛了一圈,发现处处都设有阵法后,又老老实实的回屋子里待着了。
今日庄凝裳亲自下厨给众人准备食膳,耆瑶儿已经好久没尝过她的手艺,心中对此满是雀跃期待。
庄凝裳的厨艺在旭芜那可是独一档的存在,放眼整个人界怕是也难逢对手,耆瑶儿几千年的记忆里也找不出能与她匹敌的人来。
只不过作为旭芜掌门之女,平日里庄凝裳很少下厨,所以想尝到她的手艺,自然是需要些运气在身上的。
庄凝裳今日做的都是一些饭店的招牌菜品——山珍刺龙芽、莲蓬豆腐、姜汁鱼片、五香仔鸽、鸡丝银耳、罗汉大虾……还做了饭后甜点绿豆糕,很是丰盛。
许久未尝过庄凝裳手艺的耆瑶儿咽了咽口水。
“凝裳不愧是大厨,你这手艺出去开饭馆定能扬名四海,挣个盆满钵满!”耆瑶儿一边夸赞着,一边拿了两块绿豆糕,一块自己吃着,一块顺手喂到银长愿嘴里。
她撸起袖子正准备大干一场,莫名发现气氛有些微妙,其他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口中的绿豆糕尚未完全咽下,耆瑶儿口齿不清的问道:“你们都看着我干嘛?快吃啊。”
大家定力何时这么稳了?美食在前竟能不动如山。
庄凝裳心中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她觉得奇怪便问了:“师姐,你何时同长愿神医关系这么好了?甚至有些……”她摸着下巴仔细想了想用词,“亲密?”
“亲密?”耆瑶儿放下刚拿起的筷子,询问在场的众人。
伺何也轻轻点头,算是认可。
江蓠摇摇头,一副她也不清楚的模样。
她一直待在镜渊谷,并没有太多男女之别的观念,况且利金鸟一族嫁娶婚配几乎都是从小就定下的,年龄到了就会成亲,相当和谐。
耆瑶儿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仙门大会之前她与银长愿似乎还有点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味,是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呢?
是仙门大会银长愿牵起她的手问“这算不算执手”?还是她在此养伤的这月余来,只有两个人的朝夕相处?
两个人明明好像没变,又好像都变了,若不是庄凝裳点破,她一点也不觉得他们的行为已经过于亲密。近些日子,将好吃的顺手喂进银长愿嘴里,好像成了一种习惯。
自然而然。
胸腔中的心脏跳动得有些快,耆瑶儿知道自己肯定脸红了,温润如玉又善良俊朗的少年谁能不心动呢?
银长愿与箦灵不同,她与箦灵的亲密,是朋友是亲人,是一种共同经历过大风大浪后的生死与共,光明正大不掺杂一丝暧昧。而银长愿不同,他们没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却有共历生死的刻骨铭心,所以,是有心动的吧,大概还有一些喜欢。
脸颊染上红晕,连耳根都有些发红,耆瑶儿尴尬转移话题,“赶紧吃饭吧,凝裳手艺这么好,饭菜都凉了,你们简直是在暴殄天物。”
“我道是谁家野菜饭炊香,原来正是自家院里啊!”
话音刚落,被饭香味吸引而来的银虚出现在饭桌旁,他完全无视其他人,拿起碗筷就开始大快朵颐,一边吃还忍不住一边说道:“耆丫头说的对,八珍玉食在眼前,你们还有心思话家常,真乃暴殄天物!”
见到银虚的那一瞬间,江蓠立马起身就要上前。
银虚阻止道:“不管何事,吃完饭再说。”
江蓠悻悻地又坐了回去。
其他人也不再说话,端起碗筷,下筷如神。毕竟看银虚吃饭的架势,是真不打算给他们留点。
一顿饭吃的格外和谐,毕竟大家都在专心抢菜,谁也没有精力再去说话。
吃饱喝足,银虚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特别满足,对着庄凝裳毫不吝啬的夸赞道:“你这女娃娃的厨艺真是一顶一的好,没想到老夫此生还有这等幸运,品尝到如此美味的菜品,尝过此等佳肴,老夫这一世也不算白活咯。”
庄凝裳毫不掩饰的开心道:“仙长谬赞了。我的手艺能够得到仙长的亲睐,是凝裳之福,仙长既喜欢凝裳做的菜,那这几日便由凝裳掌厨,仙长还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说便是。”
她虽然是小孩子心性,可是被一个连爹爹都尊敬的人夸赞了,还是觉得很自豪,所以才想尽可能的满足银虚的要求。
银虚道:“不用这么麻烦,只要是你亲自下厨,你做什么,老夫就吃什么。”
银长愿默默的收拾着桌上的一片狼藉,从吃饭开始一直到结束,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也在反思自己。
在他默认耆瑶儿对他做出那些亲密举动时,他能察觉到自己并不抗拒,甚至还隐隐有那么一丝期待,他知道那股让他陌生的情绪叫做——愉悦,对于从未有过情绪波动的他来说,这些陌生而不强烈的情绪弥足珍贵,哪怕每次感受的不多,他也还是想要。
