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

    翌日,春晓一睁眼,任卿裕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的床榻旁摆着一身干干净净的杏色衣衫,春晓刚套上,便有两位侍女进来,服侍她洗漱。新婚第二日,正室夫人按例应向金怀瑾的母亲,即金太夫人请安。

    春晓风尘仆仆地走向金府正堂,老态龙钟的金太夫人正端坐于此。同时,她身旁还站着两位面容姣好的女子。

    春晓心中了然。看来这一黑一紫,便是金怀瑾的两位妾室。

    金太夫人语气体贴:“韫玉昨夜累坏了吧,起晚也是人之常情,如今都是一家人,随意坐吧。”

    春晓嘴角抽了抽:“多谢母亲关心。”

    右边那位黑衣妾室先开了口:“昨晚是夫人的新婚之夜,可我似乎瞧见老爷急匆匆自洞房中走了出来,敢问夫人,这是为何?”

    春晓知道她难逃追责,冷淡回应道:“我来月事了。”

    金太夫人似乎对黑衣妾室有些不满,却未明言训斥:“霁和,我忽然想吃些酥糕,你去差人做罢。”

    黑衣的霁和瞪了眼春晓,愤愤离去。

    金太夫人并未刁难春晓,问候几句便放人离去。然而春晓还未往外走出几步,坐于太夫人左侧的那位紫衣妾室便急不可耐地跟了上来,与春晓并肩而行,自荐道:“夫人,我是侧室盛烟岚。”

    “何事?”春晓瞥了她一眼。

    盛烟岚眉宇间有些为难:“姐姐说来了月事,恐怕老爷这几日都无法与您同房了吧?”

    此人真是把有所图谋四个字融入了字里行间。

    春晓“嗯”了一声,心中隐隐有些期待:难道她这么快就要开启话本中的宅斗日常了?

    春晓已迫不及待开演了。

    盛烟岚拍了拍手,兴奋道:“那妹妹是否可常去拜访姐姐?霁和这几日房里闹鬼,我屋离她颇近,想想便后怕。”

    春晓眼瞳一转,兴趣更盛:“如何闹鬼?”

    只听盛烟岚“哎呀”一声,低语道:“此处人多眼杂,待我夜里拜访,再与夫人细说!”

    不过待到夜里,便是三人细说了。

    春晓与盛烟岚同坐一桌,任卿裕直直立在旁边,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盛烟岚冲春晓使了几个眼色,春晓依旧无动于衷,心想着即便是盛烟岚使一夜眼色,任卿裕也不会挪动半寸。

    春晓勉强笑了一下:“裕儿是我陪嫁丫鬟,从小与我一同长大,必不会走漏风声,妹妹有事便直说吧。”

    盛烟岚又怯怯地瞧了一眼那举止怪异的高个丫鬟,才开口道:

    “霁和喜竹,老爷便在她屋外栽了片竹林,可夫人您知道,这竹本为极阴寒之物,她又偏爱吟唱,夜里那窸窣声中总夹着那咿咿呀呀的声音,竟都是诅咒之语!仔细听来,甚至还夹杂着我的名字,可自打霁和进府以来,我一直与她交情不错,便总以为是我听岔。然而连着好几日,我愈渐心神不宁,霁和那词也唱的越来越清晰,好像是什么……‘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盛烟岚说得绘声绘色,若非春晓并不惧怕鬼神之说,恐也要对此骇上几分。春晓询问道:“妹妹,‘时日曷丧’一句,可有出处?”

    春晓没读过几天书,盛烟岚更是从未踏入过私塾的闺阁女子,二人小眼瞪大眼,一时都有些沉默。

    任卿裕提醒道:“此句是辱骂夏末君主的,充满了诅咒怨恨。”

    春晓和盛烟岚同时向在座唯一的读书人投去了艳羡的目光。

    春晓接道:“这霁和原先是个什么身份?”

    “霁和原是名妓出身,深受达官贵人欣赏,而弈城民间以名气实力论高低,有时名妓的地位比‘士’还要金贵,当年也是这个原因,陛下才特地出面赐婚,”盛烟岚回忆道,“这是莫大的殊荣,故而霁和嫁入金府以后,便转了性子,一心扑在老爷身上了。”

    阴风掠过房檐,拂过一阵竹叶簌簌。盛烟岚吓得又往春晓身后躲了几步。

    春晓安抚似的拍了拍盛烟岚颤抖的双手,心里头默默思虑着:也许霁和恨的并非“君主”,而是另有其人?是盛烟岚,金老爷,还是?

