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阳光，少了几分炽烈，多了几分温柔。
晒得人浑身暖洋洋，也晒出稻草特有的清香。
秦云开小心翼翼地扶着池砚从稻草堆上下来。
环顾四周，不远处零星地坐落着一些低矮的土房子。二人正处在这些房屋的正中央，脚踩着一块平整宽阔的泥土地。
看样子应该是这个村子的晒谷场。
不远处的土屋烟囱里涌出阵阵炊烟，秦云开想了想，搀扶着池砚往那土屋走去。
泥土和石块垒成的小屋，四周还围着竹栅栏，院内散养着几只鸡，不停地走来走出，时而低头在地上啄食，时而仰脖“咯咯咯”地叫唤两声。
“主人家！主人家！”秦云开在院门外喊了几声。
不多时，一个系着红头绳，身穿靛蓝补丁夹棉袄的少女从屋里出来，站在院内好奇地打量着二人。
秦云开露出和善地微笑，轻言轻语地说：“姑娘，我二人路遇土匪逃难至此，能否借贵宝地歇个脚，讨碗水喝？”
少女圆溜溜的眼睛望了望秦云开，又望了望脸色苍白的池砚，没有说话。
就在秦云开僵在脸上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时，少女脆生生地朝屋里喊到：“爹！爹！”
“来了来了。”一个中年男人从屋里小跑出来。
他半数头发已经花白，皮肤是饱经风吹日晒后农人特有的黄褐色，皱纹挤在眼角，脊背有些佝偻，也许是常年肩扛手提压弯了腰。
他衣服上的补丁比少女衣服上的多了许多，但也还算干净整洁。
秦云开再次恭敬地说出祈求的话语。
这回男人没有迟疑，快速地打开院门将二人迎了进来。
屋内有些昏暗，泥土地面被打扫得很干净。
男人帮着把池砚扶到床上，又赶紧叫闺女：“如意，端两碗热水来。”
很快，少女如意用土陶碗端来两碗热水，秦云开接过时，发现其中一只碗还有个豁口。她把完好的碗递给池砚，二人将水一饮而尽。
“多谢！”秦云开再次说到，“不知丈人如何称呼？”
“夫人客气，我姓马，你唤我马叔就行。你先照顾郎君，家中有些自己采的草药，我去煎来。”马叔说完带着如意走出房间。
池砚说：“看来他把我们俩认成夫妻了，你怎么也不解释？”
“误会就误会吧，没必要多作解释。倒是你，感觉怎么样？”秦云开问。
“我没事，一会儿问问路，我们抓紧赶去白岩城。”池砚强撑着说，但咳嗽和毫无血色的双唇已经出卖了他。
“林枫这一掌你挨得结实，应是伤到肺腑，又耗费心血强行使用一瞬千里，伤上加伤。还是多养几天伤我们再启程。”秦云开说。
“不可，三月之期已过半，你现在的善值至多不过400，耽搁不得。”池砚说。
秦云开劝他：“385。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拖着病恹恹的身体，就算到了白岩城也帮不上什么忙，万一病情加重我还要分心照顾你，不如先养好伤。”
听她这么说，池砚也不再争辩，躺下休息。
喝了药，马家父女又招呼二人吃饭。端上桌的，只有红薯和稀粥。
马叔不好意思地说：“我们是穷苦人家，没什么好吃的，二位将就着用一些吧。”
秦云开摆手：“我二人银钱皆被盗匪洗劫一空，身无分文，承蒙马叔救济，怎会嫌弃。只是刚才途径晒谷场，看到堆积如山的稻草，今年该是个丰收年才是呀？”
如意重重地放下碗筷，气愤地说：“还不是因为朝廷赋税一年比一年重，虽然收获了满仓的谷子，最终落入我们老百姓嘴里的，至多不过四成。”
秦云开不可思议地问：“此处赋税竟如此之重？”
马叔叹了口气，说：“三年前税收一成，每年收完庄稼交完税，粮仓里还有些富余，可以拿粮食换些肉吃，我家十天半月还能吃上一回肉。两年前税收三成，我们咬咬牙把税交了，家里勉强能吃饱饭，只是终日不见荤腥。今年，官府居然收六成税。起初村长还同官差理论，结果被押进大牢关了一个月，打得半死才被放回家。大家只能咬咬牙把税交了，现在连维持温饱都困难。”
看着面前眼泛泪花的男人，秦云开心中郁闷。
马家不过是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农民的一个缩影。他们勤劳、艰苦，却又隐忍。
他们被强权压迫到失语，所有的苦难都被藏在水面之下不被人提及。
他们总是佝偻着，背上的担子似有千斤重，但他们只能低着头，望着脚下，一步一步朝前走，从不会抬头看前方的终点有多远，只是一步又一步的往前，直到生命的尽头。
这个王朝已经千疮百孔，而高高在上的帝王还在做着海晏河清、四海升平的梦，却不肯低头看一眼早已民不聊生的人间。
帝王所看到的天，和百姓不是同一片天。
也许只有哪天打破旧制，重新建立一个新的国家，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幸福生活。
秦云开无能为力，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问到：“马叔，此处离白岩城还有多远？”
马叔回答说：“不远，约半日路程，从这里往牛场镇去，出了镇子往南约莫走两个时辰，就能到。”
“你们要去白岩城？我听说白岩城一般人可是进不去。”如意说。
“进不去是什么意思？”秦云开疑惑。
“嗯······”如意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我没去过，但之前阿远哥说要去白岩城某个生计，结果被守卫拦在城外，而且城里的人几乎也不出来。”
