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三，是空难的公祭日，叶蓁跟常远请了三天假，她说自己要去梧州祭拜。

    一路颠簸，她无心看路上的风景，列车到达梧州，已经是傍晚了，她找了一家招待所住了下来。

    梁斯珩给她发了微信，“我跟万芸，不是未婚夫妻关系，那天晚上，我跟她说开了。”

    叶蓁冷冷地看着，没有回复。

    “在哪？”

    她叹了一口气，还是没有回复。

    电话很快打过来，叶蓁看着那个跳动的名字“梁公子”，便接了，“晚上好。”

    “回西洲了？”梁斯珩的声音依旧，那是个让叶蓁悸动的声音。

    “没有。”叶蓁始终不愿意说出自己在哪里，她一直屏住呼吸，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我也没在燕山，在外地办点事，你早点休息吧。”

    “为什么跟我解释你和万总的关系？”叶蓁咬着嘴唇，情绪绷得很紧。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让你觉得自己是第三者。”

    叶蓁莫名觉得一阵温暖，“我在你眼中算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个风尘女人吗？”

    “不是！”

    “情人？”

    “也不是！”

    叶蓁仍觉失落，他在回避，自己也没必要再穷追不舍，“我还有事，先挂了。”

    “等一下。”

    “嗯？”

    “我想听你说话。”

    叶蓁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很累，先睡了。”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像是试探，又像是司空见惯的交谈。

    叶蓁窝在床上，把手机放在枕边，慵懒地说，“你讲吧。”

    梁斯珩轻声笑了，“那我给你说个脑筋急转弯吧，这是我在飞机上一个小朋友讲的，我记下来了。”他的声音很温柔，这温柔让叶蓁贪恋。“说，猴子不喜欢什么线？”

    “猴子不喜欢......地平线？”叶蓁有点猜不上来。

    “傻瓜，是平行线？”叶蓁听到了他呵呵的笑声。

    “为什么是平行线？”她不明所以。

    “因为没有香蕉啊。”梁斯珩说，“你现在就是没有香蕉的猴子。”

    叶蓁瞬间脸红，她说，“你讨厌！”

    他听着她的声音，似乎少了凉薄的敌意，“说起来，你都没送过我礼物。”

    叶蓁故意问了一句，“我为什么要送你礼物？”

    梁斯珩笑着说，“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可以睹物思人啊。”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叶蓁就忘了上次和万芸共进晚餐时的耻辱感觉，她甚至觉得很温暖，她和着眼泪笑了。

    “发张你的自拍吧，我手机里都没有你的照片。”

    叶蓁捂住嘴巴，“等价交换，你也给我发一张你的。”说好了老死不相往来，怎么他一番温柔地话语，她就不能坚守了呢？说到底，还是他的解释起了作用，他和万芸没关系了，她就不算第三者。

    收到梁斯珩的照片，她如获至宝。照片中的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藏青色西裤，从头到脚，整个人看上去冷清清的。看着这个角度，似笑非笑地表情看着镜头，应该是自拍。她反复端详了好久，存进了加密相册。

    挂断电话，她用相机的延时拍摄，为自己拍了一张自拍照，照片中的她穿着他的那件白衬衫，光着双腿，交叠放在床上。发过去之后，她赶紧穿好厚衣服，躲进了被子里。没有暖气的梧州，比西洲暖和些，但还是有点冷。

    她发过去照片，好久都没有等到回复，她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她看到了梁斯珩的回复，“真想隔着手机要了你。”

    叶蓁淡然一笑，穿好衣服，背着背包出发了。

    她乘坐一辆小巴车，到了空难公祭的地方，当地政府修了一座纪念碑，上面镌刻着遇难者名单，还划定了祭奠区域。此时，那里已经有不少人了。

    她抱着鲜花，用袖子擦拭了父母的名字，“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她找到一处人少的区域，那里曾经是那位救生人员告诉她的遇难者们的遗体残骸散落地，因为遇难者的人体组织采样，就是在这片区域完成的。如今，这里已经郁郁葱葱，长满了藤蔓和荒草。荒草脚下，有零星的祭品，应该是有人来祭奠过了。她找了一块区域，半蹲在那里，喃喃自语。

    “爸妈，快十年了，从我上大学开始，我每年都会来这里看你们。我总觉得，这是你们埋骨的地方，西洲的墓地，不过是个壳子，那里只有一抔土，就那一抔土，也不知道是多少人的骨肉。”她的眼泪不停地滴落下来，“我现在就很怕坐飞机，我宁可做高铁，可是有时候，我还是得克服恐惧，坐着飞机跟着领导出差。”

