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冢

    虽然整个般若寺的院落也没有很大,但炎问寒还是跟在祁玉笙身后,将她送回了住处。

    祁玉笙不是那种不知礼数的人,炎掌印在外边不知等了多久,一身寒气,便请他进去喝杯热茶歇歇再走。

    两个丫鬟见小姐半个晚上过去都没回来,也没听到动静,心内都慌得很,如今见小姐毫发无伤的回来了,都松了口气,但还不等笑意浮现在脸上,就瞧见了跟在大小姐身后的炎问寒。

    二人面面相觑。

    送走了皇帝,来了个更可怕的?

    祁玉笙瞥了一眼这两只落汤小鹌鹑,吩咐道:“送些热茶点心过来,然后就下去歇着吧。”

    都担惊受怕了一夜,没必要继续耗着。而且不管是她还是炎问寒,都不喜欢太多人站在旁边伺候。

    两个丫头飞速送了茶点过来,回了耳房关上门就开始浮想联翩。

    润儿虽然害怕炎问寒,但也有些兴奋,只觉着不愧是大小姐!竟然寻到这么粗的大腿来抱,如果得到炎问寒的庇护,那真是高枕无忧了!

    转头却见润儿坐立难安的样子,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珠儿:“那一位怎么跟着小姐一起回来了,该不会是他觊觎小姐的美色,才保下了小姐,或者用小姐的把柄威胁她吧?”

    润儿:“不会吧,那位不是宦官吗?”

    珠儿却是拼命摇头:“你有所不知,越是身体上有残缺的阉人,越是性情暴戾扭曲,专爱折磨人的,不少位高权重的在宫外都有外宅养女人,被折磨的没了命,就一卷席子丢到乱葬岗去喂狗!”

    “就这座山下不远有个叫十里香魂的地方,其实就是片孤坟野冢,那些个没归处的女子,妓女啊,外室,还有太监的女人,死了都被丢过去,据说邪门的事儿可多了!”

    她说的煞有介事,成功的让润儿也担忧起来。

    润儿虽然在外行走这些年,比较见多识广,但也不往坟地里去长见识,没见过这么惊悚的。

    她急了。

    自家小姐身份尊贵,虽然哪怕被炎问寒盯上也不至于落得凄惨丧命的境地。

    但可那是清风明月一般的小姐呀!就算委身给当今陛下都是折辱,何况一个宦官。

    炎问寒要真有那种龌龊心思,被他多看几眼都像是亵渎了!

    她思前想后许久,也不知哪儿生出的豪气,又去火速泡了一壶新茶,端去了主屋。

    等出声之后,她才后怕起来。

    自己这么冒失的过来打扰,该不会没能救了小姐,反倒触怒那个煞星交代了小命……

    正忐忑着,就听小姐在里头喊她:“进来吧。”

    跟往日没有分别。

    润儿这才放下心来,收敛神色,低着头快步走进来换茶。

    她确实拯救了祁玉笙的尴尬。

    寺院的客房,再好也有限度。更别说祁玉笙这院子是先前皇上特意安排的偏僻之所,主屋也很小,连个里外间都不分,床铺和八仙桌就隔着一步远。

    先前祁玉笙没察觉,如今炎问寒跟进来,就显出十二分的窄小局促。

    祁玉笙原本还想做个主人待客的样子出来,拢着袖子要给炎问寒倒杯热茶暖身子。

    毕竟到如今这天气他还披着厚实的大氅,想来是有些畏寒的。

    可炎问寒却快她一步,在祁玉笙碰到茶壶之前,几乎是擦着她的指尖端起茶壶,倒满了两个空杯子。

    “哪有叫娘娘给我斟茶递水的道理。”

    这话她不是第一次听了,先前只觉着他在阴阳怪气,毕竟权势滔天。

    如今却觉着,人都有求不得之物,哪怕太后都天天谋算这个谋算那个,代掌天下权的重臣或也不能免俗,便道:“皇权之下都是下人,你我并无分别。”

    炎问寒:“既如此,娘娘就别嫌弃我经手的东西。”

    这一来,祁玉笙若是不喝他斟的茶,就好像嫌弃了他似的。

    祁玉笙可不觉着炎问寒当真有伺候旁人的癖好。

    但也没想歪了去,毕竟炎问寒倒完茶之后,就退开一步,还是她开口请他落座,他才坐在茶案另一侧。

    她只当是炎问寒内心其实十分自卑,才三翻四次试探她的态度。

    先前是衣服,如今是入口的茶水,还是不一样的。

    她端起杯子,只抿了一口就皱了下眉。

    先前她翻墙出去,两个婢女无心预备吃喝,这壶里的碎茶叶泡了太久,苦的发涩,如同温热的药汁,喝了一口就觉着喉管都紧缩起来,实在难以下咽。

    她咳嗽一声,将杯子放下,寻了个话题:“对了,先前那位和陛下共处一室的宫女,如何了?”