马叔也说：“自从边境开始打仗，白岩城的老百姓就逃了大半，后来军队接管后，管理非常严格，很少再听到关于白岩城内的消息了。”
吃过饭后，秦云开与池砚说起白岩城的异常之处。“这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许是朝廷察觉到什么，才会派曹钧暗地里查探，哪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到白岩城呢，人已经没了。”
“曹钧此次行事定是非常隐秘，但依然能被白岩城知晓，还派出那么多杀手，说明他们势力不小所图甚大。”池砚分析。
“但是最开始他们并不想伤及曹钧性命，最后不得已才杀人，说明这股势力羽翼未丰，万不得已的话并不想暴露。毕竟，死了一个曹钧，还会有赵钧、王钧。”秦云开也接着说：“若是当时曹钧被劝退，为了对上有所交代，定会帮他们隐瞒。杀人是下下策。”
“可去往南境，必须经过白岩城，军队大本营也在那里。”池砚说：“不管白岩城有多么难入，我们也非去不可。”
第二日一早。
秦云开刚起床，就见如意与马叔推着一辆板车从外面回来，车上装着一些瓜果蔬菜。
如意嫣然一笑，对秦云开说：“秦姐姐，你起来了。”
秦云开点点头，见如意额头布满汗珠，便从怀中掏出手帕递给她。
手帕做工精良，用的是上好的丝绸，是池砚在苏州城时给她买的。如意不敢接，忙推辞道：“不用了不用了。”
“这帕子我昨晚洗了，还没用过的。”秦云开以为她是嫌脏。
“不不不，我是看着太金贵了。”如意急忙解释。
“再好的帕子也是拿来用的。”秦云开把手帕塞到她手里，又问：“你们这是？”
马叔一边整理板车上的菜一边说：“村长在镇上接了个活，每五日给牛员外家送一次菜，这些都是村里人自己种的，大家可以赚点小钱。”
“所以你们一大早是去收菜了？”
“嗯！这次轮到我家送菜，我和爹爹天没亮就出门了，想着早点送完回来不耽误干活。”如意回答。
“闺女，把上次郎中开的药膏找出来给爹贴上。”马叔在一旁坐下，扶着腰说。
“爹，你腰病又犯了？”如意担心的问。
“没事，老毛病了，可能是前几天收稻谷时背担子累到了。”马叔轻描淡写地回答，但不停揉着腰的手暴露了他的痛。
见状，秦云开说：“马叔，你在家歇着吧，菜我和如意去送。”
“这怎么好意思呢？”马叔推辞。
“我和郎君在你家白吃白住，帮点忙是应该的，而且这菜也不算重，我和如意一起没问题的。”秦云开说。
“那好吧，麻烦夫人了。”马叔答应道。
和池砚交代后，秦云开和如意一起推着板车上路，去往牛场镇。
村子离镇上不算远，半柱香的时间两人就到了牛家后门。
厨子是个大胖子，却好似异常怕冷，十几度的晴天，裹着厚厚的棉衣，铁青的脸上长着黑斑。
“毛大哥，你不舒服吗？”如意关心地问。
毛厨子紧了紧身上的棉衣，说话间还能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浑身发冷。”
“会不会是感染了风寒？”如意问。
“应该吧，最近府里大半的人都染上风寒。”毛厨子说。
“那得赶紧找大夫看一看，乌衣巷的于大夫治病可好了，之前我高烧不退，吃了他一贴药立马就好了。”如意热心的介绍。
“于大夫的医术在咱们镇可是数一数二的，心肠又好。员外今天请他到府上给夫人坐诊，到时候我也请他给我瞧瞧。”毛厨子说。
“祝你早日康复！”如意又说，“毛大哥，我和姐姐想去逛逛，板车先寄放你这儿呗。”
“好勒，没问题！”毛厨子爽快地答应了。
如意拉着秦云开往外走，秦云开以为她贪玩，便说：“咱们逛一会儿就回去吧，别耽搁太长时间。”
如意打趣道：“秦姐姐是担心池大哥吧？”
秦云开有些不好意思，别扭地说：“我没有。马叔不是让你早些回去干活吗？”
“我知道，不会耽搁太长时间的。最近爹爹身体不好，我想去仙灵庙上柱香，求仙人保佑爹爹身体康健。”如意说：“姐姐你也可以求仙子保佑池大哥早日康复。”
秦云开笑了笑，说：“我不信这些的。”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一座庙宇前。
仙灵庙建筑古朴，红墙黛瓦，都有些许褪色，想来建造已有不小的年头。庙中来往香客络绎不绝，香火鼎盛之景倒是秦云开没有想到的。
如意在入口处买了香烛，拉着秦云开快步进了大殿，此时有两名女子正在跪拜祈祷，她们二人便站在一旁等待。
大殿正中，高砌的神台上，端坐着一尊女神像。
神像身着赤霞彩衣，额上点花钿，五官细腻端正，慈眉善目，从高处俯视着芸芸众生。
“咦~”如意突然发出疑惑的声音，说：“秦姐姐，我发现你和北落仙尊长得有些像哦。”
秦云开闻言一怔，随即问道：“你说这仙人叫什么？”
“北落仙尊呀！你不知道吗？”如意回答。
岂止是知道，这不就是自己这具身体的前主人吗？！秦云开心想。
“你们怎么会信奉北落仙尊？”秦云开好奇的问。
“传说上古时代，天地初开六界混战，凡人弱小备受欺凌，是北落仙尊同十二神官一起镇压的妖魔鬼怪。当时南方战场就是由北落仙尊平定的，所以南方很多百姓都供奉北落仙尊，感念她解救众生于水火。”如意说。
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故事，秦云开对心里对北落仙尊又多了几分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