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第八十二章

    乘坐马车回柳府时,天色已经晚了。门房说,大爷也已经回来,让厨房备了晚饭,正等着她们。除非逢年过节,平日里大家都是在各自院里用饭,因为既不需迁就谁的口味,也不需讲究太多的规矩。

    今日事出例外,多半是柳千亿回来听到消息,想要借机询问。范渺渺笑道:“正好今日我院里还没开火,便去蹭一顿饭。”

    赵氏笑道:“都是自家人,就该多多聚在一起吃饭,才有烟火气。”

    柳千亿在书房等着,听见通传,过来庭院用饭。三人先上桌,趁着传菜的间隙,赵氏问大爷:“你这两日去看望二爷,他还好吗?”

    “还不是老样子。”柳千亿顿了顿,心事重重的样子,随口说道,“也不知他成日忙着什么,匆忙跟我见了一面,就跟着老秃驴外出布道去了,也没太和我说得上话。”

    饭菜陆续上来,赵氏让周妈布筷,一边问道:“那大爷怎么今日才回来?”

    柳千亿执筷,先替赵氏夹菜,说道:“许久没有出远门,索性在路上逗留了一两日,看看风景,忽觉已经是秋天了。”

    “多散散心,那是很好的。”赵氏转过脸来,殷勤地为范渺渺夹菜,说道,“小姑,你多吃些,我记得你爱吃这个的。”

    柳千亿的目光也看过来,笑道:“小姑是该多吃一些,前些日子过于辛劳,人瞧着是消瘦了许多。”

    赵氏笑道:“我这一向倒是胖了不少,就合该称些斤两,长到小姑身上去。”

    范渺渺笑道:“我也不是不肯答应的。”

    周妈在旁听见,打趣笑说:“愈是慷慨的话,愈要嘴下留情,小姐,像你怎样吃都不发胖的,真是招人嫉恨得很。”

    赵氏忙着替她张罗吃菜,说道:“她们呀,正是最年轻的时候,吃什么都长不胖的,其实,稍微丰腴一点也不是坏事。嗳,就是不知襄儿她平常忙碌起来,可还会记得一日三餐,按时用饭?”谈及许久未见又远在京城的柳令襄,赵氏有些哽咽,周妈见状,上前连声宽慰。

    “我正打算进京一趟,太太有什么需要交付的,只管告诉我好了。”范渺渺趁机说着,转头又跟柳千亿解释,“谈尚书来信,说她要在京郊选址建窑,问我建议,信中三言两语讲不清楚,索性我入京一趟。”

    对于她们与谈蔻交往一事,柳千亿早就知情,因此问道:“小姑多久动身?”

    范渺渺说近日:“这边诸事已定,随时可以离开。”

    赵氏听到,忙说:“今早我刚和周妈嘀咕,说京城冬日肯定比家中寒冷,要多备棉衣给襄儿寄去呢。”搁下碗筷,借口去打点衣物,与周妈离席而去。

    柳千亿摇头,说道:“晚饭只吃一点,就着急忙慌的。”

    赵氏念女心切,其实可以理解,况且,她是看出他们两人需要单独说话,特意避开。范渺渺招手让丫鬟拣干净的菜盛在碗里,说给太太留着:“晚上太太饿了,叫厨房热了吃,也不会麻烦。”

    桌上只留了她和柳千亿两人,范渺渺专心吃着碗里,等柳千亿问起今日的事,谁知他一言不发,安静用饭。吃完饭,范渺渺率先搁下了筷子,随后站起身,跟柳千亿告退。

    因念她是长辈,即使柳千亿比她先吃完,也并不置声,一直作陪。闻言,他放下碗筷,点头说好。

    范渺渺走出两步,顿住脚,回头问道:“大爷,你就没有想问我的吗?”

    柳千亿嘴边浮现一丝笑意,挥手遣退下人,作出倾耳恭听的姿势,问道:“小姑想要说的是哪一桩?”

    哪一桩?范渺渺反倒被他给问住了。柳千亿直视她的眼睛,提醒说道:“六掌柜拟定的名单我刚才看过了。”

    范渺渺用并不在意的口气,说道:“发落几个人罢了。”

    “发落几个人当然不是大事,但是小姑的用意,明显不是这样简单。”柳千亿回忆了几个名字,挨个念出来,说道,“这些都是跟着三掌柜的。”

    范渺渺也不跟他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么,三掌柜是你的人吗?”

    柳千亿噎了一下,苦笑说道:“外面都知道他是我的人。还请小姑再斟酌,因为名单一出,肯定陡生变故,又是何必?”

    范渺渺原本认定三掌柜就是他的心腹,早和二掌柜拟好对策,在名单出来之后,如何如何应对,避免三掌柜情急反扑,尽量将损害减到最少。但这时咀嚼着柳千亿话里无奈的意思,突然发觉有些不太对劲。

    柳千亿请她坐,别的倒没说,只跟她商议道:“名单我想删减几个人,小姑请过目。”呈上他增减后的名单。

    范渺渺狐疑地接过来,瞥了两眼,还没说话,就听见他说:“三掌柜是家中老伙计,先是跟着父亲打拼,又跟着我好多年,没有功劳,总有苦劳,如今发落两三人,对他已是旁敲侧击。”

    范渺渺说道:“你明知道前些时日窑中失窃……”

    柳千亿只道:“我向你承诺,日后家中机密要务,绝不再让他接触。”

    范渺渺静默了一瞬,不禁问道:“大爷到底是在包庇他,还是在包庇别的谁?”

