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室内，温热的水流从头顶往下淌，舒张毛孔的同时也冲刷了身体一天的疲倦。
水雾氤氲在玻璃门上，愈发衬得隔间内飘渺。
今晚跳广场舞的人相较前几天少了很多，虽然白天居民们都爱七嘴八舌讨论，可一到晚上，大地沉静下来，他们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忌讳小区里有人跳了楼。
大多数人都一致保持着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的默契。
当时在阳台，原夏问李灿阳是否还去跳广场舞，确实存在着想要试探一下他。
温水汩汩，刺激得大脑更加清醒。原夏伸手将额前打湿的碎发一股脑往后推，末了还喘了喘气。
当时的场景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无星浓重的夜色里，仅有路对面一盏橙红色的灯照亮一角，光影拉长青年挺拔的身躯，在移拉玻璃门上投影着一个高大拥抱式的影子。
“今晚要不就算了吧？我看你脸色好差，等会还是早点洗个澡，躺床上休息。”李灿阳在她头顶温声规划。
在这个游戏世界，玩家需要遵守的第一条规则是：每天晚上去中心广场跳舞。
如不按规定行事，直接抹杀出局。
假设李灿阳是个玩家，他刚刚最聪明也最保险的做法应该是顺着她的话答应去跳广场舞……
可他没有。
他语调里明晃晃的都是在关心她。
原夏也并没有因为这点“感动”就打消了对他的怀疑，她轻靠在他心口，长睫下的眼睛亮了又暗，好像有什么兴奋到极致的情绪在跃动。
李灿阳倘若是玩家，绝对是个高玩。
从进入游戏开始，原夏就没对身边的这个“男朋友”产生过怀疑，他阳光大方、温柔体贴，和婉婉记忆里的毫无出入。
要不是那本方格日记。
原夏绝对不会把怀疑的目光投放在他身上，明明他说话的方式、性格、才能完全就是李灿阳本人。
模仿者如果能做到和原主人毫无差距，要么他现实就是这样的人，要么他内心实在强大到可怕。
原夏觉得这样不行，她必须得下一剂猛药。
她退出李灿阳的怀抱，抬起头，这是两人长时间温存后的第一次直视。
“怎么了？”对于她突然的挣脱，青年面上毫无讶异，清隽脸上甚至流露着宠溺的笑。他伸出纤长的手指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原夏又一次看见了他大拇指骨节弯曲处的那颗红痣。
好像每次看到都会觉得异常勾人。
忍不住多看两眼。
“我发现每次都是我想干什么灿阳就陪着我干什么欸，”原夏拉着他的手似撒娇般左右摇晃，眼睛却依然与他直视，“一直都没问问你喜不喜欢跳广场舞？”
李灿阳笑着回应：“说不上喜不喜欢，但是每次跳的时候都很畅快。有种发自内心的愉悦。”
“我也是，我也是，总觉得跳舞能让我忘掉很多烦恼，”原夏说着说着眼睛就亮了起来，她调皮地眨眨眼，“不过今天确实有点累了，那……算了，就不跳了吧。”
说完后，她若无其事地观察着李灿阳的神情。心里有一股强烈的迫切，大约是真的很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紧张。
然而对面的青年只是轻轻地弯了弯眼，温声应下：“好，那就早点洗漱，等会我给你捏腿。”
原夏：“…………”
她是个死心眼的，一旦在心里认定某件事物就很难马上改变想法。现在，她觉得李灿阳是玩家，就一定是玩家。
她觉得这个男人好会演哦。
一丝一毫的情绪都不向外泄露。
即使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原夏脸上仍然挂上了表演的苦恼，她嘟了嘟嘴，细想了好一会后摇头否定了刚才的决定：“不行不行，我现在可能还是需要大量出汗来释放烦恼。”
“我还是有点想去跳广场舞。”
话音落下，她又不可避免的第一时间去观察李灿阳的神情，只要他露出了一星半点的如释重负、喜悦，她都能捕捉。
可是，他真的很平静。好像跳或者不跳都与他无关。
李灿阳知道女朋友的性格，真就想一出是一出，他笑着用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想去就去。”
原夏试探着开口：“我可以一个人去吗？”
“不行。”他回得坚决。
“为什么？”
“我不放心。”
“那你今晚跳广场舞吗？”
“跳。”
“你为什么要跳广场舞？”
“婉婉想跳。”
原夏内心抓狂：婉婉想跳你就一定要跳吗？
“我不跳呢？”
“我也不跳。”
“……”
这样大大方方、毫不掩饰的回答，一下子让原夏受了挫。她倒情愿李灿阳回答得扭扭捏捏，一眼就能让人辨出是心里有鬼的反应。
对面的女生突然沉默不语，李灿阳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婉婉现在还有哪些想知道的事情，我都可以一并回答了。”
她听出了男人话语里夹杂的笑意。
心情更是郁闷。
这个人真烦啊！竟然还带暗戳戳调侃人的！
