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出入门处没几个人。

    孙大头单手支撑着后腰，仰头看天——灰蒙蒙的刚亮，看不到丈夫所说的蓝天白云。

    昨天丈夫种的菜快熟了又出了些问题，她也陪着熬夜帮忙。

    今天又要早起，导致她的眼睛有些酸疼，她忍不住揉了揉。

    孙大头把手背往出内城的刷卡器上划过，0.01积分立刻被扣除。

    其实要是她去内城的卫生所可以节约很多事情。

    卫生所不仅距离更近、医术也好，诊费更是低到0.9积分。

    而且像她这类种菜的去卫生所还有送免排队、赠送体检服务。

    与之相比城外的医护室就劣势明显了，不仅是路途比较远，还要格外缴纳入城费。

    乍一看来回加上诊费正常就要1.5积分，就算是她这类领了补贴的也要1.02。

    只要是正常人都会选择去卫生所，而不是费心费力地来医护室。

    毕竟每次多花费的0.12积分累计起来，赞一个月都可以多买些植物园的净化土了，更不要说种出来的菜又可以赚一笔不菲的积分。

    但账不是这样算的。

    守护内城门的高大黑衣守卫单手虚搀了孙大头一把，轻声告知了第九猎杀队队员猪十八正收小菜。

    要一些轻奢作配菜，最好明早就送来，估摸和采集队归队的时候差不多。

    孙大头面露惊喜，她丈夫种的小菜刚好熟了。

    猎杀队的顾客鱼龙混杂，她一个人类难免不会碰上蛮横不讲理甚至吃羊的。

    要是交给守城卫就完全不一样了，她只需要交些小菜，可比去摆摊什么的赚得多也安全得多了。

    孙大头是极其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的了。

    而她也是她宁愿多走些路、多花些积分的真正原因。

    她立刻伸手从外套内取出一小包墨芽递给守城卫，这是答应的报酬。

    在手背相碰的瞬间，身份芯片也完成了上一场的尾款入账。

    孙大头眉开眼笑，这个月的餐费又有了着落。

    她小声和守城卫说着想换些好肉，等回内城的时候拿。

    守卫颔首同意，这代表着他这里有现货，顺手把小菜扔给对面的同事。

    两个守城卫相视一笑，明天又可以加餐了。

    9号猎杀队猪十八的能力可不弱，他们用来支付劳务费的边角料都是好东西，平常可见不到。

    而像孙大头这类菜农只需要积分，其中可操作的空间就非常大了。

    孙大头停顿了一小会，仔细算了算存款，之前沉重的脚步都轻快不少。

    今年公民候选人的身份保留费交了后还可以多买一件厚衣服呢。

    她轻快的步子在看到医护室外双手抱肩的采集队人时骤然而止。

    今天，来得好像不是时候，怎么还有采集队员在这里？

    孙大头迟疑踌躇，磨蹭了足足三分钟，才鼓起勇气向站在医务室门口采集队员讨好地一笑，手不自然地挡在身前最显眼的地方。

    她手背上有一个黑色的圈，里面凸起的正是公民候选人的身份证明。

    孙大头并不知道自己瘦的皮贴骨的脸，丑得像恶鬼再世，笑起来就更恐怖了。

    看一眼都惹人厌烦。

    眼看采集队员并没有动作，孙大头轻轻地敲了敲门，浑身紧绷生怕再遭遇无妄之灾。

    门内传来触手医生惊喜而愉悦的话语，“你可以试试种菜，你们都有这天赋——快进来就等你了！”

    听起来医生的心情很好。

    孙大头脚步不停，轻轻推开医护室的房门，脚步尽量轻柔地靠近长桌。

    医生有客人，是一个扎着高马尾的漂亮背影，她身上穿着采集队服。

    看起来伙食非常好，应该是采集队里的中坚力量。

    孙大头迟疑了，医生的温平静无波的眼神到底让她没有退缩。

    小步上前，恰好和采集队员的视线对上。

    采集队员的眼睛里没有排斥只是一派漠然。

    那是一种让她很开心的平静。

    孙大头想，她今天的运气还挺好的，又是没有得罪猎杀或者采集队内成员的一天。

    “来，让这位11号看一下你的菜。”

