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雨，寨子的火有所减弱，今晚怕是住不了了，苏木声音清冷，如同今夜秋雨，她看着被火燃烧的寨子：“你可知这寨子，到我，已经经历了五代当家。”

    “可惜，本来就没剩下几间屋子，要是这次给烧没了，到时候我死了可怎么跟前任大当家交代。”苏木虽是这么说，言语间并没有一丝抱歉，略微能听到一点唏嘘的感慨。

    了尘想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苏木看起来并不伤心，许是她隐藏的好，两人萍水相逢，有些事情他一个陌生人也不好多说。不过他想着如果是自己住寺庙被别人烧了，估计就算是师父那般修为，也断不能如此淡定，而他，估计也已气恼非常了。

    思于此，了尘还是开了口，于情于理他都该安慰几句。

    “师父，师父曾经说过，一切因果相随，有为因，有为果，今日之因果，或许早已注定。大当家不必多加伤怀，可看开些。”了尘见她的伞逐渐倾斜，赶紧把自己的伞撑到苏木头顶上，为她遮挡雨水。

    “了尘师父，你这话的意思的我们清风寨被烧，都是因果所致，说白了就是活该对吧？”苏木瞥向他。虽然这话确实是没错，一个土匪窝子，怎么变，也是土匪窝，可不就是因果嘛。

    “大当家误会了，了尘的意思是，一切有为因果，今日之果，乃前因所致，但因果相随，今日之果，也可以是他日之因。这火，并非就是恶，可能就在冥冥之中已为大当家挡去灾祸。”了尘赶紧解释，在这深山老林里，要是苏木生气了把他撇下，那也不是不可能。

    好一个今日之果，也可以是他日之因。

    苏木抬头看了一眼雨夜，密密匝匝的雨珠落下，她伸出手，任由雨水滴落手中，又从指缝中滑落。挡去灾祸啊，她确实是借了和尚的身份挡了一遭。

    “这么大的雨，咱们今晚可得找个地方躲躲。”雨越来越大，继续这里呆着可不行，苏木转身往前走。

    “大当家，咱们去哪？”了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的外衣给了苏木，夜逐渐深，秋季的晚上，已经是冷了的。

    “飞云寺。”苏木想也没想回答。

    “守门施主可会让我们进去？”了尘想起今日他那凶巴巴的脸，有些不确定。

    “没事，我在这住了十几年，比你了解得多，”苏木朝他招招手，示意跟上，“那老头家住山脚，因和住持有些关系，借此谋了个看菜园子的活，赚点钱，现在庙里空了，他肯定下了山回家去了。走吧，不然今晚在这淋雨受了凉，遭罪的可是自己。”

    一路往前，也亏了这么多年走熟了，闭着眼睛都能摸出一条小道来穿梭过去，不至于半夜迷了路。

    到了飞云寺，果然如苏木所料，那看门老头早就离开了。

    “进来，”苏木轻车熟路走到右侧一城墙处，先是把伞扔到墙后，随即往上一跳，爬了上去，稳稳当当坐在墙壁之上。她双脚晃荡着，往下望着犹豫不决的了尘，“你要不上来，那今晚就在这站着过夜，我可告诉你，山里的野兽可好吃人。还有啊，我不打算帮你开门。”雨落在身上不仅打湿了衣服，还冷，她现在不想管那么多。

    了尘本来还在迟疑，见苏木侧头往后看，应该是在寻找着落脚点，他心想苏木是真会把他扔在这里，一想到那野兽的低鸣，心头便涌起一股无名害怕。这时候天黑又下雨，外面也没个躲的地方，他只能一咬牙，学着苏木的样子，先雨伞扔过去，再把手里的包袱往身上一甩，扎稳，动作有些笨拙，也算是跳了上去。

    苏木颇感兴趣般看着他手脚并用爬到自己身旁，稳稳坐下，却是一脸惊慌，生怕没坐稳掉下去。

    “秃驴。”苏木叫他一声，在其看过来时突然拉住他的手往下一跳。

    “啊！”

    措手不及的了尘只来得及叫喊一声，落地时差点摔了个狗啃泥，最后却也堪堪稳住了身形。

    “不错嘛，了尘师父。”苏木将他这狼狈的模样，笑起来。她捡起伞，打开，先是在雨中淋了会儿，再转动几下，借着雨水将伞面上的泥点子甩出去，最后才往寺里的厢房走去。了尘赶紧跟在她后面，一边走一边念念叨叨。