    “诚如我在西洲墓地说的，为了给爷爷和奶奶治病，我花光了你们的赔偿金，卖了老宅子，为此，奶奶心里总是很愧疚。现在我有了一些钱下个月发年终奖，凑够了钱，我一定把老宅子赎回来。我知道，老宅子承载了奶奶和爷爷的情意，也承载了爸爸妈妈的情意，还有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

    “爸妈，我在燕山挺好的，那件事情，我会自己处理好的。我现在是成年人了，什么样的结果，我都能承受。凭着我的脑子，我应该也不会吃亏，爸妈就放心吧。”

    “爸妈的手机号码，已经注销了，我跟电信公司掰扯很久，人家说，半年以上没有使用过，就给注销了。注销就注销吧，也不在乎那个形式了，我知道叶卫国和隋思甜在天国看着我，就够了。”

    “奶奶跟着我，挺好的，她每天忙忙碌碌的，对于爷爷的去世，那份悲伤已经渐渐地淡化了。逝者已矣，生者总要勇敢地活下去，这才是强者。我会照顾好奶奶的，我也会照顾好我自己。”

    她靠在一棵香樟树下，一直到近黄昏才离开，此时的祭奠墓碑前，已经没有人了。

    她又在墓碑前停留了片刻，却听见有人脚踩着地上的枯叶和枝丫，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此时此刻，周围昏鸦飞过，她有点害怕，本能警戒起来。

    让她格外诧异的是，从林子里走出来的人，居然是梁斯珩。

    她慌忙跑过去，失声喊了一句，“乖！”

    梁斯珩也看到了她，他伸手抱住了她。在他怀里，他听到了她悸动的心跳。

    良久，他才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我爸妈就是在这里去世的，2009年的那场空难，飞机就是在这里坠毁的。”

    梁斯珩看着墓碑，“我的母亲，也是这场空难去世的。”

    在他的手指的地方，叶蓁看到了“康幼仪”这个名字，“空难家属验看的时候，我怎么没注意到你？”

    梁斯珩淡淡地说，“我也不记得你。”

    其实他没有说，他记得她，她给自己擦眼泪，还送给自己一个小手办，说那是天使，可以把我们的声音传递给天国的亲人。自从那一天起，他就记住了这个小女孩，还送给了她一枚刻着自己名字的蓝胖子钥匙扣。

    几年之后，他接手集团，到集团的国内总部西洲跟当地政商联谊，偶遇初长成的少女叶蓁。他感激上帝，感激命运，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他还制造了一场偶遇和邂逅。

    她热情大胆，她青春萌动，她主动拥抱自己。他夺走了她的初吻，当他意识到她像雏鸟一样害怕自己的莽撞时，他停下了差点要了她的身子的动作。

    时移世易，这么多年过去了，叶蓁大概不记得自己，也不记得那一场戛然而止的风花雪月。

    叶蓁松开他，“你刚才偷偷摸摸的，把我吓坏了，还好是你。”

    “如果不是我呢？”梁斯珩拉着她的手，两人散步下山。

    “如果不是你，好人的话，我当做没看见，坏人的话，我可能会让他遭殃。”叶蓁对他说。

    梁斯珩看着她，“你住哪里？”

    叶蓁说，“我就住苍梧县城的招待所。”

    “别回去了，跟我回市里吧。”梁斯珩摩挲着她的手，低声在她耳边说，“大晚上穿成那样自拍，你是不是故意撩我？”

    叶蓁害羞地红着脸，“谁撩你了？是你自己胡思乱想的。”

    梁斯珩搂住她的腰，低声说了一句，“美人在怀，我不用想，干就是了。”

    叶蓁忽然觉得自己失态了，她决绝的心态，因为异乡的偶遇，全然崩溃了。她无法自欺欺人，她爱上他了，她喜欢听他说话，喜欢看他笑，她沉迷他的温柔多情。

    她还是没有跟他回市区，她拒绝了他的邀约，“你和万芸，真的没有什么吗？”

    “真的，其实，我不需要靠联姻来巩固地位的，长城也不需要靠联姻来获取资源。”梁斯珩解释着，“那明天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回燕山。”

    “不用了，我买了高铁票，明天中午就走了。”叶蓁把他推上了车，“谢谢你带我回来。”

    梁斯珩还是有些不舍，“你我同命相连，我就陪着你，什么都不做，好吗？”

    叶蓁还是拒绝了，“我们之间除了情欲，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梁斯珩听了这句，便不再挽留她，眼看着她朝着县城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