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第八十七章

    范渺渺说不该,因为任谁亲眼见过王陵地面建筑,就知道不会有假,那等规模、手笔,非皇室不能豪掷。但见柳令襄仍是愁眉不展,她劝慰说道:“就算是皇帝,问罪也要有凭证,你只管把心放回肚里。”

    庄王陵的事,于柳家而言,已成为过去,没有再度忧心的必要。柳令襄琢磨片刻,想清缘由,也认为自己是一时情急,钻了牛角尖。柳令襄幽幽叹道:“我对政治,真不敏感。”

    “那也不是坏事。”范渺渺笑说。但她知道,柳令襄最近对京城动向格外留心,多半是因十一皇子的缘故。虽然她坦言说,自有决断,但情愫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斩断,仍不免要受其扰。其实就连自己,也是一样的,所以根本没有立场,去劝柳令襄宽心。

    后面一段时日,范渺渺又外出几趟,陪谈蔻相看窑址。京城因与新亭地势不同,窑场的选址也很有不同,在新亭,窑场多是依山傍水建成,京城虽有一条人工河道,但贯通了五大河、八大道,航运兴盛,又兼具军事意义,所以附近寸土寸金,望去并无民间野窑。不选水,便选山,范渺渺与谈蔻攀山数座,最终定下一处龙窑。

    龙窑顾名思义,依山而建,宛若长龙。她们看中的那座野窑,窑头至窑尾,足有二三十米长,试烧一轮,发觉窑内升温快,环境密闭,不易受到冬季雨雪影响,且内部敞阔,量烧足够。

    谈蔻看过,也很心仪,当即与旧主敲定,交付了银两。

    回程路上,谈蔻心满意足,向范渺渺道谢:“连累你多日与我奔劳,等首窑开,你一定得来。”

    范渺渺说这些不足言谢:“况且,我也学到不少。”又询问她,是否聘请了掌窑的管事与窑工?

    “窑工,我找贵府借了一些人手。至于管事,则早已物色好人选。对啦,说起来,他还是你们新亭人士,届时开窑,介绍你们认识。”谈蔻心情愉悦,含着笑说道,“现在看来,我与新亭这个地方倒是极其有缘,来日若有机会,少不了要去游访一回。”

    六掌柜主持改建的新亭窑,明年就会竣工,从他寄来的图稿,已见一些风采。范渺渺因此邀请说道:“别的不敢说,谈尚书若去新亭,我们四家共建的新亭窑,是肯定要去参观的。”

    谈蔻将头一点,说这个自然:“连你都如此说,我更心痒难耐了。集当地豪绅所建,规模绝非我那龙窑可比,我若得暇前去,必是抱着观摩的心态,当然绕不开它。”

    临了拜别,谈蔻递上一张请帖给她,解释说道:“过几日,京中有场马球赛,是些小姐们参赛,在往年可以称之为盛会的,哪怕对打马球不感兴趣,也有堂戏、蟹会、红叶赏,柳小姐来京城这么久了,不是闷在府上,就是受我所累,东奔西走,我真是感到过意不去。柳小姐倘若不忙的话,一定和令襄前来,就当过来交交朋友。”

    范渺渺来京以后,柳令襄也曾叫过她赴宴,都被她一一婉拒了。柳令襄想到她现在性子静,常常宁愿一个人呆着,去到人多的场所,说不定要犯窘,因此很体谅,没有再喊过她。实际是,她向来对于参加这种宴会,缺乏兴趣,以前就是,就算是要赴宴,也总藏在人群里。表姊为此,说过她不少次。但她死不悔改。

    不过,听到说是马球赛,倒叫她提起一点兴致。“既然谈尚书盛情邀请,那么我非情不可却了。”范渺渺笑道。

    回去将这邀请跟柳令襄一提,柳令襄却表现得恹恹地,摆手说道:“我不去了,这几日身上不爽利,眼巴巴看人家骑马打球,手馋得很。”她来月事时不注意,与人拼酒,归途又吹了冷风,正苦陷风寒中。