    “咚咚咚。”

    门不合时宜地被叩响,只听外头传来低哑的女声:“夫人,今夜老爷留宿霁侧房处了。”

    春晓不动声色,应道:“知道了。”

    漆黑的人影依旧映于窗外,那婢女迟迟未走:“夫人,霁侧房还有一件礼物要给您。”

    任卿裕左右看看,在座二人都是女子,只好自觉起身开门,接过那婢女手中的匣子。那婢女却忽然抓住任卿裕的手腕,任卿裕心中一惊,正要出手,却被春晓拉住衣袖,往后退了一步。

    春晓看着那传话婢女笑道:“霁侧室有心,还请姑娘传话,明日我将亲自拜访言谢。”

    霁和的屋舍名为春山居。

    春山居确是竹林片片,不过此时艳阳高照,倒不若昨夜里盛烟岚说的那么阴森可怖。

    霁和坐在竹林中的石椅之上,仍是昨日大堂里那身黑衣,微风阵阵拂她发梢,面庞上抹的胭脂水粉早已掩不住她的血气空亏之相。她似乎有些思想发空,直至春晓走到她面前三尺之处,她才微微抬头,哑声道:“你怎么来了?”

    春晓左右看看,并未看见昨夜的婢女:“那婢女没有告知妹妹吗?昨夜妹妹赠我厚礼,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也该懂些礼数,以身作则才是。”

    “呵,”霁和并不领情,“夫人不愧是大门大户出身,竟将看妾身笑话一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妾身佩服!”

    昨夜金怀瑾虽留宿春山居,可不过在房中留了半个时辰,便怒冲冲的离去。春晓问过盛烟岚才知,金怀瑾一向不爱拂妾室们面子,除非是霁和嘴里头不把门,提了老爷的死穴——金怀瑾顽疾早亡的发妻,叶流杏。

    “妹妹这么说,便是责怪姐姐了,”春晓打开手中箱匣,只见其中平铺一上好狐裘,她恳切道,“霁和妹妹,这是我从母家带来的御寒之物,春山居阴寒,想必妹妹用得上。”

    霁和随手拿过箱匣,语气不善道:“行了,东西我收下了,如此是否可以证明我从未责怪过夫人?”

    “如此甚好,不过我此行还有另一目的,”春晓笑的腮帮子有些酸,“妹妹喜竹,便送了我一盒子露水竹叶。如今一夜过去,这竹叶上头的露水都干了,我欲向妹妹讨些新的竹叶来,不知妹妹可愿意给?”

    “露水竹叶?”霁和蹙了眉,“夜间何来露水?妾身不过是祝贺夫人乔迁之喜,送了些可泡茶滋补养脾胃的好竹叶去。”

    “可妹妹的婢女昨日的确是带着盒沾着露水的竹叶,叩响了我的房门,”春晓贴近霁和耳畔,“不知是否是妹妹授意,实在叫人难不多想。”

    露水竹叶,露水姻缘。

    霁和喜竹,这竹叶自然代表的就是霁和;露水,则是讽刺霁和的盛宠不过一时,金老爷也不过是将霁和当个“露水姻缘”看待,对霁和的宠爱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这么说,夫人可是在怀疑妾身?既如此,你我之间便也无甚好说,”霁和脸色发黑,竟是直接下了逐客令,“妾身霁和,恭送夫人。”

    春晓莞尔道:“我怀疑之人是谁,妹妹心里应当跟明镜似的。你宁愿泼脏了自己,都不愿怀疑身边人,当真心善。”

    “我明白,夫人是想说菁儿意图不轨,可我在府中曾听过这话千百遍!”霁和怒道,“她是我自小相处的陪嫁丫鬟!我只觉你们这些人沆瀣一气,要破坏我二人姐妹情谊!”

    春晓语气软了下来:“妹妹,你如此气极,我见犹怜。妹妹受人背叛固然一时难以接受,然而命运多舛,倘若如你所说,我也只不过是个半路回家、又被卖出的假小姐罢了。”

    共情,才是交涉的关键。

    “假小姐?”霁和气得红了眼眶,“假小姐又如何,如今不还是被娘家人荣华富贵的养着,做了金府夫人,压我一头!难道比我这个红倌日子难过?”

    春晓叹了口气:“你对我显露敌意,难道以为我要抢了你的盛宠?可你也明白老爷对我的态度,我与老爷不过泛泛之交,当初也不过是被迫嫁入金府而已。”

    霁和吸了下鼻子,颇像个孩童:“料你也没那个本事。”

    春晓看着霁和稚气未脱的鹅蛋脸,突发奇想问道:“霁和妹妹,你今年多大?”

    “十四。”

    春晓神色有些复杂。

    “怎么,不像吗?”霁和有些不服气,“我出生便是妓,名字里头都带个妓。老鸨觉着不好听,替我改成了‘霁’字。我没什么文化,就去学我们画舫里头的那些个清倌姐姐做事说话,说话自然成熟些。”

    春晓顺着霁和的话说了下去:“你原先在画舫中都做些什么?”

    “弹琴、起舞、唱曲儿,什么都做,”霁和眼底不知不觉染了笑意,“老鸨告诉我,只要我在台上一日,客人就会爱我一日,想必老爷也是如此。”

    “是吗?”春晓忽然话锋一转,严厉质问道,“可你为何要唱‘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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