    孙大头毫不犹豫地解开外套的扣子，露出她大大的肚子。

    难道这是个需要小菜的客人吗？

    愕然。

    是这位采集队员脸上唯一的表情。

    孙大头收拢衣服迟疑地退后，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下意识地举起右手放在身前。

    她的天赋本来就弱，又舍不得辛苦攒的积分买好东西提升天赋值。

    只希望看在公民候选人身份的份上不要打她。

    孙大头非常清楚地知识，像她这儿的人是不能受伤的，这往往会把他们本就小小的家拖垮。

    她为什么闭上了眼睛，她在想什么？

    李脂闭眼又睁眼，反复几次，眼前浮现重现刚才的一幕——

    犹如怀胎三月的肚子鼓囊囊的，排列有序的墨点点在肚皮上，随着人体的呼吸而起伏不定。

    医生招呼孙大头上前，让她拉开衣服，仔细观察起了墨芽的发育状态。

    “种得不错，正常的话这个月应该可以出货。”

    李脂凑到桌前，“你刚才推荐我种菜就这种？”

    哪料到医生摇摇头，“看天赋种类，你们一族种菜很厉害，是天生的菜农。基地大半的普通、轻奢菜都是被你们包圆的。”

    李脂默然无语，“你忘了还是我忘了，我一个采集队的，往身上种菜合适吗？”

    她摸爬滚打的，何况这菜都种身上了，身体里的器官之类的还能好吗？

    要是需要依靠在肚子上种菜积攒积分，她还不如去种电子白菜拉出来的种子呢。

    她还没到这山穷水尽的地步。

    医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满脸感慨，“你们这族都会觉醒净化类天赋，像在赎罪。”

    李脂若有所思，脱口而出，“那隔壁的脚盆鸡岂不是人均海水净化器，这群玩样的罪千年万年都不会消。”

    触手医生若有所思，“隔壁的脚盆鸡？哪个隔壁？”

    李脂佯装害羞地摆摆手，“我乱说的啦，肚子上的菜更好？”

    她边说边看向孙大头，“你这样身体是不是不舒服，还是和你的天赋有关？”

    孙大头鼓起勇气，唯唯诺诺地回答，“我只能近距离吃掉污染点，不像其他人那样是净化系的天赋。我肚子长出来的菜很好吃，污染度也高，品质很好客人很喜欢。”

    李脂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对面的女人——皮贴骨、畏畏缩缩的，手上更满是去岁的冻疮留下的茧子。