    寺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响起，在空旷的庙里回响。和尚还真走光了，苏木觉得新奇，这些年可都没见过飞云寺空过。她有心要看看这空荡荡的和尚庙，可身上衣服湿着难受，便想找件僧袍出来换上。她没怎么找，随意进了间空屋子，从柜子里翻出一件陈年旧衣，刚拿出来，那味道熏得她差点没把今天喝的野菜汤吐出来。

    苏木很是嫌弃地用两根手指夹着僧袍扔回到衣橱里，关上后也没心情再继续找。得先把身上的衣服弄干再说，至于其他的，明天再说。

    火光跳跃，苏木往灶坑里扔进一块木头，又搓了搓自己的衣服，淋湿的地方已经干了，人也跟着暖和起来。

    也不知那和尚怎么样，一进来就跑到大殿那跪着拜佛。苏木摇摇头，啧啧两声。等着凉了，病倒在床难受得哭爹喊娘时候，看是拜佛有效，还是她眼前这火有用。

    烤干了衣物后，她寻了个茶壶，装了些刚煮开的热水，拎着往佛殿走去。出乎意外的，她没看到了尘在那。巡视了一圈后，在她厢房不远处的一间亮着光的屋子，见到了正背对着门的了尘。

    他正在收拾东西，左右不过是一些经卷书本，破旧的僧袍，还有木鱼和一个化缘的钵。听到自己叫他，忙转过身来，还是有些拘谨的模样。

    “今晚谢谢了啊。”苏木进去后，见茶壶放在桌上，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道谢，没想到还挺结实，便多捏了两下。

    “大当家，不，不客气，那，那个，师父说，男女授受不亲。”了尘整个人绷住，舌头都快打结了，又不好避得太明显，也不敢拒绝，只能傻傻地站着，任由苏木捏着他。

    “嗯哼？你师父还说了什么？不要接近女色？”苏木忍不住在他脸上掐了一把，正想逗他一把，突然间，手却往上摸上他的右边眉角，“你这脸好好的，怎么这处有道小刀疤？”

    “师，师父说，这是小时候学走路时磕到门槛了，看，看着像刀疤，其实不是。”

    了尘大气也不敢出，任由那冰冷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眉角。

    “这样啊。”苏木盯着那道疤看了好一会儿，眼瞧着他的脸红的跟什么似的，想着自己要是再不松开手，他得憋死。

    “好了，不戏弄你了。”苏木双手抚上他的脸，她是真喜欢这脸啊，多干净多好看，怎么就当和尚去了，可惜，真是太可惜了，“饿了没，要不要吃点东西？”

    “出家人过午不食。”了尘连忙拒绝，在苏木松开手拿一瞬，他悄悄松了口气。

    “好吧，我给你装了些水。”苏木指了指桌上的壶，正准备离开，又想到什么似的转身，“那个，差点忘记告诉你了，明天早上记得起来做饭。”

    苏木见他愣住的表情，不以为然：“别这么看我，我不会做饭。”

    了尘：“……”

    叮嘱完了尘后苏木也不再管他，出了门回到自己的厢房，大大咧咧在床上躺下，睁着眼盯着昏暗的床顶，想着事情。

    这张少昀，怕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们，还是让明叔他们过几天再回来吧。

    两年前她带着大家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脱，好歹捡回一条命，苟延残喘小心翼翼地活到现在，没想到这人会再次出现，还来当了个什么都察，地位比县令还要高。

    这日子，怕是不能安稳了。

    “明叔。”张鹏铺好草席和被褥，明叔在洞门口站了许久，望着寨子的方向。他拿起披风披在明叔身上，安慰道，“大当家思虑周全，会保全自己的，明叔您别太担心了，外面冷，担心着凉。”

    明叔叹了口气，紧紧拧着的眉头依旧没有展开。

    一大早醒来，屋外雨已经停了，山风拂面，别有一番清爽。苏木醒来无事，洗漱完后便站在房门口做着操，活络一下筋骨，心想这天气，可真不错。

    “一二三四，嘿咻。”正做到大鹏展飞的招式，苏木眼角一瞥，瞧见了尘从屋里出来。

    “嗨~”苏木跟他打了个招呼。

    从未受到如此热情招呼的了尘吓了一跳，跟只兔子一样蹦了起来，定睛一看，原来是苏木。

    “大当家早上好，你这是？”了尘呼了口气，往她这边走来。

    “锻炼身体。”苏木继续扭动着身体，听着骨头发着咔咔声，痛并舒爽，“和尚，等下去山里挖野菜。”

