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难

    余下不到二十人的斥候营,在援兵抵达的这一刻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杀意。

    他们要杀光所有突厥人,杀光这些残害了他们的兄弟家人,冒犯了祖国领土的外邦人!

    面带银色面具的裴凛划开突厥人的脖颈,黑色的大氅在冷风中翻飞,露出猩红的内里。

    他的长刀直至前方:“践踏大梁国土者,杀——”

    “杀——”

    浑厚的怒吼声在这一刻达成了共鸣,它们盘旋在整个萧关内外,响彻万里长城盘卧着的山谷。

    突厥人不敢恋战,率领的将军见大势已去,不甘心的下令撤退。

    一位浑身染血的斥候兴奋的喊道:“将军,追吧!”

    但裴凛却摇了摇头,将马刀归鞘:“关外有数万突厥人,追出去无异于送死。离开这里,在南淮门外十五里的萧城驻扎,等大军抵达。”

    “是!”

    狼川铁骑重新整队,一半人带着宁夏卫斥候营仅剩的几根独苗离开了萧关,一半人打扫战场以防瘟疫滋生。

    华昌勇面色发白的趴伏在马背上,卢化安怕他掉下来,在打扫战场的时候,从几名死去的突厥人身上扯下来几件衣衫,撕扯成了一条条布条,然后拧在一起,将华昌勇捆在了马背上,并为他简单包扎了伤口。

    卢化安拎着一件染了点血,但还算干净的皮袄,不忿道:“他.娘.的……突厥蛮子穿这么好,都是连毛带皮的袄子,弟兄们!都给他们扒了!咱们也缓缓新衣衫!”

    “是!”

    裴凛看向华昌勇,微敛着眉峰:“抱歉,来晚了。”

    华昌勇现在摇头都困难,只能白着唇,小声道:“不,只要能守住就不晚。”

    裴凛的一张脸没什么表情,但一双桃花眼却印着明晰的月光。

    “辛苦了。”他道。

    华昌勇:“职责所在。”

    萧关的夜晚终于寂静了下来,南下的山谷里,只有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在回荡。

    裴凛望着天边明月,心道:师傅,我终于踏出这一步,您往日的祈愿,定能一一实现!

    *

    南郊三里处,有一落于半丘之上的四层小楼,名为梦溪楼。

    白日里做些茶酒生意招呼往来商客,晚上便会起歌舞。

    虽不做皮肉生意,但附近的人依旧将它与秦楼楚馆一并而论。

    这日一大早,梦溪楼的吴老板刚起床准备开门营业,便听见后院爆发出一道凄厉的尖叫。

    她赶忙跑上二楼,只见最尽头的房间里,拔步床边的鞋凳上瘫坐着披头散发的媛媛,身上还穿着里衣,显然刚刚起身。

    而她的面前,一扇破洞的窗户透进清晨的阳光,而窗户下的地板上,躺着一个面容青紫的男人。

    他衣衫不整,脖颈上还有明显的青紫色指痕,指痕的大小明显来自于一个缺了两指的女人。

    媛媛恰好缺了两指。

    吴老板一瞧便知有异,她赶忙趴到窗户旁朝下看去,密林里只有飞来飞去的鸟群,偶尔有一两只松鼠跳道后厨的房顶上,将厨子一早就放在上面的松子含进嘴里带走。

    她的视线扫向西北方的一块巨石后,只见一个背着柴薪的身影匆忙躲闪,于密林中消失不见。

    “怎么回事?”她看向媛媛。

    媛媛咽了口吐沫,抖着声音快速道:“我还睡着,突然一道破窗声,我先开帐幔一瞧,就见这个男的躺在这儿!天呐,咱们这儿荒郊野岭的,突然被丢进来这么一个人!吴妈妈,是不是有人要害我们啊!”

    她的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从楼下传来。

    “开门——例行检查!”

    一个姑娘透过门缝朝外看去,只见梦溪楼外围满了官兵。

    她赶忙跑上楼去,对吴老板道:“吴妈妈,外面全是官兵,明显是冲着抓人来的!怎么办?”

