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尘见大家都散开，貌似也没他什么事，便很是乖巧的在苏木身旁坐下，双手放在腿上。

    苏木瞧着他这坐姿，除了眼皮子动还能显示出他是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人型木棍。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僵硬，我又不会吃了你，刚才你也见到了，他们对你住在这里没有意见。”苏木拍了下他的背，僵硬得跟啥似的，“放轻松。”

    “好，好的。”了尘赶紧点头，微微松懈了些。

    “哦，对了。”见他可算是正常了点，苏木看了眼天上的流云，像是想到了什么，“忘记告诉你了，厨房那些柴米油盐酱醋茶，除了柴火不是之外，其他的都是你在念经打坐时，我去飞云寺还有看寺庙那老头的破屋里背回来的。”

    那几日在寺庙里，做饭时用的油盐是她骗了了尘，说是之前藏在这里的，就怕某一天被火烧到厨房什么都没有。一开始了尘不是很相信，但她言之凿凿，拍着胸口保证，而那天晚上了尘也见识到了大火，半信半疑下默默接受了苏木的说法。

    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被骗了。

    “什么？”了尘被这个真相给惊到，嚯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嘴里还念念叨叨地说着什么罪过之类的，转身就要跑回到房间里敲木鱼。

    苏木早有预料，在他起身那一瞬很是敏捷，一把拉住他的手，将他强行按下。见了尘脸上带着愧疚和懊悔，她无奈叹气。

    “了尘师父，我问你个问题。”苏木见他还要起身，脸色正了正，指着他坐的位置。

    苏木一般很少会变脸色，大多时候她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情，颇有种泰山崩于前而不慌的淡定，平常里也是笑呵呵的时候多。

    了尘被她这神色给吓到，再不敢乱动起身：“对不起，大当家，您请讲。”

    还不错，至少还算听话。

    苏木又看向天际，语气平淡。

    “了尘师父，假如我们现在是饥肠辘辘躺在这里，奄奄一息，只有寺庙里的空余粮食才能救活我们的命，而你作为唯一可以救我们的人，你是选择不偷窃任由我们死去，还是说选择救下我们，但却破了你一直守着的戒律？”

    “我……”了尘一时不知该做何回答。

    苏木笑了下：“我知道你在纠结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是换做其他人，你会选择偷，破戒是为了救人，佛祖会原谅你。但我们曾是杀人不眨眼，干着抢夺盗取的土匪，我们死了也算是为民除害，反正都是会下地狱，没差，对吧？”

    “大当家……”了尘低下了头，救人本不该犹豫，但苏木把他迟疑的点都一一道明，他，确实是有想到这些人曾经的所作所为。

    “不过，”苏木起身，往前走了两步，下了廊下，站在院子里。转过身双手放在身后，背着光，脸上带着笑意，“了尘师父，我们虽然是土匪，但我们也想活。”

    了尘怔住。

    苏木虽是笑着说，但眼里俱是认真。

    他微微抿了下唇，也跟着起身：“对不起，大当家。”

    他作为一个出家人，不应该在生死之前犹豫，苏木最后一句话让他心生惭愧，突然觉得很对不起清风寨这些人。

    “没事，你会迟疑也正常。想要我们死的，多了去了，只不过我惜命，也不想我寨子里的人，他们的性命随随便便被人夺走。扯远了，一开始我是想跟你说什么来着？”苏木随手捡起一块木炭，在手心里划了一道。

    “大当家想说，寨子里的事情。”了尘心很是很内疚，但苏木并不在意一样，她蹲了下来，捡着木炭，朝着自己招了一下手。

    了尘走了过去，站在苏木身边，见她仰头看着自己，便蹲了下来。

    “从哪里开始说好呢？”苏木拿着木炭摆了个房子的样式，又捡了八块小炭块，歪头想了想，又捡起第九块，全都放在了屋子里面。

    “现在加上你，咱们就九个人了，吃饭的时候也给你介绍过了。我是这里的大当家，第五任，说来惭愧，在我前头的四位都在江湖上有头有脸，名声在外。到了我这，只剩下个人丁凋零，残屋破室，别说发扬光大了，守住都很难。”

    苏木说着，从九块木炭中拿起其中一块：“那天晚上的事情你也见到了，我不知道下一次官兵会什么时候出现，也不清楚我还能不能躲过。我们呢，之前只会抢夺，从别人那抢来吃食。所以啊，这两年，我想着让大家学会自力更生，不管是已经年老了的明叔，还是小奎，寨子里的人都有事情做，至少学会养活，照顾好自己。”

    “大当家考虑周全。”了尘低声道，“只是贫僧不明白，你为何要拿起一块？”

    “哦，这个啊。”苏木将那块木炭放在阳光下，眯起一只眼睛瞧着，在阳光下黑炭发着暗哑的光，连木炭的纹路都一清二楚。她骤然松开手，让其落在地上，却不落在那屋子内，“让大家学会独立生活，就是想着哪天我死了，他们也能够在我离开后，好好活着。”

    “大当家不要这么说。”了尘赶紧道，“大当家必定会长命百岁。”

    “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苏木拍了拍手，看向了尘，“你本来和清风寨的人无缘，却因我强留而在这里当起了个厨子。放心吧，你不算祸害。不对，这样说有点奇怪，反正你会活很久就是了。”