    下药惑主,这在过去或许是重罪,但如今陛下荒唐,其实自己也常用药助兴,那宫女的罪责可大可小。

    毕竟她又不知陛下不能生,未必就一定要被灭口。

    炎问寒反问:“娘娘希望她如何?”

    毕竟那是给她做了棋子,帮她解决了一桩大麻烦的人,祁玉笙很想酬谢那宫女一番。

    那也是个可怜人,铤而走险也不是多想攀高枝,只是为了某个前程,出了这事,她今后在宫内的日子不会好过。

    她思忖片刻:“就给她点银子打发出宫吧……”

    这其实很不负责任,宫女到了岁数出宫都会给一笔赏银的,论理都不会穷。她仍旧铤而走险,是因为在民间,女子手里有钱也很难守住,往往会被父母兄弟霸占,再将她嫁出去,到时候她没有嫁妆又非完璧,日子会很难过。

    除非亲人宗族都死绝了又能发狠心不嫁人,自立女户。

    总之很是艰难。

    但总不好麻烦炎问寒帮她安排善后,她自认不该仗着有恩就什么事都让人家费心。

    所以,祁玉笙打算,先让那宫女出宫去,她在让兄长帮忙接应,安排她去自家铺子里找个清闲差事安身立命。

    却见炎问寒一挑眉,戏谑道:“那就可惜了——”

    祁玉笙:“什么?”

    该不会人已经死了吧?

    “她大概是怕担罪责,已经逃了。”

    祁玉笙:“啊?”

    她没听错吧?虽然这是宫外,但到底是天家出巡,戒备森严,一个犯事的宫女能说跑就跑?

    炎问寒补了一句:“还是偷了一身侍卫的便服,连同不少银子跑的。”

    话说到这份上,祁玉笙就懂了。

    是炎问寒跟她想到一块儿去,故意将人放掉,也间接给了银子。

    她莞尔:“那我就放心了。”

    人当然是炎问寒故意放的,他知祁玉笙心善,用过的棋子也要好生安置,舍不得彻底丢弃,自然不会明着杀人。

    但又怎么能让这些不上台面的东西分走他的月光?

    虽然是放走,但他也要让那宫女主动离得远远的。

    如果是在宫里,将人关进昭狱,都不需要动刑,只要让其看着其他人犯被剥皮剔骨,一身爹娘给的好皮肉烂做一团,成了老鼠蝇虫的佳肴,只消一个晚上,就能将人吓的再不敢生出停留在中兴的念头。

    在般若寺里,确实要麻烦些。

    好歹是佛寺,不适合只为了吓唬个小宫女就妄造杀孽。毕竟他的仇人,早就没有还留在中京,在皇帝身边的,早就杀干净了。

    但也有别的办法,只要留的是特定的那扇门,让她从西南侧沿着悬崖那条小径逃走,就一定会经过十里香魂。

    那地方名字好听,还有许多文人书生,总喜欢去悼念红颜不寿的美人,倒上一壶清酒,写上两页酸词,或许还会落几滴眼泪,便沾沾自喜于多情又深情,回去说不定还能做上一夜美梦,仿佛和美人魂魄相知了。

    他们从不往十里香魂的里头走。

    毕竟那儿埋着的,可不是新死的美人,早生十来年,够他们叫上一声阿姨的,当然勾不起他们的兴趣。

    所以,他们不会知道,那些常年无人供奉洒扫,甚至最初埋的就不深的坟茔,连绵成片,一眼望不到头,一夜走不出去,是何等景象。

    新尸叠着旧骨殖,锦缎糜烂,虫足窸窣。在那儿待上一夜,足够叫人分不清身在人间还是地狱。

    那宫女只会以为,是故意放她去那儿等死,待到天亮,再叫个探子假做摸尸人将她领出去,保准她再不敢踏入中京一步。

    他当年就是从那儿爬出来的,还不止一次。

    所有人都当他是天生不详的怪胎,连他自己都这么认为。

    只有一个清风明月般的人,会将他当做一个人来对待,告诉他,他应当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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