    柳千亿闭上嘴,缄口不言,但话已至此。范渺渺有点明悟,许久以来的疑惑也逐渐清晰,因为柳千亿给她的感觉向来非常矛盾,一时看到他操持柳家,会觉得他尽心尽力,一时又觉得他人不可貌相,暗中的处事作为都在将柳家一步一步推向深渊。这种感觉无缘无故,总会浮上心头,但眼前看到的事实,又让她只能够强行忽视。

    “是二爷。”范渺渺用近乎于陈述的口吻。除了他,柳千亿没可能去包庇第二个人,但人尽皆知,柳家二爷一心向道,不理家业。

    柳千亿垂下眼,叹了口气。

    范渺渺问道:“为什么呀?”

    “你们年纪相近,往来更密切,怎会想到来问我?”柳千亿无奈一笑,然而这席话,却叫范渺渺哑口无言,正是无话可说之时,听他说道,“我现在宁肯他更肖想家业。”

    这点范渺渺很清楚,当初柳家飞来横祸,从赵氏的态度,就可以窥见他平日的想法。而且相比于柳令襄接管家业,当时柳二爷只要想,一定更众望所归。

    所以,柳千亿对这一切早就知情。范渺渺很失望,说道:“那你干嘛不阻止他?那笔资金的流向不必我说,你也一定知道了,然而当今天下储君之位已定,他所谋是冒险,是将柳家置于不顾!”

    柳千亿径自说道:“他从小就和我不同,内敛至极,专注一事便心无旁骛,父亲曾经暗叹,称他若沉醉本业,必会大有成就。然而他自少年时,便一心求道,父亲骂过打过,都无济于事,最后只好放任不管。因为我膝下只有襄儿一个,总要外嫁,从前我常常劝他回来继承家业,柳家迟早会是他的,所以,哪怕以前隐约知道他有别的想法,我也只当作不知道,甚至在知道三掌柜听令于他后,我还大力提拔了三掌柜。”

    范渺渺觉得不可理喻,说道:“令襄小姐并不输于他。”从决心、能力、手段而言,哪一样都远胜过他。

    柳千亿点头,说我知道:“看见你和襄儿齐心协力,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将家业掌管得井井有条,我最近便常在想,我是做错了,而且错得离谱。在他误入歧途的时候,我就该断然阻止,好在,现在也不算晚。我说要删减名单,是不希望你惊动了他,三掌柜好处理,随意打发了就是,但是他……实话说,我这次去道观并未看见他人。我猜他现在在京中。”

    范渺渺不觉得意外,心思却微沉。

    柳千亿比她更关注朝中动向,主动说道:“英王如今,已经明目张胆与太子打起了擂台,朝中两党分立,陛下却一味是不管不理的态度……这些,小姑可曾听闻?”

    范渺渺不免苦笑,含糊点头,都不用多想,导火线显然就是晏庄那次毛遂自荐。

    “像我现在这样,腿脚不便,奔袭千里,已经不再可能。我拿他完全没办法了。”他下意识拿起手边筷子想要拣菜,到嘴边了,方才发觉已经凉透。随便搁下,柳千亿自苦笑道,“就算小姑今夜不提,我也正想要委托小姑入京一趟,找到他。如果可以,就把他带回来,如果他依旧执迷不悟,便断绝他与家中的关系。”

    想要劝一个人幡然醒悟,只怕不容易,范渺渺看着他,心想,你心里也明知道的,否则,当初就不会执意献图给十一皇子。假使英王事成,柳家自然幸免于难,假使不成,柳令襄与十一皇子情投意合,说不定也能免她一死。以前范渺渺并不理解他的作为,到了此刻,才发觉他是用心良苦。虽然,她对此谈不上认同。

    范渺渺说道:“我不能保证做得到,但我会尽力。”

    柳千亿说足够了:“你小时候,父亲与我常不在府上,一向留你们相依为命,后来他受了那次伤,性情大变,大约是怨我和父亲不肯支持他信道。我之后找过他许多次,他都不肯跟我谈,但兴许你说的话,他听得进去呢?”

    范渺渺刚想向他细问柳二爷平日里是怎样的一个人,闻言住了嘴。从以往她翻阅过的柳衔霜的书信,从未见有柳二爷的痕迹,不免对他这句“相依为命”,心中存疑。然而不管怎样,眼下向他打听是不明智的,只好之后换个人旁敲侧击。

    柳千亿语气稍顿,这才想起问今日发生的事。刚才气氛太沉重,导致谈起那私情已无关紧要,范渺渺三言两语便简单讲完,柳千亿听到后虽有些惊奇,却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事情解决了就好,为了省去麻烦,此后都由我出面吧。”

    柳千亿说的话,范渺渺直到回到惟静院,才慢慢回过味来。柳千亿一定以为自己是顾忌流言,才退避到京城的。虽然觉得不对劲,但她也无力反驳。因为即使不是为这个男人,也是为另一个男人,实在谈不上去辩解。辩解也是徒劳无用。

    本来她早做好觉悟,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就当是还清前世欠他的命债也好,但柳家的事始终萦绕心中,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柳家被牵涉进夺嫡之争,自此万劫不复。明明她早做好了觉悟,这觉悟在此刻却有些摇摇欲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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