可也仅仅如此罢了。
书上说,情爱会让人失去理智,让人百转千回牵肠挂肚,不思量,自难忘。
抬手摸了摸左边胸口心房的位置,还是一如既往,空洞洞的,感觉不到丝毫的热血和跳动。
他没有心,所以,他不喜欢耆瑶儿,或者说他不会喜欢耆瑶儿。
这么多年来,他感受不到喜怒哀乐,没有撕心裂肺的情绪,自己就像一个有血有肉的提线木偶一样,明明会觉得疼痛却不会难过害怕,明明做着悬壶济世的事却无半分同情之心,明明可以明辨是非却不讲半点情分,所以,在耆瑶儿身上生出期待和愉悦这两种陌生的情绪后,他便放任耆瑶儿与他越走越近。
只是他也曾饱读诗书,知礼识礼,都说姑娘家的名节是最重要的,既然确定自己不喜欢她,那么以后他定会保持该有的距离。
哪怕如此让他生出了第三种情绪——不舍。
好像是有那么一丝不舍。
可是无论是期待、愉悦还是不舍,都太过微弱,微弱到他不仔细感应都捕捉不到。
所以,还是因为没有心,所以没办法爱上一个人。
江蓠赶在银虚离开之前终于抓住了一丝机会,跪在他面前,其他人见状皆是识趣的退出房间。
确定房间里只有自己和银虚,江蓠道:“恩公救我利金鸟一族免被人族屠戮,再造之恩无以言报,请恩公受江蓠一拜。”
江蓠对着银虚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银虚将她扶起,道:“天地万物皆有其自己的道法机缘,我能救你们利金鸟一族,也只是因为你族自身命不该绝,所以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出现救你们一族。”
江蓠道:“恩公不必自谦,我知道,放眼三界,也只有恩公你才能救我们。”她脸上带着自嘲,“那群自命不凡的神仙们,不屑于为了一群妖而出手,损了自己的修为,魔族更是未曾踏足过人间,插手不了人间之事,所以三界之中,只有恩公你有能力救下我们,再将我们妥善安置。”
她已经不是初出镜渊谷的那只什么也不懂的小妖精了,这凡间的人情世故她终归是能看清楚一二了。
银虚道:“你若觉得是那便是吧。我知道你此行的目的,只是十芽枯树只有两颗,世上没有能代替十芽枯树之物,如今我也没有办法修复结界。”见江蓠明显垮下去的小脸,他安慰,“不过你也不用着急,一切皆是你族的命数,若是你族命数未尽,到结界消失之日自然会有新的机缘出现,你们且等着便是。”
江蓠有些不相信,“恩公的意思是让我们就这样干等着什么都不用做吗?”
银虚道:“你也可以继续跟着长愿他们,只要不在镜渊谷,你的妖丹就不会被封印,可以如常修炼,说不定你自己修为高了,自己便能解决你族的困境呢。”
修为深厚的妖族,自然是不会惧怕捉妖师。
江蓠并没听出来银虚的言外之意,她喜形于色,“恩公你同意我继续跟着长愿他们?”
她原以为恩公会碍于她妖的身份,将她赶走。毕竟仙门中人都自视甚高,很少有像耆瑶儿那样不按常理出牌,愿意与妖为伍的人。
银虚道:“你既已出了镜渊谷,想跟着谁那都是你的自由,你想继续跟着长愿他们,只要他们都同意,我自是没有意见。”
江蓠点点头,又对着银虚叩拜下去,“江蓠在此谢过恩公成全。”
银虚再次扶起江蓠,无奈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话已至此,剩下的决定便由你自己做吧,老夫还有其他事,就不奉陪了。”
银虚说完化作一道白烟,瞬间消失不见,生怕继续待下去,江蓠又对着他跪拜起来。
他又不是神仙需要受人间香火,行事也全凭自己意愿,自然不需要别人对他感恩戴德,朝奉跪拜。
虽然银虚没有答应帮忙,可是他的话却让江蓠燃起了新的希望。
恩公没有赶她回镜渊谷,还允许她继续跟着银长愿,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只要待在银长愿身边,那就代表一切还有机会,至少随时都有办法联系银虚。
江蓠总算知道为什么祖母说此行非她不可了。
因为她是族长的孙女,所以祖母的托付变得更加水到渠成,她可以名正言顺的跟在银长愿和耆瑶儿身边。也正是因为跟着银长愿和耆瑶儿,她才有机会见到银虚仙长,并且当面同他询问镜渊谷的事。
若是其他族人前来,不能一直跟着银长愿和耆瑶儿,以恩公的修为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脾气秉性,怕是到镜渊谷结界消失之时也难寻着恩公。
如此一想,她看耆瑶儿的眼神都带着些许感激。
不过耆瑶儿并没有领会到江蓠眼里的善意,她依旧是如往常那般,时不时要逗一逗江蓠。
江蓠对着银虚跪下去的那一刻,耆瑶儿已经猜到银虚就是利金鸟一族的恩公,自然也猜到了江蓠此行的目的。
说什么见识大好河山、精进修为,不过是一个借口,真实目的只是为了跟着银长愿进而见到他们的恩公银虚。
不过这是人家的秘密,事关一族性命,江蓠不说,她自不会说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