    叶子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雨水，走了一会儿，裙摆外侧已有些湿透。苏木用棍子敲打着茂密的草丛，了尘则拎着苏木给找来的木篮子跟在后面。

    要说野菜，她认得不多，就两种，荠菜和马齿苋。

    不过了尘倒是挺认真的，不时弯腰采摘，看他那兴奋的样子，苏木都不好意思打扰。

    算了，还是专注于抓野兔和山鼠吧，这个她倒是有经验。苏木想起自己好像前一阵子在山里放了捕鼠夹，后来忙起来就忘了，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循着记忆找过去，苏木蹲在一草丛边，扒开作为掩饰的枯草，露出里面的木夹。

    山鼠确实是抓到了，只是。

    苏木捏着山鼠的尾巴举起来，可惜已经死翘翘成了风干鼠。今晚的肉菜，就这么没了，说不伤心是不可能的。

    “大当家，你看这些够了吗？”了尘拎着满满一篮子的野菜蘑菇什么的，见苏木半在不远处弯着腰，也不知做什么。

    “啊？”苏木转过身，手里还捏着地鼠忘了放下，“不错不错，够了够了，了尘你真棒。”

    “大当家，你手里拿的是？”了尘没看清，问了句。

    “山鼠啊，可惜已经死了，不然咱们今晚可以烤着吃，肉还挺香的。”苏木还真挺可惜的，晃了晃手里干瘪的鼠干，“喂，和尚，你这是干嘛？”

    “罪过罪过，大当家乃无心之举，请佛祖莫要怪罪。”了尘放下篮子，开始对着地鼠的尸体参拜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万物有灵，此世受苦，下世轮回便可享受人间极乐。”

    苏木：“……”

    苏木不信这些，了尘这般虔诚的对着她手里的风干鼠如此念叨，搞得她放下也不是，举着，更是怪异。

    “你这么说，它能听懂吗？”等了尘终于念完后，苏木把山鼠放回枯草中，这就算是它最后的归宿了。

    “听不懂没事，心意到了便成。”

    此话一出，苏木心想这个和尚好像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死板迂腐，对着老鼠念念叨叨半天，也没说她一句不是，这和尚还挺开明啊，不会跟疯狗一样随意指责他人。

    “喂，了尘，啊！”

    苏木怎么也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她刚要往了尘那走去，没走两步突然脚下一滑，即使了尘及时跑来抓住了她的手，没让她摔下，悲催的是，脚还是扭到了。

    估计是那老鼠本来都死翘翘了，被了尘这么一念叨，魂儿都被吵醒了，给她来了这么一招。因此此刻趴着了尘背上，苏木一点愧疚感都没有。

    不过有件事，她倒很想知道答案。

    了尘背着她在狭窄而湿滑的山里行走，步履轻快，所以，是她本来就比较轻呢，还是其他原因。

    “了尘，出家人不撒谎对不对？”苏木抱着他的脖子，轻轻晃了晃手里的篮子，见他点头，问他，“我重不重？”

    “大当家不重。”了尘很诚实。

    “昨晚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为何还背我？”苏木颇为流氓地在他耳朵那吹了吹，很好，和尚的脸肉眼可见般的速度红了起来。

    “大当家受，受了伤，贫僧理应施与帮助。”

    得，说话又不利索了，而且这话说的一点说服力也没有。苏木不再问，她抬起头，望着顶上高耸入云的树木，初秋了，山里的叶子也开始泛黄。

    “你是不是有话想说？”苏木问着正在给她揉脚的了尘，这家伙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耳朵那还挺红。回到寺庙后她本来想自己揉，就是不敢下重手，最后还是得让和尚动手。

    不过和尚并没有不顾她，把篮子放到厨房后便过来，看模样也是要来帮忙。

    算了，不逗他了。

    “昨日见到的那两位施主，他们……”了尘很是纠结，礼佛之人，本是修身修心，讲究多听少问，他原不该多问。但是眼下只有他和苏木，在苏木脚好之前，他不好离开。

    “你想问他们去哪了？”苏木问他，见他点头，“昨晚你不是听到了吗？他们去山里打猎去了啊，只不过我把时间往前推了一个月而已。”

    “为什么？”了尘下意识地问了出来，但很快又抱歉道，“对，对不起，贫僧不该多问。”

    苏木看着他手脚慌乱，连按上自己脚踝的力道都重了些，她忍着痛，眉头皱起，却轻声道：“了尘，昨晚的故事，我好像还没讲完。”

    “大当家请讲。”

    “听说过七十二卷宗没有？”苏木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