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近，那人头也不抬地在继续工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殷宇轩换上新零件，再重新装好，终于看到了站在铁皮棚外，离他不远的女生。
是一个有些娇小且浑身干净的姑娘。
与他这里满是机油的环境一点都不符。
忽然，他听到有什么东西砸在了铁棚上。
殷宇轩随意地瞥了眼棚外的地面，湿漉漉的，再抬头，女生额前的头发满是水汽。
“要进来躲一会雨吗？”说话间，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脏乱的环境。
望着青年那张染着黑色斑块的局促脸，姜绣绣短暂地忘了刚才的难过。她深吸一口气：“谢谢。”
不知怎么的，看她进来，殷宇轩好心提醒：“小心着点，别弄脏了你的裙子。”
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些后，殷宇轩才发现这姑娘的眼眶很红，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但二十来岁的小姑娘。
能因为什么呢？
和父母吵架离家出走？或者失恋？
殷宇轩心里其实更偏向于后者。而他一个陌生人能做的善意举动无非就是进去给她拿把椅子，倒一杯热水。
一双洗净后的粗粝大手顺带着纸杯出现在姜绣绣面前。
姜绣绣疑惑抬头。
“暖暖身子。”
姜绣绣没有接过。
殷宇轩看到了她红色眼眶里一闪而过的警惕。
还知道要对陌生人保持戒备心，挺不错的。
他笑了一下。把椅子放到她身边，又转身去忙自己的活了。
过了很久，他听到了身边姑娘除了那句谢谢以外的第一句话：“你在做什么？”
殷宇轩抬头：“修车。”
姜绣绣不是不知道他在修车，只是经过短暂观察，她发现这个和她共处一个棚的青年没有恶意。
或许是带点感谢的，又或许是真的很想找个人说说话。
于是她找了个蹩脚的话题。
到后来。
姜绣绣问他开机车是什么感觉。
殷宇轩看了眼外面还在下的雨，笑着说：“等改天天气好，可以带你感受一下。”
“好。”
***
就是这么俗套的相遇。
后来姜绣绣和殷宇轩在一起了。
可能是有了对象，也有可能是曾经对原天名动过心。姜绣绣对这个从七岁就认识的“哥哥”有着很复杂的感情。
她开始害怕和他的见面，慢慢就开始了疏远。
原家对姜家还是很好。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姜氏夫妇还是发现了姜绣绣的秘密。她竟然背着她们和一个穷小子谈恋爱。
“真是反了反了！”姜母气得在沙发附近踱步。
从小到大，她对姜绣绣一直是放养心态，不怎么关心她的事。可这也不代表她能自由恋爱！
何况……姜母早做好了要和原家结成亲家的准备。每次一想到身边的贵妇羡慕的眼神，她心里不要太得意。
“姜绣绣，你脑子里灌的都是泥沙吗！”事到如今，姜母还是很遗憾。
如果当初原家看上的是姜黎黎就好了，就没那么多事了。
“姜绣绣我告诉你，你马上就打电话和你那个什么男朋友说分手！这事要是等你爸晚上回来，就没这么简单了。到时候看你爸怎么收拾你。”
姜绣绣摇头，语态坚定地说：“我不。”
这是她第一次说不。
***
已经快三个月都只在手机上聊天的女朋友突然提出要见面。
殷宇轩既开心又有些害怕。
其实，他能感觉出绣绣这段时间消息中的敷衍。不是学业忙就是在和别人聚餐。
殷宇轩还没来得及多想，念叨了好久的女生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他面前。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
干净漂亮。
可是这一次，她看他的目光除了冷漠还有鄙夷。
“你应该也能猜到我今天约你出来的目的吧？”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容，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股高高在上感。
“我……”
他的话被打断，姜绣绣扬着红唇面色不屑道：“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我今天来找你主要是为了说分手。”
殷宇轩顿时面色惨白：“为什么？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姜绣绣听到这话像是听到了某个不得了的笑话。“你就算做得很好又如何，你一个破修车的，而我，是姜家的小姐，你觉得我们配吗？”
她扬着红唇凑近他：“殷宇轩，我和你不过就是玩玩而已，你不会当真了吧。”
殷宇轩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他看到了。
姜绣绣的眼里全是认真。
原来她是这么看他的。
也对。
他一个修车的，和她这种名牌大学的学生，是天壤之别。
是痴心妄想。