    吴妈妈一时间也有些慌了神,她望向四楼的方向,属于苏繁鹰的屋子静悄悄的,大约是还没回来。

    自从苏老板去了趟王府后就变得神神秘秘的,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她思索了片刻,匆匆回到自己的屋子,翻出一沓子籍契交给那姑娘:“琉璃,你和槐花组的姑娘和公子都从地窖跑,跑出去后,你去王府找长公主,将籍契交给她,如今只有她能帮我们!”

    琉璃慌乱点头应是,飞快的跑去了三楼。

    拍门声愈演愈烈,沉重的雕花木门被撞击得不住颤动着。

    吴妈妈有些犹豫要不要开门的时候,四楼正中的屋子咚得一下推开了门,身着一袭靛青色袄裙的苏繁鹰跨步而出,垂下眸扫视了一眼楼中慌乱的人群。

    “慌什么,给他们开门,老娘这三组雕花门可花了四千两银子,被他们给毁了找谁赔?”

    梦溪楼的大门被打开,门外的官兵鱼贯而入。

    为首之人是个身形胖乎乎的年轻人,挺着肥硕的独子走了进来,他笑眯眯的扫了一眼躲得远远的姑娘们,眼中冒着精光。

    他抬头望向楼上,扬声道:“吴老板得罪,有人报官称你们杀害了方二爷方启岚,我等奉命搜查。”

    他抬了抬手,一列列的官兵手持长刀登上楼梯,一路朝楼上而去。

    吴妈妈望向她,瞳孔一紧:“范廖杰,那个混不吝的……”

    苏繁鹰只站在四楼垂眸看着,一语不发。

    不消片刻,他们便在二楼找到了死去多时的方启岚。

    但范廖杰并没有阻止手下的人继续往楼上搜查,他抬眼瞧着楼顶的苏繁鹰,神色是势在必得的倨傲。

    苏繁鹰扯了扯嘴角,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不等官兵跑上三楼,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伙人,拔出长刀直接将人挡在了楼梯口。

    为首之人面色微变,怒斥道:“你们竟敢私藏兵械!将他们通通都抓起来!”

    “你怕是没这个资格吧。”苏繁鹰垂眸俯视着对方。

    这时,楼顶的万宝穹顶中央落下一根红绸,这是平日里梦溪楼的姑娘公子们表演时用的东西。

    只见苏繁鹰一脚踩在栏杆上,用力一蹬,一手抓住红绸,双腿微弯,平衡住身体顺着红绸速降到最底方的木质台子上。

    苏繁鹰上前一步,目光沉沉的看向范廖杰,寒声道:“大梁律,未经查实只可问询不可捉拿,你单凭一个莫名其妙的死人,还有几柄未开刃的长刀便要定我梦溪楼的罪,未免太不将大梁律法放在眼里了吧?”

    范廖杰不屑一顾,道:“庆阳府这地界自有自己的律法,我爹可是西北布政使!你们就别想着反抗了,乖乖束手就擒,否则但凡有几张娇俏的脸蛋受了伤,就别怪老子不怜香惜玉。”

    布政使?范方荣?

    苏繁鹰忽得笑了起来。

    “那就更不能让你们拿人了。”苏繁鹰的目光森然,唇角勾起一个冷冽的弧度:“天下谁不知道靖国公范秀的独子范方荣是个色胆包天的畜生。”

    “你!大胆!快!将他们通通都抓起来!”

    苏繁鹰轻嗤一声:“靖国公府平日里用度铺张,范太妃因着育有八皇子总于太后互别苗头,如今晏清玄登基,你们范氏门人依旧做事不知收敛,就不怕言官在朝廷上参你们一本?”

    范廖杰转了转眼底泛黄的眼珠子,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秦州王登基,对于范氏一门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也听父亲说过,最近程渃那个老匹夫天天抓着靖国公府不放,今日弹劾他们花钱买了几个婢女是欺霸百姓,明日参奏他们在金楼吃了一顿烤鸭是铺张浪费,总之不管做什么,只要踏出靖国公府的大门,总能被程渃说出个错来。

    如今若是他强行抓了人,会不会传出去?

    往日他自是不怕的,但如今庆阳府多了一位长公主,到的第二日便斩杀了一名县官,连郑布都敢杀了,谁知道会不会一个不顺眼又拿他开刀?