原夏有点恼羞成怒，连带着心里更加笃定李灿阳是个玩家，而且，自从她带上有色眼镜看他后，越发觉得他哪哪哪都不顺眼，是个坏身份。
***
打开浴室的门，外面的冷气与里面还在冒腾的热气汇融，呼吸一下子轻快很多。
原夏头顶发包，身穿冰丝睡衣，大咧咧地走到沙发边，“灿阳，我洗完了。你去准备准备吧。”
李灿阳闻言将正在操作的笔记本电脑搁置在一旁，他抬眸，入目便是女生赤条条的腿，似雪的肌肤因长时间的温水冲泡，从脚踝到大腿根部都透着浅淡的粉色。
温水洗去了她一天的坏心情，头巾下带笑的眼睛清凌凌的，很漂亮。
想到自己还没洗澡，李灿阳生生克制住了把她捞进怀里的冲动，他站起身，嗓音低沉地说了句：“等着。”
随后，迈着大步去房间整理换洗衣物了。
原夏没有错过他临走前，有点莫名却又有种说不清韵味的眼神。
这太难形容了。
硬要说的话，有一点像以前高中放暑假那会，和妈妈一起看剧，男女主角暧昧气氛烘托到了一定程度，然后……
什么鬼。
原夏猛拍脑袋打断脑内的各种胡思乱想，她顾不上那一掌拍到了早上的肿包，涨红着脸，小声逼逼：“我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啊……”
房间内的李灿阳仿佛和她有心电感应一般，他爽朗的声音穿过墙壁钻入原夏耳中：“等我洗完澡给你捏腿。”
哦……还好只是捏腿……
但是老哥，你有必要用这种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眼神看人吗！
淦！
原夏自认在十八九岁年纪被迫进入游戏世界，反应迅速地扮演好人物角色，一方面要预防被噶，一方面还要找寻线索，她已经有了超越同龄人的冷静了好吗！
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她毕竟只是个还在谈柏拉图恋爱的大学生！
【系统，你看看你分配的角色合适吗！这种年轻气盛的最容易出事了！】
这应该是九号玩家进入游戏世界最抓狂的瞬间，系统分析结束后，当机立断装死。
“咔哒。”李灿阳进入浴室了。
原夏起身在右侧的单人沙发附近转悠，在听到开启花洒后的水流声，她大胆地俯身翻开了李灿阳刚才合上的笔记本。
全黑的电脑屏幕随着翻开的动作亮了。
李灿阳没有锁屏，他刚才抱着笔记本敲键盘所写下的内容悉数落入原夏眼中。
最近是听他说要启动一个新项目，不日工作量会加重，甚至还要加班。方才他也在为新项目准备合适的演讲内容。
原夏又打开了他的浏览器搜索记录，他没有删除的习惯，但搜索内容没有一条能激起她的兴趣。
都是一些工作上面的无聊问题，和极少数的旅游攻略。
从这台笔记本电脑里，原夏只能得出李灿阳是个热爱工作、热爱生活的人，至于有没有其他小心思，暂时看不出来。
游戏系统见玩家已经将刚才的羞涩抛掷脑后，专心查看着电脑，冷不丁出声：【法官的审判Day2晚，现正式为玩家启动 “是否为玩家”提问，特别提示：今晚可以提问三人。】
原夏淡定地关掉网页界面，把一切恢复到原状。
【你不装死了？】
游戏系统又没声了。
原夏冷漠地掀了掀唇角，回忆起今晚的广场舞，她的第一反应是诡异且被迫。
按道理来说，小区有人跳楼了，居民们多多少少会消停点，当然也不排除有少数认为事不关己，依然热衷于进行让自己快乐的活动。
然而，今晚的广场舞气氛实在不要太怪。
且不说仅来了二十几个人，当时大家随着音乐舞动时强行露出笑意的脸真是要多僵硬就有多僵硬。
转圈的、弯腰的、前进的姿势没有往日表现得自然，就好像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一般，在进行着某种古怪的祭拜仪式。
到场人数少也方便了原夏的观察，她右边、前面、斜角的人都是和她一样，接连跳了三个晚上的，非常眼熟的人。
今晚的广场舞没有上下半场，在没有自发管理人员的情况下，大家随便站位，人与人之间存在着巨大间距。
每个人都在享受当下的广场舞，但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冷漠疏离的——别靠近我。
原夏边跳边在心中数着人头，二十三个人。她想，肯定有人和她一样正在不动声色地数着到场人数。
这样一场只有二十三个人的广场舞，却存在着十五个必须到达的玩家，中心广场表面再风平浪静也不可避免地出现各种暗流涌动。
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有八个NPC。要装得像NPC一点，千万不要被发现了。
原夏闭目轻缓地揉着两侧的太阳穴，脑海里闪过一张张眼熟的脸，有王芬娟、邬不知、薛勋、李朵儿……
还有李灿阳。
突然，她睁开眼。
今天上午小区闲谈中，游戏系统虽然在李朵儿开口之前发出了温馨提示，有种变相替她隐瞒身份，误让其他玩家以为她是NPC的错觉，可结合晚上的广场舞……
原夏确定李朵儿就是玩家。
一个在白天受到惊吓的人，晚上真的还会有闲情来跳广场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