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刺

    回去的路上,晏清姝一直在回想明觉禅师讲述的那个故事。

    一个侯府之女爱上商贾之子的故事。

    方问安在子嗣众多的方家并不起眼,尤其是在他母亲善妒,害死丈夫爱妾之后,更是为丈夫不喜,甚至以其受了刺激患上疯病为由,将她送去了尼姑庵里关了起来。

    而方问安长得太像他的母亲,因而被他父亲恨屋及乌,发配去了西北。

    当时的方问安只有十八岁,立志要闯荡出一番事业给他父亲看,便苦下功夫,又吃了不少苦,才在二十一岁那年,终于在安西府武威镇立下了根。

    也是那一年,他遇见了随父前往甘州巡视祁连山大营的章宁雪。

    那时的章宁雪十八岁,正因着性子跳脱又爱骑射而被京中贵女们诟病,也没有夫人愿意给自己儿子聘娶一位如此‘不安于室’的妻子。

    章父害怕女儿受委屈,便向陛下请旨,带着女儿一同来到了安西府。

    少男少女的相遇,就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章父虽然舍不得女儿,但又觉得女儿留在西北也好,这里民风开放,比京城的规矩少,女儿呆在这里会很开心。

    于是,章宁雪与方问安成了婚。

    方问安为了让章宁雪离长安更近一些,将产业从安西府转移到了庆阳府,最后在庆城定居。

    春去秋来,章宁雪有了身孕,便寄信给父亲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不曾想父亲因着八王之乱战死,如今的章氏由哥哥章天硕继承下来,并被新皇封为了千牛卫大将军。

    章宁雪不顾方问安的劝说,旨意要上京,方问安无奈只能随着他一同前去。

    只是这一去,章宁雪便再也没有回来。

    等方问安回来时已经是一年后。

    他带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回到了家里,却发现他的父亲早已等候多时,并告诉了他一个消息,强行让他收养了一个孩子。

    而那个孩子就是方哲康。

    其余的事情明觉也不知道了,而他所知道的故事,也是因着方问安从京中回来后,经常带着孩子来海昌院祈福,听他坐在禅房里对着院内的银杏树诉说,才知晓了始末。

    后来没多久,方问安便疯了。

    他的产业被他的父亲掌控下来,孩子也被他亲自教养。

    直到方哲康十七岁时,方问安吊死在海昌院后面的一株枣树上。

    他与章宁雪的孩子被方哲康赶了出来,被明觉禅师救下,并养在了寺庙里,也算是还了方问安对海昌院的恩情。

    毕竟海昌院每年屋舍的翻修,皆是方问安捐的银钱。

    最后,明觉禅师告诉晏清姝,官商勾结从来不是空穴来风。

    只要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贪欲。

    人有贪欲,就会不择手段。

    方问安能将生意做得如此之大,也离不开与地方官员的勾结。

    他或许是爱章宁雪的,但与她的初遇却是精心设计好的。

    他想要往上爬,利用章家的背景和权势,只是他没想到,最后会赔上章宁雪和两人的孩子。

    摇晃的马车里,晏清姝拖着双腮看着窗外的漫天白雪,只觉自己的心宛若被冰冻了一般,冷得生疼。

    她基本可以猜出明觉禅师不知道的那部分发生了什么。

    她被换出,太后的孩子被送走,那么坤宁宫里死去的孩子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只是她有些好奇,章天硕当年要多狠心,才会将自己的亲外甥送去宫里送死。

    但她没有立场去质疑,因为她是这件事的既得利益者。

    黄龙玉璧是皇家留个方家的信物,也是一份承诺。

    裴凛看着晏清姝手腕上被掐出的瘀红,忍不住将她的双手握住,置于自己的双掌之间。

    “别想了,无论当年的事谁对谁错,都已经无法去计较。如果世世代代都要去计较得失,计较谁欠了谁,这便永远都是个死结。”

    “我知道,可我的生意味着另一个人的死,这不公平。”

    “这世间哪里有绝对的公平,人与人之间出身的差距,本就是最大的不公平。”

    “我知道……我知道……”

    晏清姝正与心头的烦躁做着斗争,突然被裴凛抱着撞开车厢后门跳下了车,无数箭矢密集入雨般的钉在了马车上。

    烈马嘶鸣,血喷如柱。

    “有刺客!保护殿下、世子!”