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着身体的颤抖，轻声说：“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以后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姜绣绣残忍地说。
“好。”
看着青年离去的背影，姜绣绣掏出手机打下两个字：搞定。
这些年，只要她想成为姜绣绣，就没人能发现她是姜黎黎。除了原天名。
想到这，姜黎黎狠狠地握紧了拳头。
该死的姜绣绣。
她果然是她命中的克星。
要是没有姜绣绣就好了……一想到被爸妈关在家里的姜绣绣，姜黎黎眸色暗了暗。
***
在姜绣绣怀孕三个多月时，姜家父母才发现异常。
之后是姜父的暴怒。
姜母更是铁了心要把孩子打了。
“如果我没发现，你还要瞒我们多久。”姜母开始哭了，“绣绣，你听妈妈的话，咱们去把孩子打了。只要你把孩子打了，你还是能嫁给原天名的，到时候你还是原夫人，多好啊。”
“不。”姜绣绣能感觉到她的孩子。
那一定会是个特别乖的宝宝。
“你清醒一点，你那个男朋友都回家结婚了，你生这个孩子是想让她成为什么？”姜母怒吼。
“妈，我知道你和爸，甚至是姜黎黎都做了什么。你不要逼我了。”姜绣绣说这话的声音很轻。
在一起的时候，姜绣绣时常能感觉到殷宇轩的自卑，她当然也知道她们两个也许不那么般配。
所以现在，她更加不想去打扰他了。
反正相爱过一时已经够了，再多就变成柴米油盐了。
没意思。
姜绣绣想要一个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小孩。
在偷听到姜母约了医生上门时，姜绣绣做了个自私的决定。
她求家里的阿姨告知原天名，她被家里囚/禁了。
阿姨在权衡利弊下答应了。
终于，原天名抱着她光明正大地走出了姜宅。
“谢谢你，天名哥。”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欲言又止，她大概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可她不想要施舍的爱意。
她笑着看着他：“等孩子出生后，我想带她去别的地方生活。”
“好。”
姜绣绣忽然想到什么，弯着眉眼：“天名哥，好像只有你能一眼把我和姜黎黎区分开呢？”
她那模样，一如十岁那年，原天名初见她。
***
为了避开矛盾，姜绣绣住在原天名在外常住的房子。
姜绣绣什么为人，原青山很清楚，他之前也是真心实意喜欢这个小辈的。
可是任何人和儿子比起来，那都是儿子更为重要。
原天名沉默地跪在原青山面前，他知道他惹父亲生气了，可还是不愿退步。
“天名，绣绣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其实做不成夫妻，做兄妹也是好的。但如果你执意要娶她，我是一定不会同意的。”原青山挥手说道。
要是姜绣绣没孩子，只要两个小孩心意相通，他是没意见的。
可姜绣绣有了别人的孩子。
原青山想，说他迂腐也好，顽固也罢，站在他儿子的角度看，实在是太委屈了。
原天名什么都好。
他可以拥有一个更好的妻子。
“爸，我只想娶绣绣。”
原青山坚决不同意：“之前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的喜欢？”
原天名一怔。
他也有很多后悔的瞬间。
如果那天知道她在门外，他一定不会说出那句，别闹，绣绣是妹妹。
朋友总爱和他开玩笑：“说实话，从高中认识你到现在，我真的很难想象，你这样的人，竟然会被一个人吃得这么死。”
原天名：“我什么样的人？”
“你就是那种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太在意的那种人。”
原天名点头示意他继续。
“但是，自从我见过你和那个女生相处后，我就大彻大悟了，原来你也会有在意的事啊。那女孩和你抱怨被雨困在图书馆了，你都要丢下哥们跑去给人家送伞！真的这么爱吗原哥？”
原天名说不清当时心头的甜意，他看着笑得不怀好意的朋友，偏生不想如他所愿那般说道：“别闹，绣绣是妹妹。”
其实姜绣绣再多等一下就能听到——
“是情妹妹呢？”朋友仍然笑得不怀好意。
“滚！”
原天名自己被人调侃几句不是什么大事，但他不允许别人调侃姜绣绣。
朋友哇哇大叫：“我靠，原哥，你不是吧，你这么爱！”
这一次，原天名没有否认。
周围瞬间都是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或许在姜绣绣第一次主动问他能不能一起下棋，而他答应起，她们之间的缘分就注定了。
很多年后，当原夏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他请原青山来安慰。
而当原青山对还小的原夏说：“爷爷以前其实也有过很多不理解、不接受的事情，为此还和你爸爸翻脸过。”
很突然的，原天名又想到了绣绣。
是七岁的绣绣用充满敬佩的眼神和他说：“好神奇欸，你竟然能分清我和妹妹？”
***
此后很多年，原天名不知道，他其实一直是姜绣绣的光。
只有他能一眼认出她。
然而，姜绣绣只是个不被父母疼爱的胆小鬼。
她的过往，她的喜欢，终究会随着她的离去，一起被埋葬。
姜绣绣一生，就自私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