    她突然就什么话也问不出来了。

    有市场才催动需求，而满目狼藉黑乎乎的植物、灰蒙蒙的世界，基本不可能生长出正常的植物了。

    面对废土末日，李脂搞不清这些新人类没有几分无辜又有几分罪恶。

    她自己何尝不是有罪的呢。

    生有原罪，目睹灭世之水排放时她和所有人一样无能为力，只能自我麻痹眼睁睁看着大海变黑。

    李脂别过头，努力克制内心奔涌的情绪。

    想把所有的思绪拉回到女人的答案上。

    对方的天赋是吞噬系可以吞污染点让菜的品质更高。

    吞污染点，李脂瞧着右眼虚台上的电子白菜若有所思。

    同样是吃污染点，应该没什么两样吧。

    猪十八可是因为那半红半黑的红爬署答应协助采集。

    好像真的逮到宝物了。

    最次她也可以通过电子白菜吞污染点养活自己。

    在这个废土之上，没有实力又没有足够的食物，她早晚也会变成骷髅架子，然后被迫为了生存而成为菜农。

    一具头发干枯稀少、除了肚子浑身上下找不到半点油水的“尸体”，就像是眼前的妇人一样。

    本来因为医生、引导都笃定她天赋不行而慌乱不已的李脂冷静了不少。

    她立刻给电子白菜投喂了10个污染点。

    本来瘫作一团的电子白菜得到投喂之后立马精神了30秒，随即又摊在了原地。

    李脂咬咬唇有些犹豫地看向妇人肚皮上的墨芽，整整27个。

    旁边医生的触手正从孙大头的肚皮上收回来。

    医生的目的是仔细检查每一个墨芽的状态，盘算需要补充多少营养。

    而本来趴在同色方块上的电子白菜突然顺着她的手臂，向着妇人的方向探去。

    李脂眼睛微微瞪大，心生不妙下意识低声警告，【不要——】

    可电子白菜真的会听她的吗？

    幽蓝的线条从电子白菜抽出，以迅雷之势游飞扑在了孙大头肚皮上。

    李脂瞪大眼睛看向妇人，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煞白不已。

    李脂僵硬着脸瞧着幽蓝的线多次尝试，而医生好似毫无知觉仍在检查墨芽的状态。

    注意到旁边的李脂，医生摆摆手，“让我看看你的天赋效果。”

    李脂眼睛一亮，立刻把手放在妇人的肚皮上，眼看更多的水蓝色小触手落在妇人的肚皮上。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那些墨芽迅速拔高、生长。

    分不清楚内心该因为电子白菜没有弄坏墨芽而开心多些，还是因为妇人肚皮上如此繁多的小菜而悲伤。

    李脂的内心五味俱全的李脂面上不受影响，笑了笑不语。

    孙大头慌乱地摇摇头，随即奇怪地看着肚皮上的墨芽，好快好快啊。

    平常她不光需要耗费大量的天赋力来驱赶墨芽里的污染点，而且还需要忍受污染度抽离身体带来的割肉感、

    一切的痛苦都是为了污染下降墨芽茁壮成长好换钱。

    但她第一次感觉到墨芽长大，身体却没有割肉般的疼痛感。

    孙大头感激地看向李脂，满是生活困苦的脸上，蜡黄干巴。

    医生摸着下巴，重新检查了一下孙大头肚皮上的墨芽，一脸惊喜，“你果然适合去种菜哎，但要是天赋一致无法测出的话，采集队那边你是不要想了。”

    李脂摆摆手，掉头就走。

    医生从抽屉里摸出早准备好的营养品，放在长桌上。

    可以明显看到袋子里的蛋壳骨头之类的物么。

    她刚踱步至医护室门口，听到身后触手医生叮嘱——“这袋子营养品带回去，多补补。”

    李脂转身看向触手医生，医生的桌子上从头到尾出现的只有那袋子蛋壳混骨头。

    蛋壳和骨头，补的到底是菜还是人。

    【玩家你的运气是格外的好的，现在你已经无法通过金手指伪装天赋了，幸好，我找到了相关资料。】

    【你今早觉醒伴生，伪装天赋的办法应该就藏在金手指伴生里。】

    李脂一愣，转而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

    【我向大司农申请了一块空地，从喵十三妹家中回来就直接种白菜，我需要在五号之前上交1000斤日供。】

    【你疯了吗，今天已经三号了，你只有一次机会。】

    李脂微微一笑，【我没疯，我只是想赌一把，我已经转正了，要是我能够完成这个任务就会成为采集候选人。但现在都完了，天赋值测不出来，完全不想去种白菜。】

    【玩家，你需要足额的污染源，我现在进去申请，我们抓紧时间伴生觉醒的时候应该会多些菜种。】

    李脂点点头，拉开白门告诉系统引导，【一万吧，多多益善，嗯污染源可以让55升级吗？ 】

    【在没有了解清楚，如何在绿水晶面前伪装天赋之前，我建议玩家先觉醒伴生。】

    李脂想了想，确实有理，便也欣然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