    见范廖杰因着自己的三言两语便面露犹豫,苏繁鹰便有了主意。

    四楼的厢房里,一扇窗户半开,隐约可见一片藏青色衣料,袖口的位置还绣着银色云纹。

    这道身影的旁边还站着一男一女两名护卫,身姿笔挺宛若青竹,其中的男子腰间别着环首刀,双臂环于胸前。

    望向范廖杰的视线充满了鄙夷。

    “范廖杰,范方荣唯一的嫡子,以前在大理寺倒是见过他不少次,每次都是因着强抢民女进来的,算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纨绔,倒是比之任兆元还是差了点。不过此人背靠靖国公府,就算满脑子稻草也确实赚了不少钱,靖国公府名下的产业不多,但正经生意都不声不响,唯独他手中的茶楼、赌坊、妓.院年年盈利,京城有半数的赌场都在他的庇护下,但就地头的保护费每月就得近万两银子。”

    晏清姝依靠着高背大椅,饶有兴趣的看着正与苏繁鹰对峙的人,道:“满脑子稻草?不见得吧。”

    “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若不是因着那些商户想借着靖国公府商运亨通,又怎么会允许他分一杯羹?分他们那么多的钱?京中凡事被他横插一脚的生意,都仗着靖国公府的势起来了,无人敢得罪。”

    晏清姝转了转手中的铁扇,挑眉道:“你知道有什么生意一本万利?便是这青楼楚馆和钱坊赌坊。这天下的男人皆能三妻四妾,自然有的是色心,能合法放纵,好坏端看能不能把控住自己。京中遍地都是豪门权贵,这些人除了正妻需要门当户对外,妾室、外室等等都无需有权有势,只需要一张漂亮的脸,一个可以任由他们捏扁搓圆、说一不二的低贱身份,因而青楼楚馆是他们最常光顾的地方。酒足饭饱、软玉温香,只要常去的人哪个不贪恋这些诱人的美色?心甘情愿的沉溺于其中。十个里面但凡有八个能被迷的五迷三道,何愁探听不出想要的消息?”

    巽风一愣,他倒是没想到这些,如今细思起来只觉恐怖:“这京都最大的红袖楼也有他的入股。”

    晏清姝转扇的手顿了顿,问道:“你还记得很早之前,我还未被封太子的时候,我让你去城外埋葬的那名宫女?我记得你说过,她是被慧贵妃从红袖楼赎出来的?”

    这时间有些久远,巽风回想了好半晌才隐约有些印象。

    “是,当时那宫女是被薛谨害死的,殿下让属下去查的时候,无意间查到一份卖身契,那份卖身契对应的籍契便是在红袖楼妈妈的手里。”

    晏清姝蹙眉思索了半晌,忽得恍然大悟,连连拍手道:“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她眸中带着一丝兴味,喃喃自语道:“范秀是岭南东道节度使,掌三路边军及西南番兵共计十万人,范方荣因着得罪程渃被发配去西北做布政使,但实际上这里有一个超品的平威王在,他半点权柄也无。人人都觉得靖国公一门就此没落,却未曾想到有个纨绔子弟范廖杰,还掌握着许多人官宦士族的把柄和钱袋子,还有数不清的情报消息。”

    她原以为程氏是想拉拢范氏,毕竟范秀驻守的地方挨着吐蕃,吐蕃历年的朝贡便能剥盘下近一成,朝中哪个有心争夺皇位的士族大家不眼热?

    可如果范家有这么一个钱篓子,程氏的无动于衷打得便不是拉拢的意思,而是忌惮,寻求伺机而动。

    “怪不得范太妃和老八能这么安稳的待在京城,程氏也没有动他们的意思,只是弹劾弹劾做做表面文章,原因竟是在这儿啊。”

    手中的扇子重新转了起来,且越转越快,晏清姝的思绪也越来越清晰:“前脚我才拒了方哲康,后脚就有人谋这么一出拙劣的局,方哲康看来早就摸清平威王府的底,他这是想要我跟范家斗起来,他好一石二鸟。”

    她垂眸看向楼下,面上笑意吟吟:“只可惜他并不知道,这梦溪楼到底是谁的产业。苏繁鹰算起来,也是范家的老熟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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