    但昨日便捂出一身汗,退了烧,怎么今日脸颊仍病态般红扑扑的?范渺渺怀疑她又高热起来,探手去试她额温。柳令襄说道:“秋水刚来探过,没烧了。”

    “京中不比新亭,冬日是实打实的严寒,日后酒少喝一些,衣裳穿厚一些,好不好?”柳令襄闷声说知道,范渺渺又问她吃过药没有,柳令襄说,也吃过了。范渺渺在她榻边坐了会儿,犹豫说道,“干脆我也不去了,去了,没人说话也无趣。”

    柳令襄不愿扫了她的兴致,说道:“难得见你对赴宴有兴趣,眼下还有好几日,要是那时我身体好转了,便陪你去。”

    很快就到那日,柳令襄虽已痊愈,久病后身上仍有些倦怠,但偏要勉强陪她赴宴。范渺渺看不过去,叫住她:“我自己去就好了,你再好生养养,别趁年轻,拖累了身体。”

    赴宴的地方叫作不系园,因红叶冠绝京都为名,曾经是天下首富陆跃鲤的旧宅。陆跃鲤其人,平生最爱游访园林,经他亲手设计,不系园中仿建有各地的名园胜景,其中,江南水乡特色居多,世人因此称之为“小江南”。然而不久,陆跃鲤即获罪,全家流放发配边疆苦寒之地,不系园因此荒废,屡易其主,如今收归官府所有。

    范渺渺带上牵云,赶往赴宴。才到园前递帖,身后忽有些盈盈骑马过,路人循声皆驻足观望,她也好奇回首。那一刹那,正好有秋风卷落,红叶沾额。她伸手抖落了,再一抬头,见那马上十余人迎面而来,帽檐风软,薄妆浅黛。她们边是嬉笑打骂,边是下马,走上台阶,见她生面孔,不免都投来新奇的目光。当着范渺渺的面,她们嘀嘀咕咕,推推搡搡,最后走出来一位女子,也许是她们之中胆子格外大些的,到她面前说:“姊姊,我们都觉得你好漂亮。”

    范渺渺今日打扮,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被人当众不吝赞美,却是头一回,她没想到自己身上,归结于是柳衔霜的天生丽质,点头含笑道谢。

    那女子却与同伴们连连摇头,彼此说道:“以面受花,鲜丽倍常。”

    “小枫偷来胭脂色,衬得两颊酡红醉。”有人诗兴起来,临场做了一首诗,扭头向好友索要点评。

    那好友摇头说道:“化用得不好,赞扬得不对。分明是那气度的缘故,‘其深情在睫,其孤意在眉,其解意在烟视媚行’。”

    这句是张岱在《陶庵梦忆》里称赞女伶朱楚生的,怕使她感到冒犯,有人赶忙叫停。

    “她们两个刚从诗会过来,还沉浸在那氛围呢!”随后,那人转脸向范渺渺问道,“姊姊是哪家的?我们以前都没有见过。”

    范渺渺微笑着,如实答道,她们听完,眼神递来递去,还是当先搭话的那个女子,笑道:“谈尚书跟我们提过姊姊好多次,今日总算见到真人了。”

    有问起柳令襄怎么没来的?范渺渺先是谢过她问候,随后说道:“她近日染了恙,身上没好透,因此没能过来。”

    那人面露遗憾,说道:“不系园有许多名景,但是秋日里,惟有红叶独好,她错过了这几日,要看京城深秋景致,就得等明年了。”

    简单寒暄过,她们说,要为接下来打马球做准备,挥手与她暂别。见她们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远了,牵云才拍拍胸口,小声说道:“吓我一跳,突然走过来,说些叫人不好意思的话。”