    了尘先是沉默，随后将苏木那颗掉落在外的木炭捡起来，放到屋子内，跟其他的聚在一块：“大当家救了贫僧。”

    苏木看到他的举动，笑起来。

    “你果然是个秃驴。”

    了尘：“……”

    他愣是没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这句话戳中了苏木哪里，令她笑得如此开怀。

    周奎洗干净碗碟，放回到厨房后，朝苏木这边走来。

    了尘见周奎过来，站起来，双手合十，对他行礼。周奎觉得了尘做饭这么好吃，又不计较他揍的那一拳，便笨手笨脚学着了尘的样子，也给他回了个礼。惹得苏木又笑起来。

    “大当家，要开始收拾吗？”周奎自知自己动作笨拙了点，抓了抓头发傻呵呵跟着笑起来，他看着地上烧焦的木头，问。

    “不了，今天大家都累了，先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养足了精神，再慢慢收拾也不迟。”苏木捏了下周奎的脸，在上面留了道黑印，“去吧，看看屋子收拾得怎么样了。”

    “好的，大当家。”

    周奎走后，苏木起身伸了个懒腰，跟了尘道：“回屋里去吧，没什么事了。”

    说着往自己房间走去，大家平安无事回来，苏木这些天一直紧绷着的精神也随即松懈，她也要好好睡一觉了。

    醒来时，周围一片昏暗，看来是天黑了。苏木走出房门，看了眼天上，月色如勾，繁星点点。空气中传来一阵阵炙烤的香味，不用想她都知道那些人在做什么，她往后院走去，却在路过了尘的屋子时，见明叔站在门口，而里面烛火摇曳。

    “咚、咚、咚……”

    敲打木鱼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从房里传出来，规律而庄严。她循着明叔悄然打开的缝隙看去，了尘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得格外的长，他挺直着腰，背对着房门，心无杂念地默念着他的经。

    明叔狠锐的双眸此时柔和了些，他悄声道：“回来就一直在那敲着，余准跑进去问了一句，他说是什么今日心有愧疚。”

    苏木抱着手，倚在墙上，望着了尘的背影。

    心里有愧啊。

    苏木轻笑：“明叔，去吃烤兔子吧。”

    刚绕到院子，就撞到周奎拿着一块兔子肉就要往了尘屋子方向跑。

    “小奎，去做什么？”苏木问他。

    “给了尘师父送去，中午吃了饭，到现在他肯定饿了。”周奎不假思索回答。

    然而刚说完就被明叔一巴掌拍在头上，力度不大，也不疼。周奎捂着被拍的地方，甚是不解。

    苏木把兔子肉从他手中接过：“不用去了，给我吃吧。”

    “可是，大当家……”周奎还想说话，却被苏木一把勾住脖子，扯着他往火堆那边走去。

    “秃驴戒荤腥。”苏木在人群中间坐下，闻着烤兔的香味，见周奎还是不明白，只好跟他解释。

    周奎年纪小，即使有心，但是没有这群人同意，他也不会贸然拿了就走，明叔指了指他们：“记吃不记事。”

    众人摸着脑袋，笑得憨厚。

    “就想着了尘师父会饿，忘了这一点。”张鹏有些抱歉笑着，撕下兔子腿递给明叔，“明叔您吃这个。”

    要懂得知恩图报。

    这是上一任大当家杜仲和大家说过的话。

    在他不懈努力下，清风寨的人都记住了这一点。他们记住了今天了尘给他们做的饭，便用自己能想到的方式报答。火光在每个人的脸上跳着舞，照出他们脸上的笑，苏木原是看着火，现在把目光移向他们，嘴角勾起。

    就这样吧，日子虽苦，但大家都还活着，挺好的。

    “小奎，过来。”苏木朝他勾了下手指，在他凑过来时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头上使劲地揉着，“大当家给你讲故事，要不要听？”

    “要！大当家，你上次给我们讲的小白兔和大灰狼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周奎立马坐直了。

    “啊？还没讲完吗？”苏木想了下，距离自己上次讲这个，都快过去一个月了，她道，“今天不讲这个，我给你们讲关于和尚的故事好不好？”

    “和尚？咱们寨子里不就有一个吗？”赵禾看了眼了尘屋子的方向，正好见到念完经出来找水喝的了尘。

    了尘看着他们那一群人聚在一块说说笑笑有些恍惚。他一直都认为土匪都是凶神恶煞，残暴狠毒，每个人为自己的利益而争斗的自私自利之徒。

    却没想，原来土匪也能跟一家人一样。

    “了尘师父，过来这边！”赵禾见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朝他挥着手。

    兔子肉已经吃完了，而骨头什么的都扔到了火堆里，空气中的肉味也散去了不少，不仔细闻也闻不出来。

    苏木转回头，也注意到了了尘。

    “了尘师父，过来听大当家讲故事。”周奎喊道。

    了尘见他们都看向了这边，叫着自己过去，他想起了白天时苏木画的那个家，把他也加入其中。想到这，他抬起脚步，朝大家走去。

    苏木见他在自己身侧坐下，这和尚还是有些怕其他人，也就是对上自己和周奎才稍微能够放松一下。她清了清嗓子：“开始了。”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