    晏清姝尚未分辨出周身的嘈杂便被裴凛抱着,在碎石和灌木丛中翻滚了好几圈。

    叮叮叮的声音在耳畔炸起。

    无数箭矢擦着他们的身体而过。

    没过多久,箭矢的略风声消失,晏清姝终于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来,只见自己被裴凛紧紧抱着,躲在一块一人高的岩石后面,而自己的面前则是一处高耸入云的断崖。

    “你在这里躲好。”裴凛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披在晏清姝的身上,右手五指从大腿上的牛皮袖剑袋里,抽出三枚飞镖。

    晏清姝知道此时的自己帮不上任何忙,她学骑射学君子六艺,却从未真正习过武,这种艰险还是躲好保命为上。

    “你小心。”

    裴凛点头。

    石头之后便是短兵相接,晏清姝从自己的衣摆上撕下来一大块,迅速搓成绳子制成襻膊,将自己宽大的衣袖束缚起来,方便行动。

    正当她打下最后一个结扣的时候,一道破空声擦耳而来,晏清姝下意识偏头,一柄银色的刀刃擦着她的面颊伸在她的面前,一节青丝被刀刃斩断,落在了她鹅黄色的衣摆之上。

    距离晏清姝五步之遥的裴凛睚眦俱裂:“清姝!”

    他用尽全力的嘶吼与强行调转的脚步根本比不得对方再次出刀的速度。

    只见那抹银光再次以雷霆之势朝晏清姝的头颅而来,却在下一息被晏清姝一个俯身再次躲过,当他还要再出一刀时,被晏清姝一脚横扫绊翻,然后以绝对大的力气狠狠踩在了他双腿之间的位置。

    招数不在多,管用就行!

    这是父皇教给她的。

    不等那人哀嚎几声,晏清姝便多过他的刀一刀封喉,结果了他。

    这时,晏清姝才发现情势有多么不妙。

    他们只有六个人,但对方的数量远大于此。

    再一刀劈来时,晏清姝抬刀阻挡,但对方力道震得她双臂发麻,以至于第二刀逼至近前时她再将刀提起来已经晚了!

    正当此时,一杆银枪以探龙之势忽至眼前,一枪挑飞了那柄长刀,随即一抡扫过半个圆弧,划破了三人的喉咙。

    裴凛以绝对强势的身姿手持长枪立于晏清姝身前,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这是晏清姝第一次看见裴凛挥舞银枪,却比猎风舞起来要令人心动。

    “倒真是柄好枪。”裴凛转了转手中的银枪,这是猎风丢过来,只有他距离晏清姝最近,也只有长枪的长度,足以在转瞬间护住晏清姝。

    “上!”位于最后方的一名黑衣人脖子一扬,发出了号令。

    位于其前方的三人操刀在手,几乎是同时抽身扑上,正艰难一对二的红玉等人骤然少了一半对手,心中凛然!

    三把雪亮的长刀齐齐指向晏清姝所在的方向,红玉转身扑向晏清姝,试图阻拦离她最近的那人。

    然而下一刻,‘噗’得一声,有鲜血飞溅到红玉的身上,她的惊骇戛然而止。

    只见裴凛手中的长枪直挺挺的捅穿了中间一人喉咙,当尖利的枪头从他的喉头往回撤时,那瞪得如铜铃大小的双眼发出了不可置信的颤动。

    他根本就没看清这个人的枪是怎么出的!

    他只记得对方手中的长枪在空中划了到银亮的弧线,在向他直刺过来后忽然左右一摆,将另外两人震荡开,然后尖锐的枪头呼啸而至,直接刺穿了他的喉咙!

    直到他倒下也没能想明白,他方才明明抬刀格住了!

    怎么会没格住呢?

    不知道是谁的血肉飞溅到他的眼中,在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只看见了高飞的头颅划过他的面前,那好像是……好像是……

    裴凛这柄枪的枪头有一对锋利的暗勾,领两个人试图夹住他的枪头从而遏制他的行动,却被暗钩狠狠一划,直接将腋下皮肤狠狠划开,以至于手中的刀因他吃痛而脱手!要不是另一人用刀格了一下对方的枪,他会被直接戳个满脸开花!

    可即便被格住,随后飞来的一脚也足以让他们失去重心,接连倒退数步!

    红玉的刀在这一刻赶上,一片银光闪过,瞬间结果了剩余两人的性命。

    双方几乎是在这一瞬间优劣颠倒,余下的几人根本不成问题。

    晏清姝看着远处一动不动,带着白色鬼魅面具,站在小山坡上挺拔如松的白衣人。

    那身影她太熟悉了。

    整齐的发髻一丝不乱,潇洒从容,一身白色锦袍绣着凤羽,素色腰带紧束,上面别着一柄白玉折扇。

    那扇子的还是晏清姝送给他的。

    一股酸涩从心底流出,晏清姝忍不住问:“程凤朝,你是来杀我的吗?”

    那人跳下小丘,翩翩而来,宛若一位风华霁月的公子,从雅舍款款而出,去赴一场久违的约会,而不是杀人。

    “清姝啊。”清润的嗓音合着冰凉的春风拂面而来,带着缱绻与倦意,怀念与决然。

    “你将马匹生意放出来,我便知道你要做什么,我太了解你了。若是让你成事,裴氏定然会成为程氏一族最大的对手,作为程氏子,我绝不允许这件事发生。”

    他向晏清姝伸出手,声音温柔:“清姝,到我身边来,只有我才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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