    说实话,范渺渺也吓了一跳。但她们真诚又坦率的表达,让范渺渺第一次见识到百年后京城士女的风貌,虽然对于被赞赏一事,始终感到有些赧然。

    不系园今日不摆酒,请帖上写着,园中有马球赛、堂戏、蟹会和红叶赏,不拘客人怎样逛园,只管尽情尽兴。范渺渺便与牵云在园中瞎逛。因为陆跃鲤是三四十年前的人物,跟她不是同时代的,因此这不系园,范渺渺也是第一次来,园中移步换景,到处有新意,她看得兴趣盎然。

    一路走去,不时会碰到些人,士女居多,但也有士人身影。而今天下对女子并不苛责,京城尤甚,在大街之上、宵禁之前,都有女子结伴同游,磊落大方。今日不系园设盛会,以红妆马球赛为卖点,不少高门子弟因家中姊妹的缘故,也受邀前来观赛。他们出入园中,见到陌生女子,常常提前避开,做足礼仪。

    牵云忽然问道:“小姐,先生来不来?”

    范渺渺一怔,说道:“好端端,干嘛问起他来?”

    牵云老实说道:“小姐逛园不爱说话,怪闷的,我想,在京城里,小姐只跟先生熟些,有他在,你们两个有说有笑的,才不那么闷嘛。”

    他在。连她都不禁为这巧合心虚。当目光往假山旁边一瞥,认出另一人之后,范渺渺心下暗自惊讶,先将牵云推了出去。自己待要安静退出,可惜晚了一步,那人已经转身,快步朝出口奔来,而范渺渺正好挡在那当口,这一下,迎面简直避无可避。陶小姐见到她,先是一愣,随后冷哼一声,绕过她走掉。

    晏庄很自然走到她身边,问道:“你都看到了?”

    范渺渺摇头,却又将头一点。虽未听到他们之间对话,但从陶小姐红通通的眼睛,猜到事实其实不难。她记起陶小姐等会儿还要上场打马球,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说很担心她现在的状态。

    晏庄看她两眼,说不上是什么心情,随口问道:“马球赛你赌了她赢?”

    范渺渺啊了一声,茫然地说没有啊。

    晏庄再度看来的目光,让范渺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根本与她无关,不该随意置喙的。但身为同样爱慕过他的人,她自觉与陶小姐同病相怜,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并不嫉妒陶小姐,完全不,反倒是有点羡慕她。大概是因为范府的严苛教导,从小她就被规训,做不出任何称得上是出格的事情。唯一一件荒唐事,她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仗着有表姊在。

    跟陶小姐比起来,曾经的自己实在逊色很多。且一如既往,是个胆小鬼,她在旁暗暗叹气。

    “刚才我跟她说,我并非是她良人,谢她错爱,我受之有愧。”晏庄突然说道。范渺渺应声抬头看去,总觉得他话里还有下文,但是他至此没有再开口。

    知道她或许只是单纯与陶小姐感同身受,聊发感慨,然而晏庄觉得理亏,很想说,如果前世我能跟你好好说明,一如今日,是不是就不会平白误你的一生?但是,倘若没有前世那般因缘,今生怎会再遇见?为这一点侥幸,他只好更缄默,对她,做不到像对陶小姐那样磊落光明。

    牵云在假山外探头探脑,范渺渺看见了,转头问晏庄:“先生也来观赛?”

    “观赛倒在其次。”晏庄说道,“我今日陪英王来的,听说太子也会来。”

    想到太子、英王也来,今日恐怕不只是寻常小宴。早知不来了,她在心底暗暗懊悔。晏庄见状,眼里浮现些许笑意,故意说道:“你反正既不会骑马,又不会打球,枯坐席上就是。至于□□嘛,牢记少投算赢。另外,我建议你投注陶小姐那支队伍。”

    范渺渺听出他话里揶揄口吻,又是骑马,又是陶小姐,不免脸上讪讪地,但他这一句,是提醒她要少出头,最好默默无闻,免得给贵人记得脸熟。范渺渺为此很感谢,说道:“我都记住了,那先生一会儿做什么呢?”

    晏庄望向外面,自然而然揭开这个话题:“出来久了,怕有人寻,我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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